彼时已是深秋,研究告一段落,谢婉从研究所出来。
听闻这个消息,她不含主观感情的赞了一声,“能耐不小。”
一边的郑副官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谢婉视若无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角,她是真的这样觉得,不管是孟浩言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又或者是胡督军教导的好,能在容二爷手下活过十个回合,当得起她这一句夸奖。
当然,这话落在郑副官这等无脑二爷吹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张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容二爷像是没看见两人的机锋,说道,“如今形势越发紧张,大战在即,与之前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孟浩言此人只能暂且放弃,大战爆发之时再设法除掉。
“研究不能中断,你要尽最大努力保护研究所,”他这话是对郑副官说的。
谢婉一挑眉,他这是对自己信心不足?不由得再次向他头顶看去,眼中流淌过一股暖流,说来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过容二的气运。
气运之事,极为玄妙,而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谢婉这一看,眉心大皱,容二爷头顶依旧气运昌隆,紫气如华盖,但偏偏夹杂着一缕黑气。
就是不懂行的人,或者说是街头的算命先生,也知道“印堂发黑”是为不详,这虽不是印堂发黑,但也是不详之兆。
但谢婉想不出理由制止他参战,他是统帅,缺了谁都不能缺他。
只能在和郑副官一同出去时提醒他一句,让他多注意容二爷的安全。
但这几乎是废话,郑副官以为她是关心二爷,因她之前一句话而起的不悦倒是消减了,“谢小姐放心便是,我郑康就算死了,也要保护二爷。”
这点谢婉是信的,但一回到研究所她满心满眼都是武器,再没心思关心外面的战事,只知道这场战事打了许久,或许不是一场战事,而是很多场,每天都有。
和侵略者,和军阀,和同胞,每天都有战争要打。
容二爷书房的军报越垒越高,死亡的弟兄也越来越多。
容二爷的军中有个当作军令下达的命令,每个高级军官都要有个小本本,上面记载着他所负责的麾下死去的弟兄名字和籍贯,有待一日再无战事,死去弟兄有家可归。
他手上的小本子也越积越多,可战争没有停止的迹象。
一日谢婉来找他,汇报了研究所最新进展之后,说道,“让我也参战吧。”
容二爷一惊,简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参战?开玩笑还是他没睡醒?
“还是有人在你身边说了什么?”容二爷只能这样想,不然一个好好的武器天才怎么想起了参战这等荒唐之事。
“没有,”谢婉淡定道,还有心思安抚他,“你不要着急,我是认真的……”
“我怎么能不急!”容二爷直接打断她,“你的存在,是未来的希望,武器,我们已经落后了侵略者许多,就算是你研究了那么久,依然赶不上对方。”
“我知道,”谢婉平静打断了对方,“但已经缩短了距离,你该明白的,我们和敌人的差距,不是一年两年或者三四年就能追上的,那是数十近百年的科技距离,而我们的国家,等不了那么久。”
容二爷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默然,不错,等不了那么久,国土已经失落敌手诸多,他们这些军阀不知道还能抵挡多久,加上还有内耗,实在是不知道哪一日就会被对方各个攻破。
“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是渺小的,可你在研究所,会是我们最大的底气。”容二爷依旧不放弃。
谢婉摇头,“研究所里的其他人不比我差,我会的都交给了他们,各种武器这些年都改良过一遍,再多的,一时也急不得,我已经将我的一些想法告知了他们,验证还需要慢慢来。”说起来她天赋也有,但这些年多多少少还是靠了先知。
“你这是打定了主意?”
“是。”
第64章 民国糟粕(十二)
容二爷到底没有轻易同意, 可谢婉也同样不会轻易放弃。
僵持了几天后,容二爷去了一趟研究所, 他不懂武器研究,可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骗谁都不敢骗他, 在确定她真的是早早就有了这个决定之后,只得同意了谢婉这个在别人眼里荒唐的决定。
战争是最快的晋升之路, 谢婉最熟悉的就是战争, 尽管所用武器不同, 但谢婉依旧已最快的速度熟悉适应了热武器战场, 那些武器大多出自她之手,再没有人比她更得心应手, 如臂使指。
不过一年多, 谢婉已经能坐在高级军官才有资格出席的会议室里。
这些年,军中人员来了又走,熟悉面孔越来越少,谢婉无疑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个,因为她的性别,也因为她的资历,她一年多前投入战场, 屡屡晋升, 但同样的谁也无法否定她的功绩。
容二爷虽是草莽出身, 但他管理军队甚严, “踏踏”的军靴声在门口响起, 噪杂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军官们正襟危坐, 投在谢婉身上的目光顿时锐减。
说来还是她太神秘的缘故,一下战场就找不到人,连她手下的士兵想要在训练之外见她也是一件难事。
谢婉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言,对此她觉得很冤枉,不是她清高有意搞神秘,实在是她身兼两职,忙碌不过来,她人虽离开了研究所,但研究所的一些事情依旧由她把关,需要时不时的回去看看。
主位上容二爷神色严肃,郑副官抱着文件站立在他身后。比起其他军官的不知情况,这一年多她同时也参与进容家军的具体事务,知道这次容二爷是为了什么召开会议。
大战要来了。
各路军阀与起义军有意联手,合作抗敌。
这个建议可以说是时事的促成,但同时也有孟浩言的手笔建议,在孟浩言屡次躲过刺杀后,谢婉沉思半晌,向容二爷建议放弃了对他的刺杀,但同时要加强对他的监视。
事实证明,孟浩言的存在还是有用的。
至少这次联军在她的预估内提前了两年,两年是一个不短的时间,落地婴儿可以满地跑,豆蔻年华的少女到及笄之年,亭亭玉立。
果然,容二爷宣布了这一消息,他静静等了几分钟,待下面的众人平静下来。
消息重大,之前还在商议中,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眼下在座面色平静的便是早早知道消息的人。
等了几分钟,大概众人都已心中有数,容二爷扣了扣桌子,发出厚重声响,他环视一周,对上他黑沉目光的军官都不由得平静下来,“都激动什么?有什么好激动的,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就你们这样的心理素质,去和敌人战斗,老子我还得要去怀疑到底死的是谁。”
他顿了顿,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满意点头,容二爷示意郑副官将手里的东西发下去,然后开始安排作战事宜。
三日后,容家军开始奔赴战场,这次军阀与起义军联手,每一处势力都安排了具体作战地点,以免发生冲突。
如何安排是一件大事,据说各势力头头扯皮了许久才定下来。
其实谢婉不赞同这点,攘外必先安内,内部混乱,难免出事,但她也知道国内形势如此,各方势力实力差距有限,没有哪一方一家独大。
战争还有的继续。
谢婉在容二爷的书房里感叹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容二爷久久无言,他的面容几年如一日掩盖着阴霾,他有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利益是万恶之源,利益不明,内乱难平,不是所有人都以国家为先。
谢婉看着他头顶越发猖獗的黑气,紧紧缠绕在他的气运之上。
也许是察觉到她眼里的惋惜,容二爷扯起嘴角上扬,“这个时代有无数的牺牲者,也许是你,也许是我,我们之后,还有更多的人。”
“光明总有一天会到来。”他坚信着这一点。
“那就好好活着,到那一天的到来。”谢婉道。
容二爷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目光注视着墙上的地图,像是看到了广袤无垠的祖国大地和平安乐的那一日。
……
联军第三年,联合破碎,容二爷带军保卫沿海一城市,援军迟迟未至,他带领弟兄战死到最后一刻。
谢婉接到消息赶到之时已晚。
破碎的城池,残破的尸体,遍地的血腥。
谢婉所带领的都是容家军队,见到此景,早已双眼通红,恨不能直接与敌军肉搏。
“二爷──”
被敌人特意挂出来挑衅的容二爷的尸身赫然在目,容家军却不敢相信。
那是他们的老大。
是他们的神。
怎么可能……
二爷怎么会死……
叛徒!他们都是叛徒──
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对他们谋划特意拖延消息的人的恨意超过对眼前侵略者的恨意。
谢婉好不容易控制住局面,这一场战役打的极为惨烈,每一名士兵都像是要把满腔恨意发泄出来。
兵法之中有一点叫做哀兵必胜,谢婉不觉喜悦,早知会有这一日,明明早已见过无数死亡别离,她却依旧觉得难过。
“我到底只是一个凡人。”轻柔感概的声音在识海里轻轻回荡。
她这话是对皎月珠说的,皎月珠没有回她。
容家军活捉了这场战役敌方的首领,押到容二爷尸身面前,一人划破敌人的脖颈,鲜血飞溅,扬声高呼道,“二爷,弟兄们会替你报仇──”
“报仇──”
“报仇──”
底下有无数人附和道。
谢婉没有阻止,她俯下身合上容二爷的眼睛,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显然是许久未眠,可他即使死去,也无法合眼。
谢婉在心底轻轻念到,“光明总有一日会到来。”
……
有太多人死去了,谢婉回到容家军的大本营,联军已经成为过去时,但不是每个人都回来了。
还是那间会议室,谢婉坐在原处,听着几位将军争吵。
“二爷大仇未报,纪平,你竟然想着夺权!你对得起二爷吗!二爷把你从乞丐堆你救出来,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的良心呢!纪平!你的良心呢!”一位络腮胡子拉碴的大汉大吼道。
被他吼着的那人满脸通红,恨不得堵住他的嘴,“姓袁的,你胡说什么!我哪里是想着夺权了?老子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吗?就因为二爷尸骨未寒,我们要替二爷报仇,才必须要选出一位首领!不然一团散沙,打得过谁!姓袁的,你说啊!能打得过谁!”
不管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后来改口,反正姿态做的很足,对面的男人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谢婉看着像是一场闹剧,除了他们二人外,她观察着其余人的表情,有愤慨者,有冷漠者。
越是站在高位,越容易被利益侵蚀,谢婉相信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人为容二爷难过,但绝没有下面的小兵更真心。
“谢将军,是你把二爷带回来的,你怎么看?”忽然刚才出声的纪元提到她,其余人也都向她看来。
谢婉渐渐坐直身子,神色郑重,“纪将军说的有理,”不等纪元面露得意,她又道,“但时间不等人,战事还在继续,为了避免被人吞并,葬送了二爷的心血,我们需要尽快选出首领。”
“怎么决定?”一位将军出声问道,“投票?或者决斗?”
都是为将之人,毫无异议的选择里决斗,其实不需要比试,同僚之中身手如何都心里有数。
谢婉翻身撂倒纪元,“承让了。”
怎么可能?纪元咬着牙,明明军中只有姓袁的能和他一拼。
“不行,”他忽然出声,谢婉回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纪将军莫非不服?”
他当然不服,如果是姓袁的也就罢了,他愿赌服输,可一个从军没几年的小丫头算怎么回事,咽了咽口水,纪元一闭眼狠心道,“咱们选的是首领,光会武怎么行,那是莽夫所为,首领该有勇有谋。”
谢婉脸一沉,制止了要为他说话的副官,“那纪将军觉得该怎么办?咱们可没那么多时间证明谁最聪明?”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就哈哈笑了起来,显然觉得纪元无理取闹。
“那倒是不用,”纪元决定一条路走到黑,“再投票决定,两者成绩综合。”
他这是耍赖,大家都知道。
可谢婉同意了,她必须要让这些人服气,哪怕只是面子情。
副官准备好纸笔,递给众人。
场面肃穆,副官当场唱票,谢婉以差三票满票取胜。
“纪将军可服?”谢婉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奉别人为主,她有研究所在手,身份上又占着便利,哪里会输给别人。
收服了众人,虽然只有一小部分是心服口服,但谢婉不急,她有的是办法让所有人都服气。
第一天谢婉整顿军务,统计人数,比之容二爷还在时少了不少,到底还是有人投了别方。
谢婉叹了口气,继续整顿,给军队发放了新装备,这些都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装备。
军人爱枪,浮躁的军心总算因着这批装备平静了下来。
谢婉听着副官的报告,歇了口气,这下子再有人打来她也不用担心会全军覆没了。
转头看向副官,笑了笑,“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副官,也就是凌令栩摸了摸她的头,叹道,“你才是辛苦了。”他也没想到,妹妹有朝一日会站到这么高的位置,那样重的担子,他担心她会受伤。
谢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天空,说道,“哥,光明会到来的。”
会到来的,总有一天。
第65章 如此同门(一)
盛夏时节,连蝉鸣声都显得分外恼人。
然而更恼人的, 还是人。
水榭之中, 四周轻纱曼舞, 角落处摆放着冰盆,安神的清香袅袅,美人榻上隐约可见一窈窕背影, 长发披散,倾泄而下,有些甚至垂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