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越儿。
当年皇兄病发得急,之前好好的毫无预兆,不知怎么那病来势汹汹,还不到十天,人就没了。他临终托
孤,封自己为护国公主,担起辅佐幼主的责任。她记得,皇嫂是有些不满的。自古以来,天子托孤,都会托付
给心腹重臣。
再不济,幼主还有母后,可由太后暂代听政,而不是交给一个公主。
但他们兄妹不同,她与皇兄一起长大,与皇兄一起学习。可以说,世间之人,皇兄最信任的就是自己。所
以皇兄才会把越儿托付给自己,希望自己能辅佐越儿到亲政的那一天。
岺娘子进府给碧姜姑娘量尺寸的事,像一道闷雷般,炸响在公主府。这下所有人想的是,对于碧姜姑娘,
不怠慢是不够的,更紧要的是恭敬。
连带着赵婶,都突然变成了香饽饽。她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眼前突然就有许多姑娘在晃,一口一个赵婶
的叫得亲热。
赵婶想着,这些人莫不是都想做自己的儿媳?
姑娘不发话,自己可一个都不能应。她把此事报给碧姜知晓,碧姜笑笑,让她可以好生留意,真有好的,
倒是可以考虑。
三天后,彩霓轩做好的衣服送到西厢。共和六套,送衣服的人说了,另有六套,再过几天送来。
赵婶摸着那些水滑的衣服,啧啧出声,“姑娘,这料子,奴婢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您看这身粉色带流光
的,奴婢曾听人说过,说侯府老夫人有一丈这样的料子,是留给大小姐当嫁妆的。”
她说的这种料子名为暗夜流光。这衣服在夜里穿,行走间如银色水帘一样,美不胜收,故名暗夜流光。
此种面料是一种罕见的夜光蛾幼虫吐丝结茧后得的,极为稀少。碧姜想着,隐用这样名贵的料子替她裁
衣,按照她眼下的身份,实在是无法匹配。
六身衣服中,以一套桃红的衣裙看上去最为普通。但再是普通,所用的料子也是上等的雪绡绫。
她一指那身衣裙,“你把这套另外放,明日我会与公主一起进宫,就穿这身。”
赵婶捧着衣服的手抖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进……宫……姑娘您……要进宫?”
隐要带自己进宫的事情,外人哪里会知道。要是早知道了,只怕不知又会引来什么话?碧姜原是公主之
身,当然不会想那么多。她仅是觉得事情要说的时候就说,不到要说的时候,多说无益。
“嗯,就是明日。”
“姑娘……您……这……”赵婶磕巴着,抖着手指着方才粉色的衣裙,“姑娘何不穿这身?”
“那身太扎眼了,我怕给公主若麻烦。”
赵婶一想也是,姑娘虽得公主看重,但到底出身摆在那里。说句难听的,那就是低贱的出身。要是姑娘穿
得太好,只怕会有人觉得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姑娘是稳妥的人,想得比她多。
她小心地把其它几套衣裙收进柜子里,再把那套桃红的另外放在外边。手轻拿轻放着,生怕手上的茧子把
料子划出丝来。
第二天一大早,碧姜就起了身,赵婶几乎是一夜没合眼,替她兴奋着,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担忧。
碧姜坐在妆台前,看着她眼里的青影,知道她怕是一夜没怎么睡好,“等我走了,你没事就歇一会。”
“欸,姑娘,您莫操心奴婢。奴婢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宫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您万事小心。”
“嗯。”
赵婶手也巧,翻了几下,就替她梳好了发。再从那两匣子里挑出一些不扎眼的首饰,替她戴上。
她长得本就美,一番装扮,更是美得出尘。再好的衣服首饰也压不住她的美貌,光看她的脸,根本就不可
能有人还会注意她穿了什么,戴了什么。
赵婶心里惊叹着,再过两年,只怕姑娘的风华更胜。到那时候,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找个如意郎君?
“碧姜姑娘,公主让奴婢来问姑娘,可是收拾好了?”
门外响起挽缨的声音,赵婶忙说好了,去给挽缨开门。
挽缨看着那身量娇小的姑娘,只觉得一刹那间,眼前像是划过流星,美得耀眼。碧姜微低着眸,原身相貌
太过出众,就算是尽量往简单装扮,还是难掩其绝色。
她跟着挽缨出门,从公主府的大门出去,外面停着明黄的轿辇。
“姑娘,殿下已在里面等着,你进去吧。”
碧姜抚着她的手,踩在踏凳上,掀帘而上。里面,隐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看着她,伸手一把拉她进去。大手
包着小手,不过是一瞬,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颤个不停。
两人坐好,轿辇开始移动。
外面的天有一点微明,天边渐有光亮。
碧姜没有注意到他那一刻的异样,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会进宫将发生的事情。她要如何面对曾经的皇嫂与
侄子,如何朝她们行跪拜大礼?
要是有人刻意为难她,她要如何应对?是搬出隐,还是直接怼回去?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冷然,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看着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轻轻地覆上去,方才那
种心肝乱颤的感觉重新涌入心头。
“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他的手很快拿开,快到她来不及注意自己心头刚刚闪过的怪异。
第30章
轿辇一路稳稳当当,停在了宫门前。宫门前的侍卫看到明黄的轿辇,就知是大长公主到了。他们赶忙上前
行礼。
两人下轿,碧姜望着朱漆包铜的宫门,突然心生感慨。记得上一次离京时,京中时局不稳。侄儿年幼,外
敌来侵。她那时候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归来,是否一切依旧。
如今看来,朱门依旧,却物是人非。
隐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带着她迈进那道宫门。护国公主在宫中行走有特权,那是先帝临终前
下的旨。
她就算是闭着眼,也知道宫里的路。以前她每次进宫,都会坐上候在宫门外的软辇。想来隐是为了照顾现
在的自己,才没有使用这项特权。
他们现在走的道,明显是去太后的万福宫。
太后过的是三十六岁生辰,不算是大寿,并没有宣命妇们进宫。而是在万福宫里摆了几桌席面,就请了太
后的娘家人和宫里品阶高的妃子们。
外面的太监通报时,明显感觉到殿内的欢声笑语一停。不过很快就传来太后欢喜的声音,“快快有请大长
公主。”
隐带着她进去,他站着行礼,而她,则是行跪拜大礼。她心里想着,真的做起来,也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
难堪。
陛下坐在上座的中间,左右两边分边是皇后和太后。她垂着眸子,方才余光把上座的几个看了大概。
十一年了,这么多年的岁月,许多人和事都已改变。多年未见,皇嫂倒是不见老。但不再是那个书香气浓
郁的女子,而是凤袍加身,眉眼凌利,不复从前的温婉。
越儿更是不必说,她离京时,还是一个孩童。现在已成人,有皇后,有妃嫔。至于他身边的皇后,恕她直
言,论长相气度,实在当不起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行过礼后,隐落坐。他的座位在下座右边的第一个,与他对面的是皇贵妃。皇贵妃坐得笔直,深紫的一品
贵妃宫装,眼神坚定又柔和。坐在那里,气韵天成。相形之下,皇后立马见拙。
皇贵妃的下座,依次是其他有品阶的宫妃。而隐的这边,就是太后与皇后的娘家人,分别是赵太傅的夫人
和儿媳。
碧姜站在隐的身后,与其他的宫人列齐。
她长得实在是太过扎眼,别人想不注意她很难。她既然同意与隐进宫,就已经料到会招来许多探询的眼
神。
“大长公主身边的这个姑娘,倒是眼生的紧。”
赵夫人没有指出她是下人,是因为她的衣着,不是下人能穿的。赵夫人在心里打了一个突,大长公主来参
加太后的生辰宴,带这么一个惹眼的姑娘进宫,是什么意思?
“确实是眼生,她跟在本宫的身边不久。”隐淡淡地说着,太后就没有再问,不过眼睛却是仔细地看了碧
姜好几眼。
就连皇后,都看得认真,像是要估量什么。她与自己的祖母眼神对视了一下,彼此都在怀疑着,莫非大长
公主有什么打算。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虽小,但娇娇弱弱的,正是男人们喜爱的样子。陛下正是少年慕艾的年
纪,血气方刚,说不定就看上了?
碧姜能感觉到她们的眼神,隐同样也能感觉到。他眼不抬,低头品了一口茶。赵夫人向来摸不清他的心
思,心里越发的没底。
要知道,太后三年前那样驳大长公主的面子,把自己的侄女扶为皇后。虽然太后有意弥补,将北郡王的女
儿接进宫,封为皇贵妃,但始终是落了大长公主的脸面。
若是大长公主提出再送一个女子到宫里,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女子长得太过绝色,还没长开就如此让人移不开眼。要是长成了,那还得了。男人都爱色,天子也
不例外。以后宫里说不定要多个宠妃,祸乱后宫。
碧姜不知赵夫人所想,满腹心思都在侄儿的后宫上。论气度,皇后不及皇贵妃,与皇贵妃相比,皇后透着
一股小家子气。高傲有余,霸气不足。
而皇贵妃,原是郡王嫡女,又是按照皇后的教养长大的。与清贵出身的皇后放在一起,谁都觉得两人身份
调了个。
事实也确实如此。
宫里的事情最是变幻莫测,不到最后,不知道谁是赢家。皇贵妃必不会甘心,而太后与皇后也会时时掣肘
皇贵妃。
皇兄一直想清减后宫,谁知越儿却……
这样的宫宴,碧姜以前参加过不少,但却是坐着的,像这样站着,还是头一回。头一回像个货物一样,任
人打量,任人猜测。
隐回了赵夫人的话后,皇后和赵夫人越发的肯定自己的猜测。大长公主这是明着给陛下塞人来了。
太后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侧头望了一眼年轻的皇帝,“陛下,既然是大长公主的带来的,想必是受大
长公主看重的。若不然哀家的家宴,公主也不会不分轻重,把人带进宫来。”
“皇嫂说得没错。”隐淡淡地出声,像是没有听出太后话里的冷意。
皇贵妃从对面望过来,刚好能把碧姜看个清楚,她轻笑道:“大长公主的眼光一向好,臣妾看着这姑娘真
是长得让人稀罕,怪不得公主会带在身边。”
皇后一听就有些不乐意,皇贵妃的意思说大长公主眼光好。明面是在指今天的女子,暗底却是在指她自
己,谁人不知皇贵妃是大长公主出征前替陛下定的皇后。
“皇姑姑离京多年,怕是习惯了边关的随意……”
“皇后……”
陛下不赞同地截断皇后的话,皇后脸色难看起来。她不敢不满大长公主,只把愤恨的目光看向皇贵妃。
太后在上座,把皇后和皇贵妃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得明明白白。自己当初硬是让侄女当了皇后,为怕北郡王
和大长公主不满,才把皇贵妃弄进宫来。
现在她是非常的后悔,侄女明显不是皇贵妃的对手。要不是自己挡着,只怕陛下的心,就偏到皇贵妃那里
了。
先帝真是好生无情,临终之前为何要把陛下托付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什么事情都要插一手,连越儿的婚
事都要做主。
好不容易她谋划许久,才让侄女坐上后位。今天大长公主带了一个绝色的姑娘进宫,不会真是想塞给陛
下?
这么想着,太后的眼里的笑意全无,看向碧姜的眼神就带了芒刺。
“陛下,皇后许是想说大长公主在边关随意惯了,所以今日才会把这位姑娘随便带进宫里,她没有别的意
思。”
天下身份最高的几个人都因为一个女子起争执,一时间,殿内所有的宫妃们都齐齐看向碧姜。她们心里恍
然大悟,怪不得大长公主会带这么一个女子进宫,莫不是打着送给陛下的主意?
如此一来,她们看向碧姜的眼神就有些敌意。
碧姜依旧低着眉,心道这都是哪跟哪?隐带她进宫,怎么可能是想献给皇侄?皇嫂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事
事都有些计较。
隐坐在前面,像个透明一样,任她们随意说来说去。突然之间,她难过起来。看看这些人,如果没有自己
在边关拼死抗敌,哪里来她们的富贵日子。
这才几年,就把她的功绩忘得一干二净。连侄媳妇都能指责自己不守宫里的规矩。现在的隐,代表的是
她,是她的身份,是她现在所处的境地。
十一年了,当年燕赤人差点破关而入的恐惧他们都忘记了。
父皇说得对,在天家,若是指望有什么亲情,那就是痴人说梦。她从未想过皇嫂和侄子要如何对她感恩,
但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如此轻慢自己。
殿中似乎静下来,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氛。陛下手成拳,置在唇边轻咳一声,“母后,若不是皇姑
姑,大肃哪有今日的太平。既然是皇姑姑看中的人,那么带进宫来自有她的道理。”
他话一出口,太后变了脸,皇后也变了脸。
陛下是什么意思,是默认大长公主带的人是给他的?还是另有所指,说皇贵妃才是最得他心的人?
但最心冷的是碧姜,皇侄若是第一时间用这句话来反驳太后,她还觉得他有些良心。但他过了一大会,才
干巴巴地来这一句,分明有些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