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时强悍的影响力,霍家也被进一步推到公众视野前, 报纸上隔三差五就会有霍颜的巨幅照片占据头版, 连带着如意楼的生意都跟着火爆起来。
距离婚期只剩下两天,霍颜和谢时的新房终于紧赶慢赶地建完了,是在原来西厢的基础上, 加盖了一层,室内装修全部由霍颜重新设计,推掉了土炕,引入暖气和自来水, 还铺设了电线,安了电话。这种现代化的民居,别说在如意街, 就是在整个北平城里也是数得上号的。
霍颜看着自己的新房流口水,无法遏制心底对电灯和抽水马桶的渴望, 但是霍刘氏却死活不让她进去住,坚持只有等到霍颜和谢时婚礼之后作为新房使用。
当然了, 霍刘氏早已经用心地在新房里布置过了,此时小楼内到处可见大红的双喜字,红地毯红被单, 触眼可及满是喜庆的红色。
所以霍颜现在还是住在东厢的耳房里,记得第一天谢时入赘的新闻炸开,她早上起床后顶着个鸟窝头,提溜着狐狸出去日常摆摊,结果刚打开门,迎面一片闪光灯亮起,伴随着咔嚓咔擦的快门声。
于是,谢少帅即将入赘的霍家,传说中的皮影班千金霍小姐第一张照片就这样光荣诞生了。
当天整个北平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孩的心碎了,拿着报纸对着霍颜的照片戳小人。。
就这么一个邋遢女人,居然也敢嫁给少帅?!而且还是让少帅给她做上门女婿?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吧?!
一时间,对霍颜品头论足的各种文章多如牛毛,而且基本没有什么好话,不是说她小家姑娘上不得台面,就是说谢少帅任性妄为没有眼光的。
霍颜在餐桌边看报纸看得好笑,却也没当回事,倒是把春巧气得不行。
“这些人还是文化人呢,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乱写一通呢!还说什么小姐未婚先孕,奉子逼婚……”春巧气得直接将报纸撕了。
霍颜往春巧碗里夹了个鹌鹑蛋,“来,消消气。”
春巧:“哎呀!阿颜姐,你难道不生气么!”
霍颜挑眉,“有什么可气的?这也不怪那些记者嘛,现在人们就爱看这些,不这样写他们怎么赚稿费?”
春巧无语,心说她家小姐的心也太大了吧,这样还不生气?
接着又听霍颜道:“不过你想想啊,咱家新女婿长得帅,还有一副腰细屁股翘的好身材,军权在握富可敌国,哎呀,这会儿北平城里的名媛不知道有多少要嫉妒得眼睛流血呢,只要想想她们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有什么气可生的?开心都来不及。”
春巧幻想了一下,那位一直对少帅贼心不死的肖小姐,此时只怕鼻子都要歪了吧?她立刻乐了,对霍颜道:“还是阿颜姐会宽慰自己!”
“不过么,人家说我上不得台面,咱总不能真的邋里邋遢,也得好好捯饬捯饬。”
可不能给她家帅猫丢面子呀。
“我这就去李氏绣庄,让大娘再给你做几身最时髦的新衣服!”春巧还没说完就要跑,却被霍颜叫住。
霍颜:“哎,新衣服就不用了,等衣服做好了,婚礼都办完了,把我上回买的那些洋装拿出来就成。”
谢少帅的大婚就在满城的风言与非议中到来了,不管私底下人们如何评论,表面还是要卖谢家的面子,因此婚礼这天,照样是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按照祖宗留下的入赘习俗,入赘女婿其实相当于做了岳家的儿子,入族谱也是以儿子的身份,而家中的女儿,反倒成了“媳妇”,是要被“娶”进家门的。
家里条件一般的,女儿通常还是从自家门“嫁”出去,新郎引着喜轿绕家三次,再重新进入家门,算是形式上成全了“接亲”的环节。当然了,若是家里条件好的,可以让新娘住在亲戚家,再由新郎接回家中,这也算是“出阁”。
以谢家的影响力,这结亲的仪式自然不能含糊,因此霍颜是在婚礼前一晚被安排入住进六国饭店的总统套房。
前几次霍颜来六国饭店,春巧都没能跟来,这回终于跟着霍颜涨了一次见识,看哪里都觉得新鲜,兴奋地和霍颜说:“阿颜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乘马车从六国饭店门前经过时你和我说,以后咱们总会进入这里的,那个时候我还不信呢,以为阿颜姐是在安慰人,没成想,这辈子我真的进来啦!”
霍颜躺在床上,脸上敷着黄瓜泥,被春巧逗得很想笑,然而只要一笑她脸上就掉渣,只能忍着,“怎么,进入这里就了不起了?”
春巧:“那当然啦!这里可是洋人兴办的酒店呢!”
霍颜:“哦?洋人就那么了不起?”
春巧叹气,“哎,虽然这样说有点丧气,但是人家什么都比我们先进啊,看看最近这些年和洋人打仗,咱有胜过的时候么?最后不都是又赔钱又割地,还签了一大堆让人生气的条约。”
霍颜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呀,他们是比我们强很多。”
春巧见霍颜叹气,忙呸呸呸地转移话题,“阿颜姐,你明天就是新娘子了,可不敢这么唉声叹气,不吉利的!咱们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儿!”
霍颜:“高兴的事儿?什么事儿呀?”
春巧眼珠一转:“比如咱们的戏楼啊,阿颜姐你没发现么?自从你和谢少帅的婚事公布,咱们的戏楼生意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就这几天,我还经常看到洋人来咱们戏楼里看皮影呢!还有昨天,有个洋女人,一口气居然在称心斋里买了一百多套皮影!我的乖乖,他们的钱好像都跟大风刮来似的!”
霍颜也忍不住笑。
不得不说,招谢时为上门女婿,这买卖做得可是赚大发了!
春巧继续说:“切,您别看现在六国饭店风光,搞不好以后啊,那些洋鬼子也要以能进入如意楼为荣呢!名声传到海外,叫那些洋鬼子一提起北平,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紫禁城,而是霍家的如意楼!咱们到时候还要精挑细选,可不是什么观众都放进去的!”
霍颜见春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终于忍不住,在春巧的狗头上敲了一下,“我看啊,你这不叫说点高兴的事儿。”
春巧:“啊?那是啥?”
霍颜:“是白日做梦!”
霍颜这一晚上睡得特别踏实,第二天一大早,霍刘氏便带着喜娘来给她梳妆。
因为是招女婿上门,而不是把女儿嫁出去,霍刘氏并没有寻常母亲嫁女儿时的伤感,满脸堆的都是笑,亲手给霍颜梳头,嘴里念叨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霍颜被霍刘氏弄疼,龇牙咧嘴道:“娘,这时候一般的娘亲都会掉几颗眼泪吧,您眼泪呢?”
霍刘氏用梳子敲了一下霍颜的头,“你这臭丫头,幸亏不是嫁到别人家里,不然就你这熊样,肯定会被婆家嫌弃!”
霍颜努努嘴,“所以我这辈子都赖在家里不走了嘛。”
“别贫,快将喜服穿上!”霍刘氏催促,“也是弄不懂你这孩子了,平时看你不少穿洋装,现在结婚,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流行西式婚礼,怎么偏偏到你这里死活非要弄中式婚礼了?看看这一身行头,穿着多遭罪!”
霍颜:“西式婚礼有什么好,还是咱们旧式的婚礼喜庆!”
一层层喜服穿上,喜娘正要往霍颜头上蒙盖头,却听春巧叫道:“哎呀!少帅的结亲队伍来了!哈哈哈,太稀奇了……”
霍刘氏一愣,“怎么稀奇了?”
霍颜忙跑到窗边往下看,只见一群猫整齐划一地列队向酒店这边走来,而且每只猫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朵大红花。
霍颜;“……”
第154章 名扬一
就算是寻常人的接亲队伍, 都少不了路人的围观, 更何况是少帅的迎亲队伍了。而此时围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老百姓,目光却不在少帅身上, 而是盯着那一排排戴着大红花的猫发呆。
我的老天爷呀,不愧是帅府的迎亲队伍,看人家这猫训练的!第一次知道猫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霍颜穿着大红喜服, 在喜娘和春巧的搀扶下从六国饭店里走出来。众猫见到霍颜, 全都原地坐下,胸膛挺起,扬起猫脑袋行注目礼, 估计若不是怕把周围的老百姓吓到,它们恨不能抬起猫前爪行军礼了。
然而因为霍颜头上盖着盖头,她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有春巧和喜娘被惊得目瞪口呆, 险些将霍颜晾在一边,最后还是礼仪官提醒,才慌忙将霍颜送入喜轿。
霍颜坐进轿子以后, 立刻掀开盖头偷偷往外面看,只见不少报社都来了记者, 正对着猫队伍狂拍,还能听见有人惊叹:“啊, 真是太可爱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猫,都是帅府养的吗?”
随着轿夫一声拖着长腔的“起轿”,礼乐奏响, 接亲队伍接亲返程,一路吹拉地向着如意街行进。
从六国饭店到如意街,玉馐阁是必经之地,这里正是霍颜第一次见到人形沈顾的地方。此时玉馐阁二层的临街雅间里,沈顾正望着窗外的新婚队伍,独自郁闷地喝酒。
又一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才是两情相悦的啊。
沈顾摇头叹息,不禁回想起第一次与霍颜相识的情景,自己当时变成狗坐在房顶下不来,还是踩着一个卖煎饼的后背跳下来的,而且受到狗子的习性影响,对霍颜手里拿的那盆酱骨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直接将嘴筒子扎进了酱骨盆里,烫了个好歹。
如今回想,真是不忍直视。
其实沈顾时常会想,如果自己没有这么严重的洁癖障碍,是不是也会鼓起勇气试着追求一下霍颜呢?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了。
沈顾将杯中酒饮尽,又小心将桌子上的碗盘摆得齐齐整整,这才站起身,准备赶去霍家。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霍颜的朋友,婚宴总是要参加的。而且今天是那猫的大喜日子,他怎能忍心不给他找点不痛快呢?
沈顾从雅间出来,正要下楼,这时刚好有一波人从楼下往上走,两个黑头发黄皮肤的男人,唇上留着一字胡,嘴里说的是日语,还有两个高大魁梧的白种男人,看着像是俄国人。
沈顾见到这四人,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攥起来。
那两个日本人和俄国人也看到了沈顾,似乎是嫌弃沈顾挡路,嘴里骂骂咧咧的。
沈顾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四个人。
玉馐阁的掌柜觉察到气氛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沈二爷,这两位分别是伊藤先生和菊池先生,他们是东北袁大帅的日本顾问,这两位分别是托斯耶夫少校和伊万诺夫上尉,他们都是东北军的白俄军官。四位,这位是天犬会的沈二爷。”
天犬会的大名有谁不知道?四个外国人没想到面前这位中国年轻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黑帮头子,立刻有所收敛,那两个日本人更是同时向沈顾鞠了一躬。
“魏掌柜,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玉馐阁这里不能让这些洋鬼子进来?”沈顾的脸色从未这般阴沉,目光冷冷扫向玉馐阁的掌柜,叫那掌柜蓦地脊背一寒。
“二爷,您,您看……这四位可是袁大帅的人……听说是来参加这次谢少帅和霍小姐的婚礼的……”
沈顾陡然提高音量:“我的话,你是听不懂?”
魏掌柜吓得一哆嗦,为难地看向那四个外国人。
沈顾垂着眼,眼睫将眼中的神色掩盖住,“滚。”
他低声说了这一个字。
两个日本人和两个俄国人全都是一副被冒犯的表情,其中那个姓伊藤的日本人愤愤地用流利的中文道:“沈先生,您这样对待我们,是不是有些失礼?”
沈顾微微勾起唇角,嘲讽道:“和你们这些人,不需要礼数,滚出去。”
姓菊池的日本人也忍不住发声:“这里是公开营业的饭店,您凭什么叫我们离开?”
“凭我是中国人,凭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沈顾这句话说完,便有不少天犬会的人围拢过来,虎视眈眈盯着四人。
四个外国人知道他们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只能愤然离去。
沈顾冷漠地看着四个人离开,又淡淡看了一眼玉馐阁掌柜的。
玉馐阁掌柜的瑟瑟发抖,以为沈顾要对他发作,然而沈顾只是重新返回自己的包间,对玉馐阁掌柜吩咐:“去准备干净的水,我要洗手漱口。”
玉馐阁掌柜一愣。
天犬会的人低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沈二爷看到洋鬼子,觉得脏呢。”
玉馐阁掌柜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去张罗,心里却暗自犯嘀咕,都知道沈二爷不喜欢洋鬼子,却没想到已经是这种程度,连看一眼洋鬼子都要洗手漱口,这算是病态了吧?!
沈顾勉强支撑着回到包厢,脸色极其难看,几乎像是要虚脱了一样,站都站不稳,而且好几次几乎要呕吐出来。等到魏掌柜让人送进了干净的水盆,沈顾立刻将手浸入水中,几近疯狂地搓洗起来,甚至将自己的手弄破了,也仿佛毫无察觉。
洗干净了手,他又开始疯狂用清水漱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最后跟在沈顾身边的下属实在是看不下去,红着眼眶上前拦阻,“二爷!您别这样折磨自己,我们心里看着难受啊!”
沈顾紧紧抓着漱口的杯子,刚才洗手时弄出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忽然狠狠将杯子丢出去。
杯子摔得粉碎。
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嘴里,有股永远弄不干净的血腥味儿。
迎亲队伍终于抵达霍家大门口,鞭炮燃响,人们欢呼喝彩,看着喜娘将霍颜从轿子里扶出来,
跨过火盆,霍颜重新迈进自家大门,终于从盖头的喜帕下瞥见了谢时的脚。
今天谢时依然穿着一身军装,只是在胸前系了红花,看着英姿不凡。人群中不时有酸溜溜的声音传出来,说霍颜不配谢少帅的。
肖卿母女这次也跟着陈夫人和陈思妮来了,虽然与霍家并无交情,甚至还有旧怨,但是像这样的社交场合,出现本身也意味着身份地位,北平城稍微有点头脸的人物都会参加,否则便是掉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