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绝儿顺着他们的视线发现门上新张贴了一则告示——凡能救醒广福东家隆盛者, 酬大洋一千,并赠上隆家祖传舍利项链。
告示最下面写着隆家的住址。
看到这则告示,绝儿才稍稍踏实了一些,看来隆老爷还在等着救,隆家估计是怕他突然没了,到时候来不及预备寿材,这才先订了棺材。但以这个形势看,隆老爷的病情很不乐观。
不过这么大一笔酬劳,应该能引来些能人异士吧。
绝儿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拍了拍一位年轻小哥的肩膀,笑着问道:“大哥,请教一声,这告示什么时候贴出来的啊?”
“好像是昨天夜里。”
绝儿点头应承,低头思考了起来。
馒头好奇她三番两次往这里跑,忍不住问道:“咱们不干活挣钱,来这里干嘛?”
“幸好来了这里,咱们也去碰碰运气。”
虽然绝儿不是大夫,可是既然那么多正经大夫都看不好隆老爷,说不定他的病真有什么蹊跷。那日她上钱庄存钱也看到了他印堂上的乌黑,弄不好这活儿她还真能接。
她刚准备上前去揭下那则告示,没想到却被人捷足先登,还是个老熟人。
“哎哟,张先生,难得见你来镇上啊!”绝儿立刻抱拳,客气地向张先生作了个揖,笑嘻嘻的套起了近乎。
张先生拉下鼻梁上的瞎子墨镜,抬起眼皮往绝儿和馒头身上一瞅,皮笑肉不笑的说:“是你们俩啊。”
说完他在意的盯着馒头看了又看,本想说什么,最后却耸肩吊了吊眉,一言不发的卷起那则告示走开了。
绝儿见状连忙跟上了张先生,偷偷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心想着:这老家伙说话办事还真是阴阳怪气,一点客气礼貌也不讲。
张先生像是赶时间似的,步子走得极快,年纪不轻却能脚下生风,馒头和绝儿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绝儿觉得纳闷,张先生素来不插手活人的事,怎么今天这么接地气,“张先生,广福的东家是你老熟人啊?”
张先生闻言一个急停,不知道绝儿他们一直跟着他,似有不满地问:“你们俩跟着我干嘛?
绝儿指了指他怀里的告示:“和你一样,去隆家看隆老爷呗。”
“去去去。”张先生甩手撵了撵,“小毛孩子瞎凑什么热闹,别跟我抢好东西。”
“好东西?”绝儿好像听出了些猫腻,怪不得张先生这么殷勤的掺和这个事呢,原来还是为了宝贝。那告示上的大洋是活人用的,他肯定不稀罕,那就只能是隆家的舍利项链了。
“张先生,那条舍利项链什么来历啊?”绝儿不耻下问,厚着脸皮跟上了张先生。
张先生郁闷,走走又停了:“舍利你不知道啊?德高望重的和尚坐化的,好东西。”说完他想了想,歪着嘴冲绝儿笑了笑:“我看你这丫头也是撵不走,要不然咱搭伙,你拿钱我拿舍利,你看怎么样?”
“求之不得呀!”绝儿哪能拒绝,张先生可是有大本事的,只不过他怎么就这么笃定这次自己能帮到隆家?
“我也是给老赵面子,换成别人早轰走了。”张先生叹了口气,也不知他那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不过绝儿还是打心眼领受了,都是师父的面子和旧情。
三人来到隆家大门外,还没踏到门内,隆家就迎出了一个年轻的男性下人,似乎老早就在门外打望着了。
绝儿看了看下人身上的衣服,心中感慨隆家真是阔气,就连下人也穿的是丝滑的绸衫,好气派。
下人看了一眼张先生夹着的告示,客气的问:“几位也是上门来给我们家老爷瞧病的?”
“也是?”张先生挑了挑眉,摘下了墨镜,“这么说还有别人来了?”
下人笑了笑,侧身指着路说:“各位里面请,进去就知道了。”
绝儿见张先生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就好像是他的宝贝被人抢了一样,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他竟这么不乐意别人来掺和。
馒头一踏进隆家的大铁门,就看到停在角落里的老爷车和一排自行车,心里别提多羡慕。告示上的内容他也看见了,便悄悄跟在绝儿身后问她:“要是咱们挣着那钱了,能给我买辆自行车么?”
绝儿瞟了他一眼,馒头一提钱,她就想起了早上他干的好事,气都不打一处来,“想都别想,没门,除非你自己挣。”
“小气鬼。”馒头撇了撇嘴。
绝儿也算是去过不少大户人家,可也没有哪一家住的是隆家的这种洋气的大别墅,院子里还有精心修剪的花坛和草坪。
别墅的大门是敞开的,客厅的皮沙发上坐着好几个人,有道士打扮的长须老道,还有正一个闭目养神的老太太,腿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而这群人之中,竟然还坐着一个绝儿和馒头都认识,却又意想不到的人。
第43章
“两位施主, 咱们真是有缘。”萌宗起身,冲两人微微颔首一笑。他是沙发上这几个人之中, 唯一对绝儿他们表现出热络的。
“怎么哪儿都有你啊!”馒头看着他郁闷的啧了一声。
萌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是为了佛家舍利来的,佛家的东西还是该供奉在庙里, 造福众生才是。”
张先生一听萌宗那话, 看着他的目光里立刻充满了敌意, 心里忍不住地骂:小秃驴也来惦记他的宝贝。
绝儿倒是对萌宗没什么特别的好感,毕竟她认为是萌宗捅坏了她家的屋顶, 不过面上还是回了个淡淡的笑。
“几位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等大夫看完我们家老爷就领你们上楼。”下人指了指靠近楼梯一侧的三人皮沙发,对蹲在茶几边正在上茶的女佣人说,“给他们也上些茶水。”
绝儿站在沙发旁, 十分稀罕地抚了抚身下的又凉又滑的真皮沙发垫, 像是怕碰着什么易碎的贵重物品一样, 十分小心的压低身子缓缓坐了下去。
当她的身体一点点的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舒服得全身酥软的时候, 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真是同人不同命, 她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些好日子呐。
馒头倒是不像绝儿,只是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趟,还将一只胳膊顺势搭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颇有些公子哥的架势, 可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粗布衣服就没那么有面子了, 轻而易举的就交待了他的来头。
正当绝儿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大厅里富丽堂皇的装潢时, 二楼传来了一阵开门声,紧接着是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徐大夫,我家老爷真不能治了吗?”围着徐大夫的女人中,打头的就是隆家的大太太。
她一身的珠光宝气,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似乎想用那些粉将她脸上的褶皱给填平,可不管是听声音还是看五官,她应该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
站在她身后的则是隆家的二,年轻些,四五十来岁的模样,看起来身材保养的极好,穿着紧身旗袍,腰腹间一丝赘肉都没有。
除了这两个女主人,还有七个年轻女孩围在他们身后,分别是大太太的四个女儿,和二太太的三个女儿。
外面的人都说隆家生了七仙女,才捧出了隆业这个混世魔王。
隆业是大太太的老来子,被一众老少娘们宠着长大,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以才造就了他那跋扈霸道的性子。
“你们几个能别这么堵在门口么!?”隆业最后从房间出来,脸上写满了对这些个女人的不满。
他也没跟徐大夫攀谈,径直下了楼,一眼就看到了绝儿。
其实隆业也知道没什么可问的,徐大夫上了三次门,每次回复的都是同一番话——没法治,只能先续着隆老爷的一口气,找不到病因,想让他醒过来,几乎不可能。
“少爷,他们就是揭了告示来给老爷看病的。”
隆业就是个鬼见愁,自家的下人见了他都是战战兢兢的说话,生怕被找麻烦。现在隆老爷倒下了,家里只剩下一帮子女人,所有的大权就都落到了他的头上,更是听之任之,不敢妄加多言。
“知道了。”隆业皱着眉冲下人挥了挥手,甚至都没有太多的去关注绝儿,直接对所有人说:
“别在这儿喝茶了,我爹还等着你们救命,管你们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只要能让我爹醒过来,告示上的酬劳分文不少。”
隆业此时的表现让绝儿大为惊讶,就仿佛几日的时间里他一下就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无理取闹,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分得清轻重缓急。
徐大夫在两位太太和七个女儿之间周旋了许久才下了楼,他手里提着药箱,刚看到绝儿和馒头的时候只是微微一愣,对于他俩的到来还算能理解,毕竟他知道绝儿是干神婆的。可当他的视线落到张先生身上的时候,却连忙避开了,像是心虚又像是怕。
张先生面对他就显得坦然地多,既然隆业发了话,他就第一个从沙发上起身走向了二楼隆老爷的房间。
“娘,你们几个女人家就别在这里碍事了,除了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忙。管你们是出去喝茶还是凑搭子打麻将,总之别留在家里,省得我看着心烦。我爹要是还醒着,估计比我还烦。”
“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看我不揍你!”大太太生气的抬起了手,想去敲隆业的后脑勺,却又舍不得,最后抱起手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个小猴子,就是看着你爹倒下了,想占山称大王。算了,我老了,家里又只有你这一个男人,这个家的主我不做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不过只有一点,别让你爹有事。”
“行了行了,你们可赶紧走吧。”隆业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挥手撵人。家里的女人们虽然还是不放心,却也经不住他撵。
隆老爷倒了,现在这个家谁都降不住他。
从前隆业不知道这个家有多难当,他爹肩上背负着多大的责任和压力。可自从他爹一病不起,所有的事就都朝着他来了。
钱庄的大小事务,家里上下的各处打点,桩桩件件都不省心也不是易事。他不知道创业难,却深刻的感受到了守业的不易。
钱庄养着一大帮子人,还存着老百姓的血汗钱,绝不能有闪失。而家里又有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每月的开销就跟哗哗的流水一样,所以为了不让钱庄的经营出问题,在这个艰难的时候,隆业只好让钱庄暂时停业。
本不是他愿意抗下这些,而是这些事如汹涌的潮水一样往他身上扑。一夕之间,他只能被迫的选择成熟。
“你们谁先显本事?”隆业领着绝儿他们走进了隆老爷的卧室,徐大夫给隆老爷看完病本该回他的医馆,可不知为何又跟着隆业折返了回来。
绝儿和馒头站在这群人的最后面,进到这间卧室之后,她没有先将注意力放在床上的隆老爷身上,而是独自观察起了房内的格局,想看看有没有风水煞气上的问题。
这些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精气神和身体状态。可惜这间卧室里摆设的风水相当完美,没有任何需要指点的瑕疵。
不过这间屋子里似乎弥漫着一种特别不寻常的气味,那味道很浅,绝儿勉强闻了出来,却叫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馒头,你闻出这间房里有什么特别的气味没有?”绝儿紧紧挨着馒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馒头看了一眼,夸张的耸着鼻子闻了闻,摇头说:“没有吧?”
绝儿纳闷的蹙了蹙眉,开始将目光往房间的桌椅箱柜上搜索,忽然瞥到衣柜旁的小木柜上叠放着一小摞火柴盒。
那些火柴盒的样式很精致,绝儿从未在市面上见过,为了满足心中的好奇,她悄悄的走到木柜旁看了看,发现这些火柴盒上印着相同的字样,应该正是它的来处。
绝儿拿起其中一个火柴盒,将上面颇费了些心思的彩色艺术字体细细一看,总觉得有些熟悉。她费神了想了半天,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火柴盒上写着的“梦月楼”,那不正是不久前在她摊上算过命的老太太提过的地方吗?
第44章
绝儿发现的这些火柴盒让隆老爷的事情变得疑云重重, 如果她没记错,那位老太太的孙子的病症好像和隆老爷一模一样, 也是卧床不醒,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包括现场这位大名鼎鼎的徐大夫。
“既然大家都深藏不露, 就由老夫先献丑吧。”不知长须的老道士是不是艺高人胆大, 见在场人都不吭声便自告奋勇,“隆少爷, 劳烦给我拿一碗清水。”
隆业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对身后的下人挥了挥手。
绝儿也想看看老道士有什么本事,悄悄回到了隆老爷的病床边。
馒头见她回来了,便小声问道:“刚才你在看什么好东西?”
绝儿冲他狡黠一笑, 偷偷翻开掌心将刚才偷偷留下的一个火柴盒给他看一眼, 压低嗓门说:“就是个火柴盒, 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干嘛偷它呀”馒头口无遮拦的说。
“嘘!”绝儿生怕被旁人听到, 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别胡说, 我这哪里是偷……是借!”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隆业的注意,他刚回过头看向他俩,下人就端着一碗清水回来了。
“您要的。”下人将碗递给了老道士。
“多谢。”老道士笑眯眯的接过碗, 然后捋了捋长须, 走到隆老爷的床边细细察看了两眼, 便从长袖中掏出了几张黄符。
他将碗搁在了床边的柜子上, 然后将黄符点燃,紧接着把烧成了灰烬的黄符全都撒进了碗里,旋即用手指一搅,并将变得浑浊的水递给了隆业。
“隆少爷,将这个符水给隆老爷喝下。”
隆业皱着看着手里的这碗水,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老道士搅水之前连手都没洗过,这么脏的水能人能喝?
“来福,来给我爹喂下去。”隆业心想反正都是走投无路,只好先委屈委屈他爹了,“慢点喂。”
来福点了点头,从隆业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碗。
绝儿和张先生看到老道士耍的把戏,在一旁都忍不住笑了。
黄符兑水这样的门道对付中邪发癔症的病人倒是有些效用,但对隆老爷却未必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