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馒头?”绝儿本有些被他的打扮惊吓到,可冷不丁听他这么没头没脑的恶人先告状,就立马恢复了理智,忍不住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看起来不人不鬼的贼。
他穿着古时候的官服不说,头顶还结着发髻缠着黑色丨网纱,绝儿虽然不知道这衣服的朝代,可那发饰她还是在古画和戏台子上见过几回,明朝人才那样梳发髻。
绝儿想起刚才他连自己的桃木剑都躲不过,又只知惦记着手里的馒头,心想这贼莫不是个缺心眼?想到这儿,她就放下桃木剑,忽然上前一把抓起贼人的发髻往下重重一拉,探起了虚实。
那发髻经她猛的一拉拽,整个就散开垂了下来。
“啧啧,这顶假发质量可真好,这么拽都拽不下来。”绝儿将此人及腰的长发快速卷握到手里,将话锋一转,拿剑指着贼人疾言厉色地质问道:“快说!你是从哪个戏班子里溜出来的偷儿,竟惦记起我家馒头了!?”
“诶哟……诶哟!你赶紧放手!我的头发是真的!如假包换!”贼人疼得整张脸都扭成了一团,只得就着绝儿矮他一个脑袋的身高,放低了身子,将脑袋往绝儿抓着头发的手旁凑,扭着头替自己辩解了起来,“什么叫偷啊,这是我应拿的!谁叫你拆了我的家!就算再拿你百八十个都不够凑补!”
绝儿怀疑自己听错,她什么时候拆人家的家了?
她一个弱女子,连个亲朋也没有,哪有那般本事!还有,这手里的头发能是真货?明朝都不知道亡了多少年了,要有哪个男人能留这一头长发,不是神经病反丨革丨命,就是拿她当傻子糊弄。想着她便又往贼人脸上定睛瞄了一眼,后者的嫌疑更大。
“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要不然今晚别想从我这里走出去。”
“老实交代什么啊?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只是你坏,不认账!”
绝儿看着贼人脸上一副抵死不从的委屈模样,还一个劲的说她坏,心头也蹿起了一股子倔劲和恼意,心想今天夜里要不把这事弄个明白,她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她二话不说,仗着自己手里抓着他的头发,抬脚就拉着贼人往屋里走。
贼人嗷嗷叫疼,更是不敢跟绝儿随便撕扯,只能按着后脑勺,乖乖跟着她进了屋,那阵势,就跟老子教训儿子一样。
绝儿找来了根麻绳,将他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扔到了地上,自己则拿起小木凳,一只手撑着大腿,一只手牵着麻绳的一头,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派头,开始了“审讯”。
“说,哪里人,干什么的,干嘛三更半夜打扮成这样往我屋里钻?”绝儿凶神恶煞,将桌上的蜡烛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让烛光打在贼人的脸上,补充道:“可别跟我说是专门上门来偷馒头的。”
“我不是上门来偷馒头的。”贼人眯缝起靠近蜡烛的眼睛,难受的挤着一只眼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至于馒头嘛。我饿了,就顺手拿来吃了。”
说着他竟叹了口气,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冲绝儿卖惨:“我都一口还没吃呐……就给你戳地上了。”
绝儿看着他,心想这小子胡话还真多,挺能装傻充愣。
不过借着烛光这么一近看,这贼长得白白净净,倒是体面。从面相来看吧,确实也不像是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人,特别是他那对耳垂,耳珠朝海,而且眉长过目,鼻直隽秀,一脸的富贵相,还真像个富家少爷,甚至强过隆业,就是脸色差了点,惨白惨白的。
绝儿心想,大概是饿的。
“行,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绝儿算是认同了贼人的前半截理论,相信他不是专程来偷馒头的,可事也不能就这样结了。
她拿起搭靠在木凳旁的桃木剑,直指着贼人的眉心:“你说我拆了你的家,那你就说说拆的是你哪里的家,我什么时候拆的?”
贼人盯着眉心的桃木剑,两只眼珠子愣是傻了吧唧的看成了斗鸡眼,对于刚才背上的一剑心有余悸,弱气地说:“有话好说,别动刀动枪……”
绝儿一听,不耐烦了,收着力道将手里的桃木剑往贼人的下颚处轻轻一点,凶道:“少跟我讨价还价,我可是好心给你机会了。”
谁知她刚说完,贼人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痛苦的缩了缩脖子,刚才被桃木剑点过的下颚竟莫名其妙的泛起了红,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抹青黑色。
绝儿一看,奇了怪了,刚才她明明都没使劲,怎么会留下这样的伤口,更何况还是这个颜色?
她忽然打了个激灵,上前将贼人的脸掰向一侧,仔细看了看那块青黑色的疤,紧接后背一凉。
上回被桃木剑轻轻一碰就成了这个颜色的,可是个诈了尸的死人!
想到这一层,绝儿便立马起身,扔开手里的麻绳,警惕的跟贼人拉开了距离,提剑惊惶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贼人眨巴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见绝儿竟露出了怯色,便见缝插针从地上站了起来,将两只胳膊伸得笔直,跟僵尸一样蹦蹦跳跳的往前挪了几步,歪着脑袋讽刺道:“鬼吃馒头么?”
绝儿一怔,对啊,鬼不会饿,没有影子,怎么还来偷馒头吃?可她还是有些不信,便又将桃木剑往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刺,又是一块青黑色的疤痕,不等贼人喊疼,绝儿就撇下他,慌里慌张的回到厨房,拿起了菜案上的菜刀,大步走了回来。
贼人一看到闪着冷光的刀刃,这下才真知道事情大了,连连告饶:“别、别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犯不着杀人灭口吧……”
绝儿看着他冷冷一笑,将菜刀往他脸颊上一贴,吓得他哆嗦着闭上了眼,上下牙直打颤。
“没事……”绝儿看着被他被菜刀碰过的完好无损的脸颊,这才真正笃定了心里的那个猜想,这个家伙的身体只怕桃木剑。
她咬了咬嘴唇,将菜刀往桌上一放,在屋子里百思不解的来回踱起了步。
绝儿顺着贼人的话前后一想,如果他那是一头真发,他口口声声说的“拆家”也是真的,难道……
她深吸了口气,趁着贼人吓得还没睁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果不其然,手上是冰凉彻骨的触感,不过他的肌肤尚有弹性。
“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的‘家’难道是在庙里?”绝儿瞪大眼睛,屏息看着贼人。
贼人眯缝着眼睛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她,见绝儿手上的菜刀安安稳稳的躺在了木桌上,这才松了口气,骄横的说:“哼,你可算记起来了。”
绝儿心头一沉,结结巴巴的又问:“你、你莫不是住在棺材里?”
贼人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泄气似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多亏了你,我现在连棺材都没得住了。”
绝儿倒吸一口凉气,一声不吭的回到厨房拿起一直被贼人惦记的馒头,然后回到堂屋,提起麻绳将他带到屋外,将馒头硬塞到他嘴里,迅速关上大门回屋里,死死抵着门后喊道:
“馒头已经给你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贼人在原地面对着门板懵了好一会儿,手脚被绑着,嘴里又塞了馒头,绝儿只听到他在门外撞门,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一个馒头就想打发我!当我是要饭的啊?”
绝儿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真倒霉,庙不是她拆的,那棺材明明也好好的,这不人不鬼摸不清来历的家伙怎么偏找上自己了?
“那你想怎么样!?”可绝儿偏又心软,门外的家伙看起来在入棺的时候应该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如果他真是明朝下的葬,绝儿见过不少那玩意,不管是人是鬼,这都多少年了,想来又可怕又可怜……
即便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实在狠不下心推脱,总不能怂恿着他去找刘家村的村民吧,白天她还夸了海口保他们一月无虞。
“当然是要你负责啊!”贼人费了半天劲才将嘴里的馒头给吐出来,见馒头又掉到脏地上,差点痛惜的挤出几滴眼泪,“你就不能先解了我身上的绳子再撵我么?我的馒头又掉脏水里了!”
绝儿在门内翻了个白眼,纠结半天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透过门缝看着他松口说道:“你得先告诉我你的来历,我才帮你松绑。”
门外的家伙抿嘴耸了耸肩,讪讪的说:“我还想问问别人我的来历呢,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棺材里,我自己都差点吓得背过气。”
“人才会背过气。”绝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还不能给他下定论,万一他真是大活人呢,死那么久的人的身体还不太可能这么鲜活,“这么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却知道谁拆了你的家?”
“那可不。”他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傲慢,“能不能先给我松绑?”
“你可真行。”绝儿谨小慎微的又斟酌了一阵,看门外那家伙的怂包样,就算给他松了绑也翻不出天,要不然他要是这样赖着不走,天亮了被外面路过的人看到了,还不知又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事先声明,给你松绑可以,要是你不老实,可别怪我剑下无情。”绝儿打开了大门,牵起了麻绳的一头,一边替他松绑,一边声明自己的立场。
“放心放心,你的剑那么厉害,我哪敢呀。”他笑盈盈的看了绝儿一眼,背过身美滋滋的盘算着:“我还等着你对我负责呢。”
第5章
“你自己叫什么总记得吧?”
绝儿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碗里倒了一满碗水一饮而尽。
自打打雷下雨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嗓子都快干得冒烟了,见端坐在桌对面的“小贼”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碗,便好心问道:“你渴不渴?”
“小贼”似还矜持着,明明都在舔嘴巴了,可还是故作潇洒的摆了摆手:“你喝。”
他这副故作深沉的样子让绝儿忍俊不禁,最后还是厚道的倒了碗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既然已经尽了地主之谊,绝儿决定好人做到底,之前听他说饿,便又去厨房狠心从瓷罐里拿出了她一直舍不得吃的桃酥饼出来“宴客”。
谁知那家伙竟不识好歹,只是瞥了一眼盘里的桃酥饼,便抱起胳膊怨道:“我本来是想吃馒头的,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油腻腻的。”
绝儿就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索性夺过桌上的桃酥饼,自个儿大口啃了起来,沾着一嘴饼渣板着脸说:“不吃拉倒。”
“小贼”见绝儿吃得香,自己的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只好退而求其次,拿起桌上的水勉强喝了几口,“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什么都不记得,名字也是。”
“哦。”绝儿冷冷一应,对他的来历再无兴趣,反正就收留他一个晚上,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不好伺候的家伙扫地出门。
可谁知他似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趁着绝儿吃饼没搭理他,竟自然而然的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以后我睡哪儿?”
他站在绝儿的床边,似有所指:“这屋子里好像就这一张床?”
绝儿一听,觉得不太对味,“以后”——这小子在盘算什么?
“不是以后,是今晚。”绝儿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将吃得一干二净的盘子放回桌上,将围桌放着的两只长椅抽了出来,合拢在一起,指着它们说:“就睡这儿。”
“小贼”难以置信的看着绝儿身侧的长椅,走过去比划了比划,提起自己的长袍说:“还没我腿长呢!怎么睡?”
“横着睡,竖着睡,你想怎么睡都成,反正没其他的可选了。”绝儿不客气的说。
“不行,我要睡床。”“小贼”脸皮大概比城墙还厚,死乞白赖的往床上一趟,微抬着脑袋看着绝儿说:“你个小,长椅你睡。”
“你这个死——”绝儿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是不是该给自己算上一卦,怎么碰上这么倒霉悲催的事。她不知床上那家伙姓甚名谁,骂起人来都不顺,索性慷慨赐名,“既然你对馒头那么执着,那就叫馒头吧!你这个死馒头!快从我的床上滚下来!”
“馒头?”“小贼”从床上弹了起来,盘腿托腮想着什么,没一会儿就笑逐颜开的拍手说道:“这个名字我喜欢!”
“缺心眼!”
绝儿见馒头好像死赖在床上了,便拿起桃木剑对准了他的脸蛋,阴恻恻的说:“下不下来。”
馒头一看她手里的桃木剑就犯怵,下意识的缩起脖子捂住了脸,灰溜溜的从床下挪了下来。
“你别老用那玩意吓我。”馒头站在床边,苦着脸的看着她,“我有血有肉也是怕疼的。”
说完他便长叹了口气,乖乖坐到了长椅上,好不容易将上半身安置好,身下的那副长腿却怎么也找不到舒服的摆放位置,只能拖在地上。
绝儿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早就起了倦意,本该是换衣睡觉,可眼下屋子里多了个男人,又没帘子遮掩,孤男寡女,别说是换衣服,就连脱鞋都得在心里挣扎挣扎,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反正也就一宿,她就只好穿着身上的衣服,硬着头皮直接上床钻进了被子。只盼着天早些亮,好送走这个家伙。
馒头这小子似乎成心使坏,一整晚都没踏实安分过,不是挪椅子就是甩腿跺脚,弄得屋子里动静不停,绝儿起身骂他,他一句睡得难受得活动活动,就将绝儿的话给噎了回去。
终于等到鸡鸣天亮,绝儿一刻都没耽搁的掀被子下了床。后半夜她是一刻都没合眼,可馒头倒好,睡得香甜还打起了呼噜。
绝儿气呼呼的瞪了一眼长椅上酣睡着的馒头,用力推开大门,将门板往墙上摔得重重一响,吓得馒头猛地一下弹了起来。
“天亮了,别睡了。”绝儿顶着两个黑眼圈,蓬头散发的看向馒头,没好气的说:“把椅子放回去,洗把脸跟我出门。”
馒头还没睡醒,看着门外被晨霞染红的半边天,揉着眼眶嘟囔道:“去哪儿?”
“找个地方安置你呗。”绝儿轻描淡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