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钟头的威逼利诱, 馒头才老老实实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只是绝儿千算万算,竟没想到萌宗那个和尚也掺和了这件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其实这事不能全怪我一个人,都是那个大和尚手上没个分寸,要不然光凭我一个人在屋里,怎么能将屋顶弄成这样……”馒头死鸭子嘴硬,越说越小声,他心想着反正萌宗也不在这里,就只能先委屈他来背锅了。
“你要不想着出去,人家能帮你吗!?”绝儿才不会轻易上他的当,可事情都这样了,真要追究起来,也只能怪自己家的屋顶不结实……
馒头见绝儿不吭声,也没拿剑指着他了,便壮着胆子问道:“我能从搓衣板上站起来了么……”
绝儿抬头看了看屋顶的那个大窟窿,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捏着耳朵、跪在搓衣板上的馒头,只得长叹了口气:“不让你起来还能怎么办,哪怕你把搓衣板跪出个窟窿,我的屋顶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清晨,绝儿因为惦记着屋顶的窟窿,早在馒头还在长椅上憨憨大睡的时候就起了床。
她去外面找来了好几捆干稻草,想先将屋顶的窟窿给铺上一层应付着,要不然万一又下起雨,家里可就不只是被淹水那么简单了。
馒头还是听到屋顶的声响才醒了过来,要不是昨天太奔波劳累,他也不会在长椅上睡得那么香。
“要我帮忙吗?”他坐在桌旁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腿,抬头看向正在屋顶铺稻草的绝儿。
绝儿伸着脑袋往厨房看了一眼,对他说:“我这儿不用你帮忙,你去厨房生火烧锅水,一会儿下面条吃。”
“又是面条。”馒头撇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走向了厨房。
他拿着灶台上的大铁锅去井边接了一锅水,正准备生火,却发现手头没有东西可以点燃,便去屋子找了找,正巧看到绝儿放在床头的钱袋,钱袋里装着的那卷十元纸币露出了一截在外面。
馒头见过绝儿用大洋和铜板买东西,可却不知道那一卷纸币也是市面上流通使用的货币,只是单纯的以为它们是绝儿用的符纸。
反正他见绝儿还收着许多符纸,索性就将那一卷钱从钱袋里拿出来生火。他走到灶旁刚划下一根火柴,就忽然听到屋子外面有人在喊。
绝儿正好刚在屋顶铺完干稻草,正纳闷是什么人来她家不拉桃树上的摇铃,还敢冲着她家喊,结果抬头一看,是两个拉着板车的汉子,一高一矮,板车上放着一张崭新的木床。
她想起来了,是前天在周村给馒头订的新床。
“来了来了!”绝儿连忙从屋顶爬了下来,可没想到那两个师傅竟然周到地将板车从篱笆外拉到了屋前。
“是你们家订的床吧?”
运床的两个师傅看起来应该是父子,两人的脸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五官和善,体型精瘦,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劳力。
“对,是我订的床,你们是从周村来的吧?”绝儿看着他俩心想不对啊,还没人敢这么不忌讳的往她家门口来,于是轻声试探:“你们没听说过我吗?”
“听说你啥?”年纪大的师傅纳闷的往他儿子身上看了一眼,他儿子好像也弄不明白绝儿为什么那样问,只是摇了摇头。
绝儿一看两人的表情就明白了,他们真不知道自己的背景。既然这样,她也就没必要说些多余的话了,招呼好两人便让他们在门外等着,自己回屋里去拿买床时还未付的钱。
馒头在灶前悠闲地烧着水,看到绝儿回了屋子,便好奇的问:“谁在外面?”
“给你送床的来了。”绝儿爬到床上将自己的钱袋拿了出来,可没想到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就只剩下几十个铜板了。
当时她就懵了,还以为里面的钱掉到了床上,整个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将整张床都翻过来,可仍是一无所获。
馒头听到是自己的新床送过来了,连忙扔下厨房的活,兴冲冲的往屋外跑。
他路过堂屋的时候看到绝儿手里捏着钱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找什么的样子,便好奇的问:“你在找什么呢?”
绝儿只顾着在床上找钱,连瞧他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埋着头问:“你有没有看到我钱袋里的钱?”
“钱?”馒头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说:“你说的是符纸吧,刚才我没东西生火,就将你钱袋里的那卷符纸拿出来烧啦!”说完他就大大咧咧的走到了屋外,一边在板车边爱不释手围着自己的新床打转,一边跟运床的师傅攀谈了起来。
绝儿还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从床上连滚带爬的下了地,急匆匆的跑向厨房的灶旁。
她蹲在地上往烧得正旺的柴火堆了一看,正巧看到指甲盖大小的一小撮纸币,正在角落里还没烧完。
绝儿的脑袋里当时就是嗡的一响,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两眼直直地盯着侵吞了她巨额财产的熊熊火光,大脑里忽然一片空白,说不出一个字,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对了,我见你们住在这么偏僻的位置,附近的田里也没种庄稼,拿什么生活啊?”
老师傅跟馒头聊开了,便好奇的打听了起来。
他平时往来送家具,从没来过这边,毕竟普通庄稼人根本不买家具,太奢侈,家里有男人的都是自己砍来木材,在家慢慢做。
馒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闲饭的,想着绝儿说她是干神婆这一行的,想了想便随口诌道:“我们家是跳大神的。”
“跳大神?”老师傅听得不明不白,只能尴尬的赔笑,也不好意思再往下问,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儿子悄悄将他往一旁拉了拉。
“爹,我想起件事。”
“啥事?”
“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这边死了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老师傅低头想了想,“有些印象,记得好像是姓赵?”
“可不是嘛!”儿子蹙了蹙眉,见馒头正奇怪的看着他俩,便又背了背身,压低嗓门说:
“听说那个算命的是被他收养的女儿克死的,那个女儿是个天煞孤星,刚出生就克死了爹娘。”说着他指了指篱笆外的桃树,“看到那树上的摇铃了么?好像就是那个算命先生家的,我刚听那小子说的,就想起来了。”
“你是说!?”老师傅大惊,连忙掏出家具店老板给他的送货地址,递到他识字的儿子面前:“你看看这上面写的,那姑娘是不是也姓赵?”
“哎哟,还看啥啊!就是她!”儿子懊恼的啧了一声,“咱们就不该来这一趟,多晦气啊!”
正在两人一副愁云惨雾之时,绝儿阴沉着脸从厨房走了出来。
馒头一回头,即使他不懂看相,也看出了绝儿脸上的煞气有多重,就像一团黑乎乎的云盖在了她的额上。
别说是他了,门外的那两个大老爷们光是一瞥,就差点被绝儿的样子吓得两腿发软。
“爹,咱们怎么办?”儿子看起来也有三十多了,可现在也是吓得抓起了他爹的胳膊,看着绝儿的阴森样一个劲的咽口水。
“还问?赶紧溜吧!你看她那样子多瘆人,刚才明明还好好的,现在就整得跟女鬼似的!你媳妇肚子还怀着呢,我可不想沾了晦气没了孙子!”老师傅话还没说完,就拽起他儿子胳膊拔腿直往外跑,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似的。
“爹!你急什么啊!咱们的板车还有床钱还没收呢!回去怎么跟老板交差?”
“混账东西!要钱不要命啦?都不要了!就当是破财挡灾!”
“诶!你们还没拿剩下的床钱呢!跑什么啊?板车也不要啦?”馒头看得一头雾水,一个劲的叹气替那两人可惜,还想着该不该去将他们追回来,完全不知道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第40章
绝儿平淡的看了一眼那对爷俩消失的位置, 不声不响的独自回到了屋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平静的煮面, 平静的吃面,平静的收拾屋子, 对于馒头将钱当柴火烧了事一个字都没提。
不过虽然她没说, 馒头却感觉到了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额外不寻常的气息, 在饭桌上一个字都没敢问,就连吸溜面条的时候都是抿着嘴巴, 只敢轻轻地、小声地吸。
吃完早饭,绝儿就从箱子里取出了她算命摆摊用的帆布幡子,上面写着“问卜算卦”四个黑色的大字,大字上面还画着一个红色的太极八卦图。
这是她师父在世时行走吃饭的家伙, 现在成了她的。经过十几年岁月的洗涤, 白色的帆布已经全都泛黄, 绝儿却并不想换新的。
馒头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绝儿在屋子里打转,直到她将所有要出摊的工具都收拾妥当, 才面无表情的站在馒头面前问道:“识字吗?”
馒头先是一愣,过后连忙点了点头, 见绝儿终于搭理他了,便顺着杆子往上爬:“你问这个做什么?对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他越是表现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绝儿就越气。
她取出了一个用了十几页的小账本和一支黑乎乎的炭笔, 将前面用过的十几页用力一撕, 将剩下的递给了馒头。
“听着,从现在起,我说什么你就记什么,一个字都不许漏!”
绝儿经过刚才那么一顿撕,加上现在吼的这一嗓子,总算是将肚子里的火撒出来了一些。
馒头木讷的接过笔纸,不解的问:“为啥啊?”
“为了挣钱、攒钱!”绝儿气冲冲的瞪了馒头一眼,想发火却又知道发了也是白发,还浪费力气,伤肝又伤脾!
她也明白,对方是个对现在的事物都不怎么了解的榆木脑袋,不认识纸币长什么样太正常不过了,要怪就怪她倒霉,没把那卷钱收好。与其对无法改变的事耿耿于怀,还不如向前看,想办法弥补损失。
要不是绝儿磨砺出了这样的气性,师父走后的这些年,她遇到的人事,足以将她气死饿死。
“从今天开始你就好好跟我学怎么占卜问卦,风水五行,你可记好,我只教你一个月,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一个去镇上的西市出摊,一个去东市。”
绝儿暗暗下了狠心,她定要将整个镇上的风水业务都承包下来,下半年非得把刚才烧的钱给挣回来不可。要是馒头不争气,就别怪她到时认钱不认人——将他卖给黑工头数钱!
馒头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着,心里只美滋滋的想着自己马上就能学到挣钱的本事了,还不用费体力,那个嘚瑟劲就快赶上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了。
绝儿既然已经拧上了玩命挣钱的弦,做起事来也就不拖泥带水。在去镇上的路上,她就开始向馒头起了传授起了衣钵。
“咱们这一行的门类有很多,其中以问卜算卦为入门,首先你得了解每个人生辰八字与天干地支、五行相生相克之间的联系,再者就是相面,其三就是测字,只要这三样你有所把握,摆个小摊糊糊口就不是难事。”
馒头盯着手里的小本埋头跟在她身后,十分认真投入的记下了她刚才说的那些,一边写还一边在嘴里重复地念叨着,生怕自己有错漏,“生辰八字、天干地支,五行……都有哪些?”
绝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求知欲甚为满意,
“十天干有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葵,十二地支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对应阳和阴,其对应的五行则是木木火火土土金金水水、水土木木土火火土金金土水,只要你掌握这个,碰到新生儿取名的活儿,就可以依照其生辰八字里所缺的五行取字以相补。”
“哎呀你说慢点儿,我都快记不过来了!”馒头焦头烂额的抬手擦了擦汗,忙让绝儿再说一遍。
绝儿看着他那副力不从心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不急着记,家里有现成的书,上面都写着呢,回去你好好背下就是了。”
“那你不早说!”馒头放下炭笔,郁闷的说:“你捡书上没有的教。”
“书上没有的……”绝儿托腮想了想,“那就说相面吧。”
她看了看四下,田间小路没什么人经过,也就没什么素材可以示例,便说:“那等到了镇上再教你相面,那儿的人多,什么五花八门的脸都有,保准你听我讲一回就能记住。”
两人今天赶了早,而且是奔着挣钱的买卖去的,脚下的步伐仓促远没前几次悠闲,走得极快,到镇上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热闹的早市。
绝儿带着馒头,径直去到了她常去摆摊的路口,驾轻就熟的将闲置在路边的废弃木桌和圆凳给搬了出来,然后拿两块大石头将算命的布幡子支起来,她的小摊就算完工。
镇上摆摊做买卖的都有自己的老位置,大家都默契的互相保有互不侵占,出摊用的大件,像桌椅什么的也都是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搁着,出摊时再挪出来。
路口这片地界就是属于绝儿的,也是他师父的,她这便是上行下效,徒弟继承了师父的。
绝儿擦了擦蒙了不少灰尘的桌子,往小圆凳上一坐,将包袱里占卜用的龟壳铜币以及笔纸往桌上一摆,便气定神闲的抱起胳膊,开始等着生意上门。
馒头则像个护法一样站在她的身后,看着经过摊前那些打扮入时的年轻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往绝儿身上一打量,凑在她耳边问道:“你出来摆摊怎么不打扮打扮呀?昨天我给你的那对翡翠耳环呢?”
“我一算命的,又不是出来卖笑,打扮什么打扮。”绝儿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将软布包着的翡翠耳环悄悄拿到桌底,看着它们低声说:“这么好的耳环,舍不得戴。”
“什么舍不得,趁着年轻你不好好打扮,难不成等老了带进棺材啊?”馒头不太赞同她的说法,不由分说的将那对耳环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来,我帮你戴着,肯定好看。”
说着他便将绝儿鬓角的长发挽到耳后,要将耳坠挂到她的耳洞上。
绝儿一时来不及招架,只能任凭着他笨手笨脚的将两只耳环都给挂了上去。
两人亲昵的举动还是有些打眼,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将目光往他俩身上停驻了一阵,不过好在这是在镇上,这里的人还算比较开放,不像穷乡僻壤,喜欢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