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莨却立在前方纹丝不动。
帝君正要施加力道,只听冰裂的清脆声断续传开,步莨身上的冰寸寸裂开。
“不好!”魔帝赶忙重新罩上结界。
可他结界方施展,包裹步莨的冰霎时被一股蛮力冲开,化作无数的冰刃刺破结界。
四周狂风骤起,气势汹汹。暗红雾浓烈如稠,笼罩在半空,铺洒而下的月光血色悚人。
帝君抬袖一甩,顷刻散雾止风。
只见前方一人踏雾漫姿,现于晖明月光下。眸眼暗红如血,映着星光,妖艳光色蕴在眼梢,额间红圈灼亮似火烙。
“莫非……她已全然吸纳了魔心?”魔帝震惊道。
帝君对这状况也是猝不及防,沦之力已全部入了步莨体内,要将其从体内拔除,至少目前来说,是绝无可能!
莲珣当初的无措和痛苦仍旧历历在目,他此时心慌惧怕多过不安,怕步莨的神志被沦吞噬,力量最终被沦耗尽。
“阿莨……”帝君缓声问道:“你真的是沦?”他突然希望她真就是沦,如此他就不会失去她。
方才被冻得防不胜防的步莨一股怒气从胸口破喉而出,她第一次朝帝君吼道:“你现在问甚么问!我方才没有说吗?你们两个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吗!还是脑子迟钝了?我刚才解释得不够清楚?!”
两人被骂得一愣一愣地,傻眼看着她。
魔帝额角微抽:“阿莨小时候发脾气就会骂我是年纪大的老头子,看这样子,好似,真的是她……并没有被控制心智。”
步莨喘了喘,怒不可遏气难消,继续骂道:“我夺回我的力量,犯了什么罪?我耐心解释我是沦,并没有□□控,理智尚存。我本就是沦,还如何被沦控制?一个是我爹爹,施法罩住我,一个是我夫君,竟然设阵冰冻我!真是两个笨老头!”
帝君眉头蹙成了愁:“果真是阿莨。”
魔帝小声惴惴道:“她的火气看来不小,这可如何是好?她若真生气了,我有点招架不住……”有过被闺女冷战经验的魔帝心里直打突。
两人一时愁得很,步莨突然成了沦,根本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目前急需解决的是——把她给彻底惹恼了。
两人还在沉思该怎么先消她的气,让她冷静下来。就见步莨双臂一振,烈火乍现,盘绕手臂。
步莨口中咏诀,高喊:“湮灭!”
只见两只四角火兽从她燃火的臂中分别跃出,面如猛狮、身如壮虎,脚踏火云。
湮灭因她力量的强大而此长彼长,浑身罩上暗红盔甲,身形也如以前两倍巨大。
湮灭仰头朝天吼啸,声音响彻天际,震荡魔宫。威猛如雷,抖得高空残云片片飞,惊得山林栖兽俱失魂。
它们前肢在原地踏挠,晃摆脑袋,蓄势待发的凶悍模样。
魔帝喉头咽了咽,闺女火气似乎不是一般的小,慌忙传音:“曦华,我们是要把火兽给灭了?还是让火兽烧一烧,给阿莨解解气。”
帝君青着脸,被媳妇烧,这传出去脸面何在……
他唇线绷得紧,好似费了许大的劲才下了决定:“若是把火兽灭了,今晚我许得收休书。就让她烧一下吧,也不是多大点事。”
“……”魔帝瞥了他一眼,你堂堂神帝还怕我闺女写休书?
步莨冷眼瞪着他们,一个是神帝,一个是魔帝,就算让火兽烧几下也不会伤到哪里。方才被他们围攻的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需得烧掉他们几根毛才解气!
她伸手怒指前方,厉声命令:“给我咬住他们别松口!喷火使劲烧!”
湮灭兴奋咆哮,口中喷火,直冲两人奔去。
就在魔帝和帝君点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火烧。火舌正袭来,将将要触碰他们,两只湮灭身形忽然一晃,顷刻消失无踪影。
步莨双臂的烈火陡然熄灭,这便是强行快速吸纳沦之力导致肉身不适,力量不稳的后果。
她身形趔趄,支撑不住,嘟哝两句:“没烧着这两老头,不甘心……”眼一闭,从空中栽了下去。
帝君呼吸一滞,瞬时冲过去:“阿莨!”
第六十二章
魔宫千赭殿。
审问完傀首, 魔帝、帝君坐在上座沉吟未语,就连平时总挂着和蔼面容的漆伯也是略显沉色。
步莨当真是沦,并没有被。操控意识, 而是在莲珣孕育胎儿起,她们已不可分割, 就是一个人。只不过是在人界投胎后才觉醒了沦的意识和力量。
帝君握住扶手的掌越收越紧,倘若不是收敛力道, 座椅就得被他粉碎。
自从在万寂之谷发现祟缨的魔心力量实际来源于浑沦, 他就同天帝告明了此事。天帝也在天宝殿朝会上命仙官们集思, 找出彻底清除浑沦的办法, 以防浑沦再出世祸害苍生。
可如今步莨是沦,这事要么必须瞒下来,要么就得让天帝收回命令。
帝君思虑片刻,说道:“只能暂时将步莨的事压下来, 不可泄露半分。日后我寻个合适时机同天帝私下谈谈这事, 但万寂之谷中的浑恐留不得, 需得尽快除之。”
魔帝点头应和:“浑知道步莨的存在, 且性情暴虐,留着必然后患无穷。”如今之计也只得如此, 为了保护步莨的秘密不传入天界,隐患必须排查。
正跪在下方的傀首突然开口:“使不得!浑不可消亡!”
几人狐疑望向他,漆伯见其有话,问道:“为何不可?”
傀首道出实情:“方才听得帝君和魔帝讨论公主晕厥之事,这便是其肉身损败的预兆。公主曾与我言, 她如今仍是人界的凡胎,承受不住沦之力。时日一长,终会筋断骨裂,血肉崩坏,就如最初一般没有肉身,空有力量之形,必须寻找宿主。唯有一计可解此顾虑,便是将浑吸纳体内,两者重新融合,在此胎体基础上重塑肉身。”
这番言论无疑让几人心中的愁云添了几层,犹如乌云垂地,窥不见熹微光线。
漆伯捋着胡子,愁叹:“想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臣建议以公主安危为优先考量。”
“唉!”魔帝猛拍扶手站起身,在殿上来回踱步,心烦意乱道:“我能做何选择?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阿莨肉身败坏吗!今晚这都什么事啊!一个比一个刺激我的心脏!”
帝君静默沉思,既然步莨必须依靠浑来重塑肉身,那浑就必须保住,他同样没得选择。即便担忧浑的力量太强会否牵制住步莨,从而夺取她的意识。又或者……最大的忧虑——
天界众仙对浑沦的惧怕和无法接纳,派天兵神将捉拿步莨,最终导致天魔两界交恶,但他绝不能允许众仙对步莨的讨伐,更不会看着她消失和逝去。
***
回到步雪殿的帝君快步进了院落,解除屋外的结界。这结界是防止步莨突然醒来,趁他不在离开。
他暂且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为了让自己安心,不得不做出许会让她生气的举止。
见到步莨安静躺在床上,帝君上前坐在床沿,不免松了口气。
“当时怕你像你娘亲那般被沦控制,在苦痛中挣扎煎熬,才不得不先封印你再另想办法。我当真没料想你是沦,这番事实委实匪夷所思。是我不对,你醒来要打要骂都随你。”
帝君静静端看她,见她忽而嘟嘴,眉头皱起了褶,咕哝地不知说着什么,梦呓般。
“难不成做梦还在骂我这个老头?”帝君失笑自嘲。
“两个笨老头!”她嘴里突然蹦出气话,有些含糊,但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果然连做梦还在抱怨,这心里的气估计大到鼓满了肚皮。
“我就算是个笨老头,不还是被你看上了?”帝君伸指点了点她额头,笑道:“你这辈子就得委屈跟我这老头过日子了。”
帝君褪下衣裳,躺入被窝将她拥在怀中,正要闭眼入睡。
“竟敢冻住我。”步莨又嘀咕句梦话。
帝君睁开眼,顺势接道:“等你醒来也冻我一回吧。”
“没良心的。”
“对,我没良心,还有呢?”他忽然觉得同她说梦话乐趣无穷。
“骗子。”
“骗你爱上我?”
“你等着……”她皱皱鼻头,哼哼一声。
帝君轻轻刮她鼻头,笑道:“我等着呢,你要对我施刑吗?”
之后步莨嘟囔了两句不清晰的话,翻身沉沉睡去,再无动静。
帝君从她身后环抱,手掌贴在她后背从脖颈缓缓滑下,施法查探她身子情况。气脉虚弱、心跳缓慢,想来从魔心取回的力量的确会耗损她身体。
倘若是她投胎之前的仙魔之体,应该可以容纳她自身的力量,但这副凡体的确承受不住,时间一久定会愈加严重。
帝君低低叹了口气,阖上眼时,眉头的愁色都未散开。
而他预料不及的是,次日醒来,直接被步莨轰出了房门——严正禁止他再靠近步雪殿。
帝君再多解释,她全然不听,铁了心要给他教训,一句“作为我的夫君竟然不相信我的话!”直接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而大清早想来探探闺女情绪的魔帝,端着热乎乎的南瓜饼直奔步雪殿,在门口见到了不得入内的帝君。
“怎的?在门口晒太阳呢?”魔帝怎看不出帝君尴尬又着急的面色,故意揶揄。
帝君睨了眼他手上的盒子,眉梢微微挑着:“待会儿你许要跟我一起在这晒太阳。”
“呵呵!这哪能一样,我可是她爹爹!闺女再怎么同自己亲爹置气,也不会来真格的,血溶于水知道吗?”魔帝拍拍他肩头,一脸我跟你在她心里地位是不同的神情。
帝君嘴角勾着抹冷笑:“我拭目以待。”
魔帝昂首挺胸踏入殿,心头其实跳得乱,慌得很。
不出帝君所料,站在殿外就听到步莨气呼呼大喊:“爹什么爹?连自己亲闺女都认不出,还把我封在结界里,挑唆我夫君冻住我!”
“唉……”魔帝连连哀声叹气:“阿莨,我的好闺女,先吃块南瓜饼,听爹爹解释。”
“解释?!”她音调陡然高了几分:“昨晚我苦苦解释,恳求你们相信我时,爹爹是怎么做的?南瓜饼留下,魔帝慢走不送!”
见她板着脸,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魔帝委屈唤道:“阿莨……”
步莨别开眼,狠下心道:“半年内不许踏入步雪殿!否则我就离开魔界。”
魔帝哪敢触怒,悻悻离开,看来又得冷战了。路过灵虹身边,挤眉弄眼暗示她多开导步莨,说些好话。
已被帝君拜托过的灵虹压力剧增,却又觉得魔帝堂堂一界之主,被自家女儿凶得不敢吭声,委实同情,遂点头应了下来。
不多会儿,帝君看着垂头丧气走出步雪殿的魔帝,讥讽道:“你我不一样?血溶于水?”
魔帝冷哼一声,不服输道:“当然不同,阿莨允我半年后就能踏入步雪殿。”这可比她小时候生气时一年禁止他靠近要好太多。
“哦?”帝君顿时眉展眼舒,沉暗的面色刹那恢复容光:“可是阿莨只说我一个月内不可入步雪殿,看来,我同魔帝俨然不同。”
魔帝惊愣地看着他,面色一阵白一阵青,甩袖转身,直接腾雾离去。
飞回千赭殿的魔帝,一边抹着老泪,一边同漆伯哭诉:“我这老父亲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地把她抚养大,闺女却还向着外人啊!他们才成亲多久?怎的我在她心底就差了五倍的分量啊!五倍啊!”
魔帝手掌在漆伯面前比划出个五,甚不甘心:“我就设了结界而已,把她冻住的是曦华,又不是我,怎么我的惩罚比他还严重。”
漆伯安慰道:“公主只是气头上,随口给你们说了个时日,兴许她自己都不清楚。待她气消,魔帝届时再去哄哄她,这事就解决了。”
“真的?”魔帝很是怀疑。
漆伯笑得淡定:“公主哪次真的同你冷战了她说的那般时日之久?此次确实是被您和帝君伤了心,这才气不过。她还是有些脾气的,你们多忍忍几日。公主历来心软,嘴上厉刀似的,心里可就软得像棉花,您又不是不知道。”
听得这番话,像颗定心丸吃在了魔帝肚子里,他抹了把脸,笑得跟孩子般:“阿莨这点随莲珣,再怎么怄气,心里还是惦记着我。”
漆伯欣慰地点头一笑,公主还是原来的公主,性情没有变。
***
五日后,魔宫步雪殿。
吃完南瓜饼,饮下几口莲心茶,步莨怡然喟叹,几分舒畅。
这几日在殿内巩固吸纳回体的力量,已稳定了不少。待过段时间设法融合浑,就一切妥帖,不仅能复原原来的仙魔体,且力量更胜当初。
她拍拍手,起身同亭子里逗鱼的娄晟道:“走吧,有仇的该报仇了。”
一旁正收拾茶壶盘子的灵虹偷瞧了她两眼。见公主今日心情甚佳,她壮着胆,小声道:“帝君这几日是日夜守在殿外,一心想见公主呢。”
步莨呵了声,满不在意道:“他喜欢守便守呗,我可没逼着他这么做。”
灵虹又斟酌道:“帝君记挂公主身子,每次我出去,他总会打听,还切切叮嘱我要照顾好公主,有什么情况及时说。帝君这几日是忧心忡忡、分外焦虑。”
步莨睨眼看了她会儿,笑一笑:“他若不叮嘱,你就照顾不好我了?”
“不……不是。”灵虹被她梗得乱了话。
“你是收了帝君和魔帝什么好处吗?说说,本公主给你双倍,就买通你别在我耳边念叨他们了。他们这是咎由自取,你说多少好话,在我这儿都行不通,还是省省力,想想回妖界当妖后的事吧!”
步莨几句话就封死了她的嘴。
灵虹咬着唇,瞪看旁边正点头赞同公主的娄晟:“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妖后!你隐瞒自己是妖帝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