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127
当天晚上, 以皇帝为首, 众人都聚在月牙湖边的高阁和亭台里观看冰嬉,兵部侍郎的小妾很想去看热闹, 但这种皇家的盛事是不允许官员带妾侍来的, 她因为受宠被偷偷带了来, 自然不敢公开露面, 只能躲在屋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急得抓耳挠腮。
她想找霍柔说话,叫了几声一直没人答应, 四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正在纳闷,几个士兵押着满脸怒气的兵部侍郎回来了, 她正想迎上去问问,兵部侍郎却一巴掌掴在她脸上:“蠢妇, 带你来已经是不应该, 你为何又私下带了别人?”
一刻钟后, 兵部侍郎带着小妾和行李垂头丧气地动身返京,哭哭啼啼的小妾死都想不通, 她明明嘱咐过霍柔藏好不要乱走,事情为什么会暴露?
霍柔也想不通,她向皇帝告发了柳益的阴谋, 这明明应该是大功一件,可皇帝却大发雷霆,骂她心肠歹毒连情人都能出卖, 立刻吩咐人把她关起来,只说等抓到柳益后一起治罪,霍柔后悔到了极点,只恨自己出身一般之前没机会接近皇帝,完全不知道他是这么古怪的脾气,早知道他竟然看重情义,那她刚刚肯定会做足戏份表现得十分无奈,就不至于这么惨了!
她被关在一个偏僻的宫室里,到处都是陈年的灰土和蛛网,屋里冷的像冰一样,她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想起皇帝看她时鄙夷厌恶的目光,心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完了,全完了……她浑身发抖,却又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慌,肯定有办法,肯定有办法!
月牙湖前,楚允正向楚襄说道:“……那女人说柳益准备从西边山上潜入,要对宁王不利,你多加戒备,看见他就立刻捉拿,他要是敢反抗,那就格杀勿论。”
楚襄点头答应着,余光瞥见楚元牵着身穿亲王正妃礼服的阮宁从侧面过来,大步走去入了席。楚襄暗自头疼,这些天为了给不给阮宁名分的事宫里头闹得鸡飞狗跳的,他特意嘱咐过楚元让阮宁待在屋里不要出来,免得惹皇帝生气,看来他的话又白说了。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无数目光齐齐看向阮宁,谁能想到这个刚刚被抄家的女人竟然这么快就翻了身?有人惊讶,但更多人是羡慕,不少人听说过皇帝和宁王一直在为是否立阮宁为妃争吵,但她今天公然穿上了礼服,看来皇帝妥协了,都说宁王最得帝心,果然是真的。
被这么多人盯着,阮宁有些不自在。楚元跟皇帝争吵的事她都知道,今天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楚元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正妃的礼服,坚持让她穿上一起出来,他对她说:“你放心,皇帝爱面子,今天一定能逼得他承认你。”
阮宁心里想着,脚下的步子却开始迟疑,楚元立刻握紧她的手,向皇帝行了一礼,跟着和她一起坐下。
楚允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是在公然挑衅吗?他沉声说道:“宁王,席间有伺候的人,你不必带奴才过来,更不该任由奴才穿得这么僭越。”
楚元朗声说道:“陛下,她是臣的王妃宁氏,并没有僭越。”
原本还在偷看的人们一见皇帝和宁王竟然当场争吵,立刻低头绷脸,一副没听见没看见的模样,但个个心里都激动不已,看起来宁王对那个罪奴真的是死心塌地,那么皇帝会不会让步?
楚允正忍着气反驳道:“没有诏书册封,没有行聘拜堂,你哪儿来的王妃?”
“臣与宁氏已经拜堂,也禀奏过家父和先母。”楚元淡淡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与宁氏都已经齐备,如果陛下执意不肯册封,臣请陛下免去臣的王位,臣愿与宁氏做一对布衣蔬食的平民夫妇。”
周围更安静了,阮宁握紧了楚元的手,默默地直起了腰,现在她不慌张了,楚元连王位都不在乎,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片寂静之中,楚元低头向她一笑,柔声说:“别怕,一切有我。”
楚允正气得心口发疼,正要发作,皇后却趁机把冰嬉单子双手递给了他:“陛下,冰嬉班子一直在等着陛下发话,请陛下先选一个,让他们演起来吧。”
皇后给了台阶,楚允正定定神,随手指了一出,跟着把单子递给楚元,道:“宁王也选一出,先观冰嬉,她的事容后再议。”
楚元却没有接,他突然拉住阮宁站起身来,向楚允正行了一礼:“臣的妻子身份未明,留在此处只怕受人议论,臣请告退,陛下恕罪。”
楚允正气得手指都颤抖起来,楚元只当没看见,抬脚就走,就在此时,楚襄回身说道:“宁王请留步。”
楚元果然站住了,楚襄双手接过戏单递给他,说道:“今日难得欢聚,宁王点一出吧。”
楚元不很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点了一出,楚襄双手将戏单奉还给皇后,又拉着楚元重新落座,眼睛看着桌上的酒壶酒杯向他使了个眼色。
楚元恍然大悟。
音乐声随即响起,两队身穿舞衣踩着冰鞋的舞女从湖面上翩翩走来,现场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一大截,就在此时,楚元斟了一杯酒,双手奉给了楚允正,道:“臣恭祝陛下千秋万载,永享今日之乐。”
楚允正从没见他这么恭顺殷勤,心里欢喜到了极点,不假思索接过来一饮而尽,还没来得及放下酒杯,已经看见楚元拉着阮宁双双向他行礼谢恩,口中说道:“臣与王妃谢陛下赏面!”
楚允正瞬间明白他是想借着敬酒的机会糊弄他,让人以为他已经默许了这桩婚事,他当然不能认,正想反驳时,楚襄却也起身向他敬酒,末了又是皇亲国戚们敬了一圈,被这么一打岔,楚允正始终没有机会跟楚元再说此事,等敬完一轮酒之后,冰嬉正演得热闹,两队少年穿着紧身衣裤从结着冰的山坡上依次滑下,人群中不时叫好喝彩,楚元似乎看得开心,突然牵着阮宁站起身,向四周团团敬了一杯,说道:“陛下天恩浩荡,使臣等有幸共与盛事,本王与王妃在此倡议向陛下敬一杯酒,共祝吾皇福寿安康!”
周围的人不敢怠慢,连忙举杯起身,一齐向楚允正恭贺道:“恭祝吾皇福寿安康!”
楚允正明知道楚元敬酒是假,想借机敲定阮宁王妃的名头是真,偏又不能当众发作,憋得心口一阵钝疼,一片鼓乐声中,楚元又斟了一杯酒走来,轻声向他说道:“阿元谢过陛下。”
楚元刚被接到宫中教养时跟楚允正很亲近,时常在他面前自称阿元,缠着他一起玩,可自从他长大,自从他猜到了许多隐秘事,这种亲密就消失了,眼下楚允正突然听见他这么叫,当年的情形跟着跳了出来,楚允正无声地叹口气,眼睛有些湿润,他默默接过酒,轻声说:“算了,既然你喜欢,算了吧……”
他想立那个罪奴为妃,那就立吧,他肯为了那个罪奴向他服软,那个罪奴总不算是毫无用处。
楚元松了一口气,回头向阮宁一笑,迎上她温柔信赖的眼神,只觉得岁月静好,无一不是安稳。
第二天一早,参加冬猎的人们纷纷换上骑装跨上弓箭,跟随御驾往东颐山南麓进发,到了猎场之后,人马分散开各自寻找猎物,楚元没心思打猎,他搂着阮宁骑在马背上,低声说:“柳益那厮不晓得躲在哪里。”
“要不回去吧,犯不上为这种人冒险。”阮宁虽然知道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柳益上钩,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
楚元微微一笑,低声说:“放心吧,柳益这么一闹反而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不出所料的话,今晚咱们就能脱身。”
正说话时,忽然听见埋伏在山上的卫队一起叫起来:“抓住柳益!”
叫喊追杀声中,柳益的胳膊上已经中了一箭,捂着伤口狼狈地逃窜,就在此时,忽然又听见楚元叫了一声,跟着是阮宁的声音:“不好了,宁王殿下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逃跑,哈哈~
第128章 128
楚允正赶到的时候大夫已经给楚元包扎好了伤口, 伤在腿上,楚允正看不见伤口, 只能连连追问:“宁王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需要什么药材?不行的话朕立刻带他回京疗伤!”
“回陛下的话,宁王殿下左腿有一处箭伤, 疗治的药材微臣这里都有, 只是如今天冷风大不利于伤口愈合, 需要在密室中静养三到五天, 不要见风, 更不能活动。”大夫跪在地上回话。
静养不能活动,也就是说不能回京了?楚允正突然注意到大夫很是脸生, 不像是太医院常用的御医,皱眉问他:“你是哪里的供奉?”
“陛下,”楚元突然开口说道, “我的伤哪有那么严重,我想去打猎。”
“那怎么行?”楚允正顿时忘了盘问大夫的事,快步走到楚元床边坐下,“伤在腿上,怎么能打猎?你安心躺着,这几天不要出去,朕每天都来看你。”
“陛下,”那大夫很是胆大,插嘴道,“宁王殿下的伤口在经络处,一丝儿风也受不得, 如果有人探望难免要开门关门,只怕对宁王养伤无益。”
楚元一脸不情愿地反驳:“你休要大惊小怪的,我的伤自己清楚,哪有那么严重?早就不出血了,你给我包扎的紧一些,明天我还要出去打猎。”
楚允正生怕他待不住往外跑加重伤情,连忙说道:“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屋里待着,朕也不来吵你,等你伤好了朕再带你去猎狐。”
他好说歹说,终于劝得楚元耐着性子在屋里静养,他怕楚元一个人闷,特地又吩咐阮宁也在屋里服侍不许出门,又安排宫人们把每天的餐饭和汤药放在进门处,不得大开门窗让屋里进风,一条条嘱咐好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外走。
阮宁坐在床后面的鼓凳上,听着楚允正从吃到喝到穿衣玩耍一件件都替楚元安排好了,心情复杂极了。楚允正对楚元真的很好,可这种从头管到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的做法成年人受得了吗?
楚允正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楚元,却见他靠着床栏坐着,也正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楚允正下意识地叫道:“阿元,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元声音低沉,“陛下,天寒雪深,你多保重。”
楚允正心里无端有些沉沉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折返回去再问时,楚元却又笑了,轻快地说:“陛下一定要多待几天,等我伤好了,我跟陛下一起去猎狐。”
楚允正不由自主也笑了,点头道:“好,你安心养伤,朕等你。”
等他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安国公已经在阶下跪了小半个时辰了。楚元伤得不重,楚允正的心情也不像起初那么糟糕,于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安国公,你府中出了这种犯上谋逆的人,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们?”
安国公连连磕头,额上没多会儿就磕出了血,声泪俱下地说:“都是罪臣管教无方,罪臣无话可说,只求陛下饶命!”
“带柳益过来。”楚允正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五花大绑的柳益很快被带了过来,他被拷打了一轮,浑身都是血,却还是不服气,大声吵嚷着说:“请陛下明断,草民只是好奇想偷偷过来瞻仰天子冬猎,根本没有刺杀宁王!”
如果真能杀了楚元,他倒是不怕承认,哪怕为此送命好歹也能留一个名声,但冤枉的是他刚一露面就被抓住,根本没机会出手,也不知是谁趁乱伤了楚元,又嫁祸在他头上。
“昨日霍柔到朕面前告发你行刺的计划,所以朕早就知道你的打算,你狡辩也没用,只恨卫兵无能,竟让你这亡命徒趁乱伤了宁王。”楚允正根本不信他,“来人,带霍柔过来与他对质。”
柳益像听见一个晴天霹雳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计划只告诉过霍柔,她竟然告发了他?怎么可能!
霍柔很快被人押了过来,她流着泪跪在地上,凄凄哀哀地向楚允正叩头:“陛下,柳公子对民女情深义重,民女为了国家大义不得已告发了他,心里十分痛苦,陛下,柳公子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饶了他吧,民女愿意替他分担罪责!”
这是她想了一天才想出来的最后一搏,既然皇帝不喜欢薄情寡义的人,那她就装成一往情深又不得不大义灭亲的模样,反正有她告密在前,柳益肯定没能伤到宁王,有罪也不至于杀头,她赌皇帝看在她如此深情有担当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
可惜她并不知道,宁王受伤了。
柳益脑中乱到了极点,竟然真是她告发了他!然而她又要替他分担罪责,她到底是爱他还是坑他?
楚允正没心思看他们表演,只向安国公说道:“安国公,你说该怎么处置?”
刺杀亲王是连坐的重罪,安国公自然不能任由府中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柳益连累,他咬咬牙,一横心说道:“此事都是逆子一人所为,罪臣家中没有任何人知情,罪臣愿手刃逆子,只求陛下开恩,饶了罪臣的家人!”
“好。”楚允正示意侍卫向安国公手里递了一把刀,定定地看着他。
安国公抖着手接过,闭着眼睛冲柳益的胸前砍了过去,柳益被绑着没法动弹,从肩膀到前胸被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他惨叫一声,正想求饶时,安国公第二刀又砍了过来,就在此时,只听楚允正说道:“砍腿。”
安国公来不及多想,硬生生改了方向朝腿上看去,他抱着一刀砍死免得零星受罪的心,下手很重,眼见不死也要落下残疾,柳益又疼又绝望,顿时晕了过去。
安国公还想砍,楚允正摆摆手,道:“罢了。”
他知道这事从头到尾跟安国公府其他人都不相干,安国公是老臣,逼得太狠只怕寒了其他臣子的心,反正这两刀下去柳益看起来也活不了了,不如卖他个人情。
他慢慢说道:“逼父伤子,到底有违天和。安国公此举足以证明你对朕和宁王没有二心,但柳益做出这种无君无父的事情来,你难辞其咎,朕决定褫夺你的爵位,贬为庶人,柳家子孙三代不得出仕,柳益流放三千里外,即日起行。”
安国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早知道皇帝会开恩,刚刚就不该砍得那么重,儿子伤成这样只怕活不了几天。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刚刚不砍得那么重,皇帝怎么会开恩?他心里恨透了霍柔,要不是儿子迷上这个祸水,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变故来得太快,霍柔早已经看呆了,这会儿听说柳益不是死罪,连忙叩头谢恩:“民女替柳公子谢陛下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