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的民国记事——猫不狸
时间:2019-03-24 10:02:19

  梁显扬打开玉料房的门锁, 将锁闩放在门内的圆形两层木架上,然后拉开了电灯的开关。吊在房顶的六个巴掌大的灯泡使黑暗的屋子瞬间明亮起来,柔和的黄光照射在玻璃橱柜的镶嵌在黑色木匣里的白色、青绿以及鲜黄的玉料上, 折射出了一道道美轮美奂的光晕, 让人炫目。
  “这边绿色的是翡翠, 乳白的是软玉,这几个色泽更鲜艳剔透些的是镇平的特产独山玉。”梁显扬在靠墙而立的两排橱柜中间信步而走,胳膊抬在半空不断替张先生介绍着这些玉料的种类,如数家珍, “这些黄色的是蜜蜡黄玉, 这是绿松石, 青金石, 孔雀石……”
  张先生的眼睛几乎都快看不过来了,这些仅仅是还未经雕琢的璞玉,纵然它们身上还没有呈现出任何的工艺与用途, 却依然无法阻挡这些珍贵的玉料自身所焕发出来的天然的能量光辉, 与一眼便能感受到的高贵细腻的质感和底蕴。
  梁显扬从张先生感慨与折服的目光中收获到了不少的满足感, 他的脚步最后停在了靠在房间最里面、右手边的一个半人高的木柜上,柜门上仍上着锁。他从腰间取出了另外一串钥匙,从中挑出了一个与眼前这块锁匹配的钥匙,打开柜锁,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将它放在了柜面上。
  “先生,你们要的合卺杯的玉料在这个盒子里,劳烦来选一选。”
  张先生走到他的身旁,往木盒里看了一眼,一臂长、一掌宽的方形木盒里装着四块巴掌大的白玉,虽然这四块白玉的颜色几乎相近,可懂行的还是能看出光泽度与油润度上的细微差异。
  “这几块是?”
  “新疆采买回来的和田玉。”梁显扬取出了一副白色的棉布手套,小心翼翼的从盒子最左边里取出了一块,“这一块是羊脂白玉,相比另外几块玉质更加温润细腻,以其制成的玉镯与项坠颇受官商太太们的喜爱。”说完他笑了笑,取出另外一块,“这块白玉,给人的观感更加苍劲一些,是做杯盏器皿的不二之选……”
  张先生认真的看着他手里的一块块玉料,努力的理解他口中的讲解,可实在是看不出门道,只觉得他罗里吧嗦的像是在念经,忙打断道:“那就这块白玉吧。”
  梁显扬一愣,有些费解的看着他,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既然远道而来只为了做一对合卺杯,为何对玉料的挑选如此马虎?
  他忍不住又将张先生打量了一番。来他们梁家买玉器的不是高官则是富商,寻常人家买不起也用不上,可看张先生一行的谈吐,丝毫没有官腔;看他们的打扮与气质也不像是商人,但他们的一掷千金却不假,不是寻常人家是肯定的。
  梁显扬暗暗猜测,只得出一个结论,会不会是哪个地方的地主老爷?
  这样一揣度,他便对张先生对玉料的不讲究释怀了。既然钱是他们出的,拿什么料做自然就不需他多言。对于这般不讲究的土豪,即便是讲也是白讲。
  “那好,就这一块,一会儿我就上水凳,亲自替你们磨。”梁显扬收起木盒,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袋将被张先生挑中的玉料给装了起来。
  张先生悄悄瞥了他一眼,心想打铁趁热,眼下这个空间正好又足够封闭不被外人打扰,斟酌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听说你们梁家祖传的护心玉是一块宝玉?”
  梁显扬替柜门上锁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僵了一会儿,直到他手里的锁“咔”的一声上好锁闩才缓缓开口:
  “对,护心玉确实是块宝玉,听岳父说那玉是梁家一代代先人以血代水在水凳上磨成的,长期佩戴在身上可延年益寿,还能驱散重疾之人体内的病气。”
  “嚯,那当真是不得了,难怪它的名声那么响。”张先生生硬的笑了两声,细细观察着梁显扬脸上的神色,犹豫再三才谨慎的开口试探:“也不知这回我有没有荣幸能赏赏这护心玉的真容……”
  梁显扬的眉角不易察觉的跳动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将手里的那串钥匙轻轻抛了两下,然后收进了腰间,委婉的笑了一声:“只怕先生不能如愿了,自打岳父倒下之后,那块护心玉被放在什么地方便无人得知了。实不相瞒,我也因此而苦恼得狠,也不知那块宝玉能不能重见天日。”
  张先生闻言,心里咯噔一沉,却又不能将这份心情显现在脸上,连忙改口:“看起来是说到你的伤心事了,我也就好奇随口提提,不看也罢,玉料既然选好了,咱们就出去吧,这里怪憋闷。”
  离开这间房间与梁显扬分手之后,张先生才暗暗庆幸,幸亏这回带着徐恩予来了,要不然只要他治不好梁老爷,那块护心玉他们也别想借走。看来梁显扬虽然当上了一家之主,却并没有切实的掌握梁家所有的资源,梁老爷虽然不省人事,却仍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徐恩予凭借着昨晚的记忆与正在熬煮的中药气味找到了厨房的位置,找来的一路上他尽量表现成闲逛打发时间的样子,生怕节外生枝。
  “锅里煮着什么呢?我老远就闻到了香气,馋得都管不住这两天腿啦!”徐恩予站在厨房门外往里看着,刚才那样的语气和措辞,他这辈子都没有过,心里明明臊得发慌,脸上还要挂着让人赏心悦目的微笑,以此来名正言顺的去到厨房里查看。
  梁婉儿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一看,忙往腰上的围兜上将手上的水擦了擦,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厨房是咱们女人家待的地方,你是贵客,可千万别进来,油啊烟的,弄脏衣服!”
  “哪里的话!堂堂梁家小姐都待得,我难不成还比你娇弱讲究不成?”徐恩予说笑着便走进了厨房,装腔作势的往锅里一瞅,“真香啊,这是红烧狮子头吧看来一会儿有口福啦!”
  梁婉儿见他进来了,也就不好将人往外请,便拿起一副碗筷,走到正在颠勺的厨子旁,问徐恩予:“看你刚才说的那么馋,要不先盛一个给你尝尝?”
  梁婉儿的盛情难却,又是徐恩予挑的头,他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了她给自己盛起来的红烧狮子头。相比起梁婉儿那位傲慢无礼又不成器的哥哥,她这个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妹妹倒是负得上梁家在外的名声。
  徐恩予捧着碗,一面漫不经心的在厨房里晃悠,一面细致的将厨房每个角落盛放着的东西都一一瞧上了一遍。梁婉儿没顾得上他,因为药罐子里正熬煮着梁老爷要服用的汤药。她怕下人忙碌粗心,不能精确的把握好中药煎熬的时间,所以梁老爷每日必须得服用的两碗药都是她亲自去厨房里守着熬,四碗水熬成一碗水,她觉得多一滴少一滴都不行。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总比旁人多几分耐心与细心。她比任何人都盼望着自己父亲的身体能好起来。
  厨房里的待用菜品很丰富,不管是蔬菜还是肉类都清洗得干干净净,十分整齐有序的装在菜筐里,搁在角落的三层木架上。另外还有些做菜需要用的配料和卤料也都在架子放着,用深褐色的陶罐盛放着,每个罐子上还贴着签,注明了里面盛放的是什么,例如“盐、糖、胡椒、生粉、八角、茴香”等等。徐恩予将视线依次从菜架上扫过,忽然发现一个陶罐上没有标注。
  他犹豫了一会儿,放下碗筷,正要打开陶罐看看,就被梁婉儿注意到了。
  “看什么呢?”她一边拿着扇子在药罐下的炭火上轻轻扇着风,小心的保持着火势,一边侧着头看了徐恩予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徐恩予微微一楞,忙解释说:“我看架子上的罐子上都标着字,这个却没有,便有些好奇想看看。”他没有太过遮掩,以免适得其反,见梁婉儿似乎并不太介意他这样做,便先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罐子里的东西,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是粉末状的之后,就又将鼻子凑到罐口闻了起来。
  谁知他刚闻了两下罐子里东西的气味,便立刻神色大变,却又不敢随便暴露,赶紧将脸上震惊的神色稍加收敛,向梁婉儿追问道:“这里面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梁婉儿没看他,仍是盯着药罐下的火,淡淡的说:“听显扬说是来咱们买玉的一位客人给他的独门调料,很是珍贵,二哥和二嫂吃过一回就喜欢上了,每天晚上都得吃一碗拿它煮出来的菌菇汤才睡得着觉。”
  徐恩予顺着她的话一想,又将昨晚偷看到的与昨日梁显扬和二叔的一段对话联系起来,心里的一团疑云倏地就被拨开了。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悄悄将陶罐里的粉末倒出一些在掌心里,然后装进了衣服口袋,最后才将陶罐放回原位。
  他走到梁婉儿身边,静静的看着她面前的那罐中药,思索了半天才不安的开了口:
  “你二叔喜欢喝的菌菇汤你喝过没?”
  “我倒是想尝尝看,可显扬不让。说是我体虚,不受补。”梁婉儿回过头冲他含蓄的笑了笑,那张白皙的脸颊因为灶台旁热气的烘烤而浮泛着一层红晕。
  她的回答竟然让徐恩予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他悄悄往放在灶旁的另外一包还未拆开的中药纸袋上看了一眼,问梁婉儿:“这包药和你正在熬的是一样的吗?”
  “恩,大夫叮嘱我爹每天要吃两副,我面前这罐快好了,接着还要熬剩下那包。”梁婉儿说。
  “大夫?”徐恩予暗暗冷笑了一声,他倒想知道梁家所请的这个大夫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冒昧了一些,我好像没看到府上有大夫模样的人出入。”
  梁婉儿手里的扇子停顿的一会儿,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末了,笑了笑:“大夫每隔三天才会来一趟,算算日子,明天你就能看到‘大夫模样的人’来咱们家了。”
  徐恩予点了点头,赶紧将碗里剩下的一口红烧狮子头吞进肚里,然后往靠门边放着的垃圾泔水桶里看了一眼,如果不出意外,罐里的药渣便会倒进那桶里。
  很快梁婉儿便熬好了第一副药,然后将罐子里的药渣如徐恩予所料的那样倒进了泔水桶里。
  他不动声色的走到泔水桶旁边,背对着它,然后迅速的从里面抓起了一把药渣紧紧捏在了手里,同时对梁婉儿笑着说:“我就不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刚才的红烧狮子头很美味。”
 
 
第122章 
  徐恩予迅速离开了厨房, 直到确认没人再注意着他, 便抬起腿飞快的跑向了梁家的大门外。他必须在绝儿和馒头回来之前截住他们, 让他们再去买另外几味药单上并没有写的药回来。
  他手里的药渣还滴着药汁,他一边跑一边闻着药渣中残留着的草药气味, 正当他全神贯注的分辨解析着这些中药的成分的时候, 一个没留神就撞到了一个人的后背上。
  梁显扬不知为何站在了大门边, 被徐恩予撞得趔趄了一步, 看样子他之前正在往门外观望,此时回过身见徐恩予神色慌张还将一只手藏在身后,便奇怪的看着他:
  “有什么急事吗?”
  徐恩予做贼心虚, 紧闭着双唇一脸凝重的和他对视着, 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 恰好在这个时候,绝儿和馒头手拉着手从外面走了回来。馒头空着的左手上正拿着几包用麻绳系在一起的中药,悬在半空中摇晃着。
  两人去了一公里外的药铺,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镇平的特色行肆, 走走聊聊本来轻松了不少, 可一回来就看到梁显扬与徐恩予神情复杂的站在门内看着他们, 立时便觉得情形有些古怪, 不知不觉就放慢了步子。
  徐恩予提心吊胆的看着馒头手里的那几包药,生怕被梁显扬识破起疑,可事发突然, 他又不能当着他的面给绝儿传递讯号。
  不过好在绝儿机灵, 很快就从他脸上不同寻常的紧张神色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十分果断的松开了馒头的手,将他往身后一推,背对着梁显扬、以十分高的声调对馒头撒起了娇:“忽然想吃刚才在街上看到的胡辣汤了!你去给我买一碗回来!”
  馒头木讷的看着她,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不太确定的低声问:“胡、胡什么汤……“
  绝儿冲他一挤眼,又往他手上的药包上看了两眼,做了个口型:你先走。
  馒头愣愣的眨了眨眼睛,迅速往徐恩予和梁显扬的位置瞥了一眼,好似明白了,连忙点着头,仰着脸大声地说:“买买买!我去给你买!瞧给你馋的,贪嘴猫!”
  说完他便赶紧将药包往怀里一藏,从绝儿安心下来的神情上得到了肯定的暗示之后,就快步朝着与梁家大宅相反的街道走了出去。
  徐恩予长长松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他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给跳出来了,趁着梁显扬还没弄清状况,他便反客为主的笑了笑,问道:“你怎么在门口站着?”
  梁显扬奇怪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等人。”
  绝儿迎面走了过去,陡然瞥见徐恩予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滴水,她细细一看,发现他正十分不自然的姿势将一只手背在身后。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几声汽车喇叭声。
  梁显扬看到来车,便立刻换上一副热络的笑脸,撇下徐恩予大步迎了出去。
  车门打开,先从车里下来了一个抱着皮球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大,穿着一身洋气的格纹小西装和漆黑的大头皮鞋。
  他一下车就淘气的将手里的皮球朝着梁显扬的位置一脚踢了过去,车里随后就冒出一个女人严厉责备的声音,“洋洋,怎么这么没礼貌!赶紧把球捡回来!”
  皮球从绝儿面前滚了过去,正好停在了站在她斜侧边的梁显扬的脚边。他并没有介意,只是笑着弯下腰,将球捡起来递到了蹦蹦跳跳向他跑来的洋洋手里。洋洋一家是来取货的。
  徐恩予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走到绝儿身旁拉了拉她,递了个眼色,示意让她跟着自己到一旁去。
  绝儿点了点头,不经意的往在自己面前弯下了身子的梁显扬身上瞥了一眼。当她看到他耳后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粉时,一幅画面如电光火石一般飞快的钻入了她的脑中。
  于徐恩予惊讶不已的视线中,她没有任何征兆的上前抓起了梁显扬的胳膊,仓惶惊恐的问道:“你耳朵后面那个淡粉色的,是胎记吗?”
  梁显扬皱着眉头往她的手上看了一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后那抹淡粉的地方,奇怪的看着她:“是胎记没错,怎么了?”
  “打小就有?”绝儿的目光闪烁了起来。
  “对。”梁显扬越发起疑。
  绝儿怔怔的看着他,脑子里被纷杂的画面碎片和意识堵塞成了一团。她开始意识到,之前那次在通往泗泥沼泽的树林里的幻境中所看到的画面,并不完全是她太过思念亲人而产生的臆想,而是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画面里的人一个是她的父亲,另外一个人看来就是梁显扬了……那么,画面中的他偷偷摸摸的往自己父亲喝过得水里放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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