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的民国记事——猫不狸
时间:2019-03-24 10:02:19

  她无法也不敢继续往下想,即便她的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却依然无法驱散在她心底一点点扩散开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暗气息。
  徐恩予看出她脸上的异样,赶紧将她拉到门内,尽管梁显扬仍是用迷惑的目光注视着他俩。
  “你刚才怎么回事!?”徐恩予惊魂不定的四下张望,赶紧将手里被捏成了一团的药渣扔到了墙角的青苔上,然后又不放心的用脚跺了两下。
  绝儿心神不定的看着徐恩予的一举一动,既然他这么慌张想来是发现了什么,忙问:
  “你刚才站在门口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在等我和馒头?”
  徐恩予眉头紧皱,点了点头:“还好你方才反应快,我写给你的药漏了几味。”
  绝儿往墙角的药渣上瞄了一眼:“你有新发现?”
  “对。”徐恩予说,“梁家的厨房里藏着不少秘密。”
  大门外传来了梁显扬和刚才车里那些人的声音,听起来正在往门内走。绝儿赶紧让徐恩予和她一起换了个说话的地方——院墙北面的墙根下。
  她从徐恩予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情的急迫,可眼下她还有别的事情想去查证,一时间无法细细去了解,只能让他等梁显扬离开前院之后,自行去将需要补卖的中药告诉馒头。馒头应该就在离梁家宅子不远的地方等着。
  临近午饭,梁家随处都能看到下人忙碌的身影。负责打扫的下人已经在做收尾工作,替取货订货的客人端茶递水的也在各个房间穿梭着,厨房里刚出锅的热菜更是被负责饮食的下人分别送到了玉匠和主人家的饭桌上。
  绝儿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梁显扬及梁家其他人的视野里,只是跟赏光似的在各个院子里闲逛,只为找到一个看起来好方入手些的下人,去问一问她想知道的那些事。
  她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南厢的院外,正好看到一个下人从院子里的石桌上取出了早前送过去的点心盘子和茶具,正在外院外走。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过着急,没注意脚下,一只脚踩在了一块鹅卵石上,重重摔到了地上。他手里端着的那些东西自然也没有逃脱厄运,乒乒乓乓摔碎了一地,引得在屋里的张先生也闻声推开房门,往屋外望了过去。
  绝儿觉得机会来了,连忙上前扶起了这位年轻的下人,同时将地上的碎片渣儿用托盘拨在了一起。
  “你没事吧?”她温和的问道。
  下人像是摔到腰了,痛苦的将一只手捂在腰后,抬起头匆匆瞥了绝儿一眼,一看是自家的客人,便顾不上摔伤,赶忙收拾着东西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没事,您是客人,别碰这些免得划伤了手……”
  绝儿微微一笑,起身往他身上打量的两人——此人印堂发暗,天庭发灰,眉尾散乱,最近肯定在走霉运。无意间,她又从下人上衣下方撑开的口袋里看到了里面装着的三个骰子,心中飞快的一思索,立刻就来了主意。
  “小哥,最近是不是手气不好?”她忽然发问。
  下人惊愕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他这么一反问,绝儿心里就真正有数了,便对他从容的笑了笑:“实不相瞒,我略懂算命看相,刚才只是稍稍往你脸上扫了几眼,就知道你最近肯定在走霉运。别说是刚才平白无故就摔了一跤,哪怕是赌运也不怎么好吧——逢赌必输?”
  绝儿像是戳中他的烦心事,只见他恨恨的将手往装着骰子的口袋上一抓,唉声叹气的说:
  “咳,别提了,这个月的工钱都折进去了。”
  话刚说完,他便意识到了不妥,慌张的凑到绝儿身前,压低嗓门说:“小姐,刚才我说的你千万别往外传,梁家的规矩多,要是知道我赌博,只怕会保不住饭碗……”
  “那你还把骰子带在身上呀。”绝儿古灵精怪的指了指他抓着的口袋,打趣道。
  “我这不是就想带着它们养养运道吗……等我将输的都挣回来,就不带它们在身上啦!”下人本还拘谨紧张着,一看到她脸上轻松逗趣的神情便放松了警惕,忍不住又问了两句,“刚才你看得还挺准,那能不能再帮我看看手气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行啊,小事一桩。”绝儿轻松的说,“站在这里聊只怕不方面,要不你随我到院里去?”
  下人刚想答应,可想了想还没干完的活便无奈的撇了撇嘴,说道:“现在正忙着,要不然等我将这堆东西收拾了再来找你?”
  “好!那我就在院子里等你,要是让我等太久,我可就不帮你看了哦!”绝儿笑着说。
  下人一个劲的点头:“不会不会!我马上回来!”说完他便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跟一阵风似的飞奔了出去。
  绝儿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刚走进院子里,就被张先生问了起来,“跟一个下人聊什么聊得那么起劲?徐恩予要的药都买回来了?”
  “没有,他漏了几味药,让馒头重新去买了。”绝儿忽然一脸凝重,在张先生的注视下,径直走到院子正中的石桌旁局促不安的等待了起来。她往屋里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问张先生:“赵笙舟呢?”
  “你们走之后我便没见到过他了,半天没见回,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张先生坐到了她身旁,“你的脸色不太对,遇到什么事了?”
  绝儿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倒不是不愿意讲心中所虑所想告诉张先生,只是本来就是些捕风捉影的想法,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末了,她整理好思绪,才对张先生缓缓开了口:“张先生,你有没有听我师父提起过我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你父亲?”张先生奇怪的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老赵没跟你讲过?”
  绝儿失落的摇了摇头:“没有,师父好像是怕提起这些事会让我难受,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我只知道母亲是生我时难产死的。”
  “噢,这倒是他的作风。”张先生苦笑了一声,“其实说起你父亲的死,倒真有些玄。那会儿他应该正值盛年,好像身子骨也一向很好,在玉器行里的口碑也很不错,又是梁家的长子,所有人都觉得梁家的家业应该会被他继承下来。只是没想到在你出生之后就突然暴毙了。加上你母亲的难产,梁家人才会对你的出生产生诸多忌讳,尔后便找了老赵替你算命……之后的事,应该就不用我细说了。”
  “暴毙?”这个说法太过抽象,绝儿有些无法理解和想象,忙追问:“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张先生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爱莫能助的说:“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从老赵口里听到了,你父亲死的时候我也不在场,具体是什么情形就算是想告诉你,也无从说起啊。”他顿了顿,觉得绝儿突然问这个实在奇怪,便问她:“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说完他猛然记起了什么,懊恼的将面前的石桌一拍,痛心疾首的说:
  “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刚才我在梁显扬那里探了探口风,你猜怎么着,你们家的传家宝失踪啦!就连梁显扬这个一家之主都不知道护心玉被放在了哪里!”
  “这么宝贵的东西,就算是他亲口说的也不能完全取信。”绝儿下意识便这样回了张先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中已经对梁显扬这个人产生了很深的成见与质疑。
  张先生越听越觉得她说的话不太对味,正要追问,就看到刚才出去的那个下人匆匆跑了进来。
  他只是稍加揣度便从与绝儿刚才的对话中了解到了她的意图,见那位迫不及待的下人走近了,便起身离开了石桌回到了房里,将绝儿一个人留在了院里。
  绝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暗苦笑,心想这个张先生,还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老狐狸。
 
 
第123章 
  “这么快就过来啦?”绝儿向匆匆赶来的年轻下人笑了笑。
  “我不是怕让你等久了嘛!”下人喘着粗气, 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 指了指绝儿旁边的空位, “方便让我坐下吗?”
  绝儿和善的点了点头,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坐着才好聊, 这里也没别的人, 你也别守着梁家的那些规矩了, 随便坐, 我不介意,反正闲着也是无聊。”
  下人感激的颔首一笑,坐定之后便迫切的看着她:“是看手相还是怎么弄?”
  “听小哥的话, 像是懂一些?”绝儿惊喜的看着他说。
  下人腼腆的挠了挠头发:“我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 就是看别人算过……不过我没太多时间能跟你聊, 马上要吃午饭了,弄完你这边我还得快些回去干活。”
  “好吧,就依你说的,先看个手相吧。”绝儿说, “男左女右。”
  下人点了点头, 忙将自己的左手递了过去。
  绝儿托着他的手背, 依照他手心的纹路, 丝毫不差的说出了他这小半辈子所遭遇的一些特别关键的事,让下人打心底叹服了起来,最后聊到关键的赌运上, 绝儿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 便忽然将话题岔开了。
  “我之前听人说, 梁家除了二爷之外,应该还有位大爷才对,这一天下来,怎么没见着人?”
  “你不知道?大爷都没了十多年了……”下人吃惊的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紧张的往院外看了一眼,压低嗓门说:“在梁家,大爷那一房的事可是禁忌,不让下人随便说道,现在当家的三爷再三警告过了……”
  绝儿心想,三爷大概指的就是梁显扬,听起来倒真有些可笑,他身体里明明没有梁家的血,却能拥有“三爷”这个称呼。
  “反正现在也没人,你就说给我听听呗,要不然这手相我可不接着给你看咯。”绝儿假装生气的模样,刚要松开下人的手,就立刻被他按住了。
  “小姐,别啊……你这都说到根节上了,我还指望着转运了到赌坊里大杀四方呢……”下人纠结的舔了舔嘴巴,最后为了自己的赌运只好豁了出去,凑到绝儿面前,神神秘秘的说,“听说大爷那房早年得了一位千金,是个天煞孤星,将大爷和他夫人都克死了!”
  绝儿明知道他会提到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枷锁,却仍忍不住感到失落难过,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强颜欢笑般看着他,做出惊叹的模样:“天煞孤星?听起来很可怕……可克死归克死,总有个具体的死法吧?”
  下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角忽然抽搐了一下,露出了十分恐惧的神情,生怕被人听到似的,用手捂着嘴说:“听说是七孔流血而死!”
  绝儿闻言,心头一惊,整个人呆滞凝固了很长时间,直到下人奇怪的叫了他一声,她才回过神,“听说?”
  “当然是听说啊!十几年前我都还没来梁家干活呢,不过好像现在梁家所有的下人都是在三爷主事之后重新雇的,每个几年就会换一批,没一个知道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说起来大房的那位千金也是很惨,听说大爷和大奶奶没了之后,她也被梁家的人当扫帚星给撵出去了,好像都还没断奶,真是可怜……”
  绝儿感觉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的她的耳边回荡,也能感觉到自己张着嘴正在向这位下人说着什么,可她的心已经随着他刚才说的那些片段飘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一个她从未参与过的过去。
  十几年的时间并没有让梁家的这座大宅子发生什么改变,可宅子里的人却已经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还是应了那句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怕即便是当年留下了的人,也不再是那时的心境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跟这位年轻的下人说了什么,只是恍恍惚惚的看到他将口袋里的那三颗骰子抓在手里搓了好几下,还往骰子上吹了几口气,之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张先生站在厢房的门后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待下人离开之后才从房里走了出去。
  “张先生,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还未走进绝儿,她就先开了口,只是声音听起来很压抑。
  “你问。”
  “还记得之前我们去抓秦筱经过那片树林时遇到的幻境吗?我想知道在那个幻境里看到的画面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你看到了什么?”张先生坐到了她的身旁,沉静的看着她。
  “我看到了我的父亲。”绝儿嘴边浮现出一个浅笑,可旋即被冷郁的音调所取代,“还有梁显扬。”
  张先生显然感到很意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幻境里所看到的应该都是你在现实中有意无意所接触过的事,你刚才说你看到了你的父亲,那时你应该尚在襁褓?”
  “嗯。”绝儿笑了笑,“画面里我才一丁儿点大,一个人躺在床上。”
  张先生眉间微蹙,陷入沉思,良久才再次开口:“这么说梁显扬已经在梁家待了快二十年了?那时他与你小姑便成亲了?”
  绝儿失落的摇了摇头,她无从得知。
  刚才那位下人说了,梁老爷倒下之后对梁家知根知底的下人便都被梁显扬给遣走了,现在知道这些前尘往事的只怕只有梁家自家的那几个人了。可在绝儿心里,重点并不在于梁显扬是什么时候跟她小姑成的亲,而是他到底对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
  而让张先生感到困惑的并不在此,而是刚才那位下人说的绝儿父亲的死症。
  七孔流血这样的死法太不寻常了,为什么梁家当时没有一个人去深究?难道就因为绝儿的命格就让他们笃定的认为是她的存在所致?
  说起来十七年前也确实是一个动荡又让人一言难尽的年头,那时孙中山所带领的革命力量与清末摇摇欲坠的清朝政府正在角逐斗争,同时还有列强对中国国土的觊觎,弄得民不聊生,别说去重视这些不太寻常的现象,遭难暴尸街头的普通老百姓都无人问津,更何况是毫无任何冲突的死在自己家中,恰好家里又有一个命格那么特殊的新生儿。
  张先生越琢磨,越觉得绝儿父亲的死充斥着某种阴谋的气息。同样有这种感觉的,那便是绝儿本人。即便在这之前她和所有人一样,认为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这个年头,人们或许不信国家,不信亲人,不信朋友,却信老天爷,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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