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婆子不敢不听,只得一个个埋头弯腰撩了桌布去拉九小姐,方素素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见几双手向她伸来,却是瞅着一处空档小腿儿一蹬人已从桌下头滚了出来,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躲到了南面的屏风后头。
“在那处……”
柳氏在一旁的瞧着忙伸手指,
“在屏风后头……”
众人又起身往那屏风后头去抓,这一回却是左右都过来了人,两边这么一抄,却不料九小姐凭地机灵,竟从她们的裙裾间钻了出来,这一回翻身上了软榻,那小脚儿在素银的腊梅迎春垫子上头立时踩出了几个脚印儿来,柳氏气得扶着腰怒道,
“这丫头,快下来!仔细你的皮!”
方素素却是冲她一翻白眼儿,眼瞅着丫头婆子们又来了,便踩着榻边的小几上了一旁的多宝格。
那多宝格是用檀木做的倒也扎实,只是上头摆放的各种玩意儿却不甚牢固,她一上去上头东西便摇来晃去,那玉雕的笑弥勒被震得移出了架子,悬了半边在外头,众人瞧着是一阵的惊呼,
“可小心了!”
方素素却是半点不惧,见大人伸手能够到她的小脚,立时又往上爬了两格,小身子似猿猴儿挂在那处,见大人惊叫还咯咯笑着跳上几下,晃得上头摆的一个紫晶的小马掉了下来,幸喜下头婆子见机的快,提了裙子给兜住了。
这时节柳氏那还顾得打女儿屁股,急得连连叫道,
“那上头危险,摔下来可怎么好!”
丫头、婆子们在下头也是着急,又不敢跟着爬上去,那架子说是结实,承一个小孩儿倒也罢了,再加上一个大人榻下来可怎么办?
这厢众人无法只得在下头好言相劝,方素素这回挨了打自是没那般好骗了,在上头挪来挪去,被叫烦了便随手扔了一样东西下来,引得丫头婆子们连声惊呼。
一时间这厅里闹成了一团,外头有人撩了袍子迈步进来,高大的身材令得室内暗了暗,却是那方家的六爷——方魁。
今日他在外头办事顺当,便早了些回来,一进院门便听到里头闹哄哄的,丫头婆子惊呼声不断,不由心中惊诧快步进来,却见自家女儿正挂在那多宝阁上头,下头妻子扶着肚子急得跺脚。
“这是怎么了?”
方魁忙移步过去,柳氏见了他回来便如得了主心骨一般,
“夫君!”
这嘴儿一撇眼圈儿便红了,方魁忙又问,
“茵茵莫哭,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素素这会子见自家爹回来了,也知要恶人先告状,忙高声叫道,
“爹,娘打我!”
方魁一挑眉头,这女儿他自来宝贝,稍小些时但凡他在家里都是抱在怀里头哄着的,如今大了不稀罕大人抱了,他倒更是挂着女儿,每日里再晚回来总要去女儿房里瞧了才心安。
见女儿告状便转脸去瞧妻子,柳氏气得不成用手指点她道,
“你倒还敢说!给我把她逮下来!”
下头人一伸手,方素素便挪着小脚儿躲,抓得紧了她便双手左右一抓架子,撑起身子将双腿一缩,身子便半空悬了起来,那上头东西叮当作响,下得丫头婆子们纷纷护着脑袋怕被砸着。
方魁见女儿在上头只凭一双手反手支着身子悬在当空,一脸轻松自在的瞧着下头人闹哄哄,却似半点儿不费力的样儿,不由的笑着赞道,
“好臂力!”
这样子反手撑着身子,便是那些大点儿的儿郎也不好做到,女儿在上头支了那般久竟半点不见手软,确实厉害!
柳氏本就被女儿气得不成,听了丈夫的话那心里的火便一股股的往上冒,顾不上温良恭顺了,只拿眼儿瞪他,
“夫君!”
方魁见爱妻动了真怒,忙摸了摸鼻子喝道,
“素素,快下来!”
方素素瞧了瞧自家亲娘那黑沉沉的脸色,一扭脸,
“不下来,娘打屁股!”
方魁回头瞧了瞧柳氏,挑了挑眉头显是有些不悦,柳氏立时有些心虚忙道,
“不打!娘不打了!”
方素素斜眼儿瞧着方魁,显是不信娘,要她老子开口担保,方魁回头瞧了瞧柳氏,
“娘真不打屁股!”
方素素盯着自家老子瞧了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好吧!”
这厢却是手一松就往下头跳,那架子有六层,她已是爬到了最上头,人还缩着脚悬在那里,这么往下一跳唬得众人手忙脚乱去接,却不料这丫头手落下时,在架子上头一搭阻了阻坠力,人已经轻轻落到了软榻上头。
柳氏揣着一颗乱跳的心见她平安落了地,气的又要冲上来打她,方素素却是一溜烟儿躲到了方魁身后,柳氏又挺着肚子回身过去,方魁忙扶了妻子道,
“茵茵莫动怒,仔细伤了身子!”
柳茵茵拿女儿无法,只得含怒带怨的瞪了丈夫一眼,那眼泪儿便落下来了,
“这……孩子……我是管不住了!”
一旁贴身的妈妈见小姐下来了,六爷又回来了,自是应他们一家子关了门来说话的,便忙把一旁立着的丫头婆子赶了出去。
方魁见女儿真惹妻子动怒了,忙将她扶到一旁坐好劝道,
“素素向来性子活泼,你便少拘她些,自家顾着身子才是要紧!”
柳茵茵取了帕子来擦泪应道,
“我倒想不拘着她,只是她如今一心想学家传的功夫,你倒是想个法子把她这念头给打消了,我也不用生那闲气了!”
方魁听了脸上一凝,回头瞧女儿,
“素素想学武?”
方素素点头如捣蒜,
“爹,姑姑给了我一把刀……”
说罢伸手比比划划,
“这么长……木头的,上头缠了红布带子……”
方魁自是知晓那把刀的,听了心下暗叹,
“那是你太爷爷给姑姑做的,她小时可宝贝了,我们这些兄长们借来耍耍都要眼睁睁盯着,生怕耍坏了!她倒舍得给了你……”
柳茵茵一听丈夫口气很是感慨的样儿,不由的心中暗急,
夫君若是点头同意,素素只怕就真要习武了!
“夫君……这……女儿家家的舞枪弄棍少了柔顺,素素本就性子野,若是不趁着年纪小拘一拘她,以后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方魁听了妻子的话,倒是想起方静现下的处境来,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转头冲女儿道,
“素素,你……你娘说的也是对,练武实在辛苦,你如今年纪也够了,不如跟着堂姐们去族里学堂读书认字?”
方素素原以为爹爹疼她,必是能点头应允她学武,却是没想到因与娘亲成了一伙来阻拦她,不由瞪大了眼很是不解的瞧着方魁,咬着唇摇头,
“我不,我就要学武!”
方魁一愣,柳氏在一旁瞧了着便道,
“你瞧瞧,她便是这样油盐不进,真正气死人了!”
方魁瞧了瞧擦泪的妻子,又瞧了瞧一旁咬唇瞪眼,小身子绷得紧紧的女儿,不由的左右为难起来转头瞧了瞧妻子,
“小孩子家家那有定性,你顺着她,任她耍去,多隔上几回只怕她自家都忘记了!”
柳氏气道,
“这都是十几日了,日日都要闹上一回!”
第六章 众周知
方魁没想到女儿倒是这般执着,当下转头又冲女儿道,
“素素,你可知这练武一途一但踏上便不能回头,便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三伏三九没有一日懈怠,这其中的苦楚可不是常人能受的!”
方素素人小一时倒不知爹爹所指辛苦是什么,只是心里喜欢那东西便定是要得到,只咬唇道,
“我要学!”
方魁怕女儿年纪小不知他话里意思,便想了想道,
“你若是学得不好,天天都要被打屁股,便是女儿家也要跟哥哥们一样,三尺长的藤条抽在身上,一抽便是一条血痕,打着了你可是要疼上好几日的!”
方素素听了倒是无甚话说,柳氏听了立时心肝儿疼起来,
“我的儿,女孩儿家家细皮嫩肉如何要受那苦?你是大家的小姐,便应学那琴棋书画,理事管家以后也好做一个当家的主母,主持中馈执掌后院!”
方素素却还是摇头,
“我要学武!”
柳氏被女儿气得无法,只得红着眼求助的瞧着自家丈夫,方魁摸了摸鼻子,一面是妻子一面是女儿,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无奈只得又转过脸去劝女儿,
“素素,学武辛苦我们还是不练了吧!”
方素素见父母合成了一伙儿不让她习武,心知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她心里难受之极,当下便咬紧了唇,眼泪珠儿无声滚落了下来!
方素素哭却是不同其他小孩子儿,只是咬唇瞪着大眼儿立在那处,小鼻子翕动着,眼泪一颗颗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默默流泪的样儿倒比那嚎啕大哭更让人瞧着伤心。
方魁从未见过女儿这般,那心里立时就觉被人插了一刀似的,又回头瞧向妻子,柳茵茵也是吓了一跳,自家这女儿她最知晓,便是在襁褓之中也哭得少,若是饿了、尿了也只是哼哼几声,小身子蹭来蹭去少有放声啼哭的时候。
这一回真怕是真将她逼急了,这般伤心的样儿却是头一回见着。
这……这丫头真这么喜欢练武!
一时之间倒将方魁夫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方魁实在受不得女儿这种无声无息的哭法儿,若是她嚎哭撒泼倒还好些,这样子哭法一滴滴泪落下来,便如那水进了油锅一般,炸起来把他五脏六腑都烫得疼。
这厢任是他再英雄,也要气短了,当下甩了妻子忙过去半蹲下搂着女儿道,
“好素素,不哭!即是喜欢爹爹便带了你去禀明祖父!”
柳氏一听就急了,便想起身阻拦,却见自家丈夫已抱着女儿向外头走去,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显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更改,柳氏紧追了两步出去,
“夫君!”
方魁回头却是皱着眉头,
“即是孩子喜欢便不要拘着她,弄得哭哭啼啼伤了身子又是何必!你放心,素素的事儿我心里有数的!”
柳茵茵与他夫妻五、六年,自是知丈夫脾气,平日里对她虽是体贴顺从但他打定了主意的事儿却是半分不会更改的。
她立在那处瞧了他们父女俩离去,良久才无奈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遂了她的心意,以后大了可怎么办!”
方魁抱了方素素去见了父亲方崇山,方崇山也极是喜欢自家这小孙女儿,闻言也很是欣慰方家武艺后继有人,得知方魁决定沉吟半晌道,
“这孩子即是喜欢练武倒也不是不成,只是再不能似静儿那般一把年纪了婚事艰难,你即为人父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方魁想了想道,
“儿子心里自是明白的,前头妹妹的事儿是我们没有早做准备,素素是不能走她的老路,至不济早早为她挑选人家,也不拘门第出身,只要身家清白为人中正便好!”
方崇山点头道,
“倒也使得,以后给她多备些嫁妆,寻个就近的人家,有事儿兄长们也好照应她!”
也免得似静儿那般远嫁临州,夫家有事不能帮忙,若是方静选在蜀州出嫁,夫家真有什么事,方家的子弟们众多,在外行走的也不知凡几,遇上事儿自也能助拳帮手,那会落到被人打死身亡的地步!
想到这处方崇山心中暗叹,
“也是怪我,害得小女儿落得守寡终老的下场!”
父子两人在房中说了一会子话,方魁才抱了方素素出来,亲了她粉嫩嫩的小脸儿一口道,
“素素,祖父这处已是点了头,以后素素便能学武了!”
方素素闻言喜得眉开眼笑,伸手搂了方魁的脖子,小嘴儿吧唧亲到方魁脸上,
“爹爹最好!”
方魁见了女儿笑颜,自是比得了把好刀都要高兴,乐得将女儿高举过头,让她骑到自家的脖子上头,颠颠儿往前头跑去。
柳氏在屋子里坐着见自家夫君与女儿欢欢喜喜回来,便知这事儿只怕是再不能阻拦,待得方魁进屋却是拉着他道,
“夫君即是禀了公公,妾身自也不能再阻拦了,只是虽要学武但女儿家的东西也不能放下,不敢让素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样样出众,但也不能一字不识粗鄙不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