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的父亲,驸马都尉张渭住在离皇宫很远的南城, 一般来说公主府邸都会建在位置比较好的地段, 阮宁很好奇为什么晋元大长公主的府邸为什么这么偏僻, 不过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根本没有公主府, 张渭住的只是普通的官员宅第。
她以为是晋元大长公主死后,府邸已经被收回, 随口问道:“公主府已经收回内府了吗?”
楚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答道:“没有公主府,皇帝并不同意我母亲的婚事。”
阮宁见他迟疑, 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心里十分忐忑, 轻快的气氛突然消失, 楚元感觉到了,他在马背上搂紧她的纤腰, 在她耳边上轻声说:“别怕, 你什么都可以问。”
阮宁心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怔忪之时,已经来到门前, 楚元抱着她翻身下马, 亲自上前叩响了门环。
张渭自己来开的门,他是个清瘦儒雅的男子,眉心处有两道深重的皱纹,然而目光却温和莹润, 让人一见就生出亲近之意。他看见楚元时喜出望外,满面笑容地说:“元儿回来了!”
“回来了。”楚元的脸上也难得的出现了笑意,楚允正很不喜欢他见张渭,总是用各种理由阻挠他回驸马府,所以他事先并没有给张渭传信,而是一大清早直接过来了。
他牵过阮宁,向张渭说道,“父亲,这是宁阮,我们昨天成亲了。”
张渭连连说好,跟着悄悄背过去抹去眼中的泪光,握住楚元的手说:“这样的大喜事,快去告诉你母亲一声。”
张渭说着话,快速打量了一下阮宁,她并没有穿王妃的服色,而且事先并没有任何消息说楚元要成亲……张渭心中叹息,看来皇帝并没同意这桩婚事,果然是她的孩子,只要认准了,天底下最强横的皇权也阻挡不住他的决定。
他拉着楚元快步走向正屋,几架屏风之后是一个雅洁的卧室,雪青与姜黄两色的帐幔低低垂着,妆台上摆着透雕的玉香炉,又有一个雨过天青色的梅瓶,插着一枝半开的红梅,晋元大长公主的灵位就供在妆台上,用珊瑚和绿松装饰的铜镜架在旁边,光洁的镜面映着梅花的身影,好像这屋子的女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阮宁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晋元大长公主当年住过的屋子,大约从她过世之后,这屋子就没动过。想到刚刚一路走过来时一个女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张渭又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阮宁心想,看来这个驸马对过世的公主用情很深。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楚元,也许他遗传了张渭的性子,所以对她这么好。
也是这时候她突然发现,楚元的容貌跟张渭一点儿也不像。
楚元亲手点了三支香,拉着阮宁在灵前跪倒,低声说道:“母亲,儿子成亲了,特意带妻子来看你。”
张渭没忍住,背转身又开始抹眼泪。
叩头之后,楚元扶起阮宁,向张渭说:“皇帝近来越发固执,我准备带她离开京城。”
张渭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走得了吗?是否有了妥当的法子?”
这不是楚元第一回想走,但皇帝总有法子逼他回来,而且每次只要楚元离开,皇帝就会杀掉瓣香宫近身伺候的宫人和太监,试图用这个法子让楚元内疚,这一两年来楚元已经不让任何人进殿服侍,许多事能省则省,尽量不牵连无辜。
张渭的眉头不自觉地又锁在了一起。都说楚元嗜杀,但他杀的,基本都是皇帝派去监视追踪他的卫队,而且他知道,许多时候并不是楚元想杀人,而是他被逼得暴怒,无法控制自己。真是冤孽,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
楚元笑了下,淡淡地说:“走不了也得走,不能让她像我一样一辈子受皇帝的摆布。”
张渭追问道:“元儿准备去哪里?”
“去边疆,杀敌。”
楚元很早之前就这么决定了,他心中蛰伏的怪兽只能靠杀戮来发泄,而战场是最适合杀戮的地方,更何况只要他拼出战功,掌了兵权,皇帝便是想在困住他,也无能为力了。
张渭想了一会儿,郑重点头道:“极好,虽然苦了些,却很适合元儿。”
他转过身在怀里摸了一阵子,最后从里衣的袋中取出一只翡翠的镯子递给楚元,道:“这是你母亲最心爱的物件,如今你成亲了,拿着吧。”
镯子上还带着张渭的体温,楚元双手接过,摩挲了一会儿,突然顽皮的一笑,说道:“皇帝疯了似的找它,我就知道是父亲藏起来了。”
“是啊,”张渭也露出了笑容,“陛下虽然拥有天下,却也不是为所欲为。”
笑声中楚元牵起阮宁的手,小心地把镯子套在她手腕上,阮宁骨架小,镯子的圈口刚好合适,映着光看时,皓腕上如同环着一痕碧水,光影变幻,美不胜收。
张渭叹息一声,道:“要是你母亲能看见,肯定很欢喜。”
楚元没有说话,阮宁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发颤,忙与他十指相扣,楚元低头看她,轻声说:“没事。”
就在此时,院中传来一阵吵嚷声,跟着仆人飞快地跑来说道:“陛下驾到!”
话音未落,楚允正已经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他接到消息说楚元擅自去了驸马府,生怕张渭背地里挑唆什么,立刻不顾身份追了过来,此刻他对着张渭训斥道:“大胆张渭,朕说过不许你私下里见宁王……”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看见阮宁腕上的镯子,猛地抓起她的手,颤声道:“这是阿沅的镯子,怎么在你手里?”
“阿沅当日说过,将来元儿成亲时,就把这镯子给元儿的妻子。”张渭语调平静,“臣刚刚完成了阿沅的嘱托。”
“放肆,阿沅心爱的东西,这个罪奴也配!”
楚允正急怒之下,亲自上手去取镯子,阮宁使劲缩手,就在此时,楚元一把攥住了楚允正的手,目光中全是阴冷:“松手!”
楚元力大无比,楚允正疼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松开了,惊讶地说:“你,你为了这个女人打我?”
楚元冷冷地说:“她是我妻。只要我活着一天,谁也不能欺辱她。”
楚允正握着生疼的手,难以置信:“包括朕?”
“包括你。”
楚允正气到发抖,本来楚元就越来越不服管,有了这个女人以后更是变本加厉,他阴鸷的目光盯着阮宁,暗自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她,免得楚元再为了她跟自己作对。
楚元拉起阮宁的手仔细检查过,见没有受伤,这才对张渭说:“父亲,儿子先走了。”
“好,你……保重。”当着楚允正的面,张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没法多说,只能一路送他到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了。
留下楚允正在屋里没人搭理,他看着晋元大长公主的灵位,看着周围处处都是她气息的摆设,突然颓丧到了极点,自言自语地说:“阿沅,是不是你九泉之下还在恨着我,所以儿子才会这么待我?”
“阿沅不恨你,她只想要解脱。”张渭站在门口处,接了一句。
“滚!”楚允正暴怒,“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张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都是怜悯:“譬如掌中攥沙,陛下,越想攥的紧时,失去的也就越快……”
禁城之中,楚元翻身下马,带着阮宁踏进了东宫,他径直走向楚襄的书房,推门说道:“太子,我与她昨天成亲了。”
楚襄放下手中的笔,半晌才说:“父皇怎么说?”
“随他怎么说吧。”楚元压低了声音,“我要带她离开,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恨不得立刻写完,立刻开新坑,啊,我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第126章 126
几天后楚元偶尔路过御书房, 正碰上楚襄在抱厦里等着给皇帝回事,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 楚元抬头看见廊檐下又短又细的冰挂,便道:“一到冬天宫里就无聊的很,又没什么事情可做,又没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连这冰挂都比外面的小, 没什么看头。”
楚襄随口说道:“宫里烧地龙,暖和, 冰挂长不住, 肯定比不了颐园行宫,那边地方大屋子大, 靠着山又比城里冷, 就是同样下雪也比城里下的大。”
颐园行宫是皇家避暑的地方, 靠着东颐山, 温度比城里低不少, 往年冬天有空闲的时候皇帝有时也带着宗室近臣去行宫冬猎, 不过今年边疆战事吃紧,再加上楚元这阵子跟皇帝一直有些龃龉,所以楚允正也没心思去玩,他不提, 底下的臣子自然也不敢说。
楚元皱着眉头说道:“天天闷在宫里,跟坐牢差不多。”
从他进门说话时,楚允正就已经听见了, 他原本正在听兵部奏事,这会儿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听外面的说话,一听楚元发牢骚,连忙丢下奏折走出去,笑吟吟地说道:“昨天下雪时朕就在想应该去颐园行宫看看雪景,宁王跟朕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既这样,太子,你这几天张罗一下,拣个黄道吉日到行宫赏雪冬猎,把冰嬉也准备上,朕要跟宁王好好松散一回。”
楚襄连忙答应了,立刻就叫来东宫的属下吩咐起来。
楚元依旧没什么欢喜的模样,站在边上一言不发,似乎并不领情。楚允正有点泄气,那天从驸马府回来楚元口口声声要册立阮宁为宁王妃,又向他索要诏书玉册,他没答应,楚元就连着几天不肯见他,连日常请安都不来了,他今天这么殷勤也是想借机笼络一下他,但看样子效果并不好。
虽然两个当事人都漠不关心,但楚襄的效率很高,才两三天的功夫就把所有事情都筹备好了,在京的宗室世家,朝廷里有头有脸的大臣都得了消息要陪御驾到颐园狩猎,又听说太子把行程安排的非常热闹,大冬天里本来就无聊,能有机会出去逛逛,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京中这些贵胄们一个个都十分兴奋。
不过也有人高兴不起来。
头一个愤懑的就是柳益。他原本在京中的世家子弟中能排到前几位,风流倜傥,文才武功都算拿得出手,安国公府对他抱了很大希望,谁知道一时莽撞得罪了宁王,世子之位被免了不说,还挨了一顿家法被关在院中禁足反思,平常跟他称兄道弟的那些朋友也都得了家里的吩咐不要再跟他来往,柳益差点没被气死。
这天他从下人们口中听说皇帝要冬猎,宁王也要随行,顿时再也坐不住了。他恨阮宁,更恨楚元,之前他们在宫里他摸不着报仇,但是颐园行宫挨着深山便于行事,他性子激烈,想着反正已经没有奔头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报仇,死也要出了这口气。
安国公虽然罚他禁足,心里还是可怜这个在也没法出头的儿子,并没有看管的很严,趁着天黑的时候柳益吹熄了蜡烛装作睡觉,揭开屋瓦钻出去,直奔霍家。
霍柔这些日子也很不好过。原本她是京里女子中的头一号人物,可那天被皇帝亲自下命令罚跪,又被阮宁反咬一口说她和梁复有私情,那些跟她有嫌隙的趁机翻出了以往的事情,尤其是她跟男人们私下来往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她从闺房翻墙出去见男人的秘密也被揭露出来,连时间、地点、人物都说的一清二楚,顿时打翻了她在青年才俊们心中纯洁白莲花的形象,许多人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她的备选项,瞬间由爱生恨,所以霍柔最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免得被人围攻。
柳益熟门熟路的从隔壁的空宅子跳进霍柔的院里,进去后才发现霍柔已经不住这个院子了,霍家觉得女儿跟人私会的名声不好听,所以把她挪到了厢房,跟几个姐妹住在一起。
柳益一直等到霍家的姐妹们都睡了才找机会钻进了屋里,他冻得哆哆嗦嗦的,小心翼翼穿过外面睡着的丫鬟婆子来到霍柔床前,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阿柔,是我。”
霍柔还没睡着,立刻推开他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走,出去说话。”
柳益拦腰抱起她,拨开门闩上了屋顶,又解下外衣跟她一起披着,握住她的手说道:“你这些天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捱日子罢了。”霍柔跟他半夜里出来过很多次,不过这次她心里一点儿柔情蜜意也没有,很是埋怨柳益沉不住气连累了她,“以后你别来了,让人发现我就彻底完了。”
柳益没听出来她的不满,只是搂着她说:“阿柔,我准备去颐园。”
霍柔皱眉问道:“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去?”
“我准备去报仇。”柳益握紧了拳头,“楚元和宁阮把我害成这样,不杀他们我誓不为人!”
霍柔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劝他,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她现在已经惹了皇帝的厌,皇帝那么喜爱楚元,如果她把柳益的打算告诉皇帝,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不着痕迹地向柳益打听,可惜柳益只是一时冲动下的决心,根本没有计划,霍柔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很是失望。
柳益跟她说了半天的话,恋恋不舍地走了,霍柔也不睡了,眼巴巴地等着天亮,立刻出门找人,寻找参加冬猎的机会。
腊月初一,皇帝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出发往颐园行宫去,御辇后面跟着太子的车驾,楚元骑马跟在车边,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黑貂斗篷里裹着一个女人,虽然带着雪帽看不清脸,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那个就是他私自拜堂,为给她讨正妃的封号不惜跟皇帝闹翻的宁相之女,宁阮。
“这个宁阮真是好运气,都以为她要倒霉了,谁知道竟然搭上了宁王!”扈从的人群中,一个少妇打扮的女人从轿子里探头看了看,对霍柔说道。
她是兵部侍郎的小妾,没嫁人时跟霍柔交情不错,霍柔求到她头上,她就把霍柔打扮成侍女一起带过来参加冬猎。此时霍柔跟着轿子在雪地里一脚泥一脚水地走着,心里憋屈极了,要是以往她风光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子弟争抢着带她来,哪里需要装成侍女一路步行?
她敷衍了几句,继续盘算着心事。等人马到行宫驻扎之后,她偷偷溜了出来,外面还在忙乱收拾,她之前来过,知道楚允正住在哪里,于是趁乱摸了过去,巧的是楚允正恰好跟楚元站在一出说话,霍柔心里一喜,也顾不得周围全是卫兵,立刻跪下大喊:“陛下,有人意图行刺宁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