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戏楼——柳木桃
时间:2019-03-28 09:34:48

  “江南渡,我们走吧?”范一摇显得有点不自在,扯了扯江南渡的袖子。
  江南渡点点头,“好,我们走。”
  两人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
  然而就在这时,沈顾忽然喊了一声:“依依,快跑!”
  范一摇身形猛地一顿,脚下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地上。
  “依依,快跑……”沈顾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声音沙哑哽咽,眼里滚落下一颗泪珠。
  瘦小的女孩面对着大门,却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而是极其缓慢,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坐在桌边,垂首落泪的青年,微微瞪大了眼睛。
  封印在脑海深处,已经被完全遗忘的记忆,好像被人一点点擦去了厚积的灰尘,渐渐变得鲜亮起来。
  那一年,安宁的家乡忽然闯进了很多样子奇怪的人,他们有的长着蓝眼睛,有的生着绿眼睛,头发卷卷的,皮肤白白的,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还有一种和他们长得差不多的人,带着奇怪的坠着飘巾的帽子,嘴里哇嘎呀噜说出的话却让人听不懂。
  那些人拿着带刺刀的枪,喊叫,狂笑,走到哪里都要抢东西,都要放火,街头巷尾充斥着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咒骂声。
  街上不时有人喊:“八国联军进城了!洋鬼子进城了!!”
  范一摇被哥哥牵着手往前跑,后面有很多那种奇怪的人在追他们。
  尽管他们拼尽全力,跑出了城,但还是跑得很慢,后面那些人越追越近,哥哥领着她躲进了一棵大树后,对她说:“变出原型!快跑!”
  范一摇变成了一只小狗,回头看了一眼。
  “依依!快跑!”哥哥最后大喊一声,然后也变成了一只小狗。
  范一摇不敢再停留,拼尽全力跑。
  身后有粗野的笑声,“Puppy,run!”(小狗,快跑!)
  伴随着一声枪响,范一摇吓得脚下一滑,顺着斜坡滚了下去,掉下了前方的山崖。
  而在她身后,那些人抓住了变成小狗的哥哥,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将小狗抓在手里,然后随手从地上死去的中国老百姓身上割下肉片,喂到小狗嘴里,小狗不吃,他们便用刺刀在狗的身上戳一个血窟窿。
  就这样,一块,接着一块,掺着血,带着骨头渣子的人肉,被强行塞进小狗的嘴里,逼着它吃下去。
  它也只有吃下去。
  待那些人玩够了,用一根树枝横穿了狗的肚子,插在地上,仿佛一面标榜胜利与征服的旗帜,刺进这片满是疮痍的土地。
  “依依,快跑……”
  范一摇呆呆地看着沈顾,忽然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叫了一声:“哥……”
  而此时在沈府的大门外,一辆小轿车停下,沈会长一身风尘地从车上下来,抬头望着星空,长长叹了口气。
  又是一场空欢喜。
  他那个名叫沈依的女儿,那个失散了多年的至亲骨肉,只怕真的不在人世了吧?
 
 
第166章 街坊一
  没有找到女儿的沈会长心情很沮丧, 所以脸色非常不好看, 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门房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提到府里来了客人, 毕竟他之前看那位姑娘的长相,未免多想,却也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凑巧。万一真的是他想多了, 此时多嘴, 不是又让老东家空欢喜一场么。
  “少东家回来了吗?”沈会长走进大门,随口问道。
  门房应道:“嗯,今儿个就没出去。”
  沈会长:“哦?少东家在忙什么?”
  门房:“如意楼的霍小姐来了, 另外还带了几个客人,此时正在饭厅里吃饭呢,要不要让人去通禀?”
  沈会长往饭厅那边看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决定还是将没有找到沈依的坏消息留在明天再说,便对门房道;“算了算了,就让他们年轻人乐呵去吧, 我一个老家伙掺和进去,反而让他们拘谨了。”
  “东家!!东家啊……”
  沈会长正要直接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便见沈府管家老泪纵横地冲出来。管家是沈会长父辈时期留下的老人了,挺大一把年纪的人, 此时居然一路小跑。
  “这是怎么了,又没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沈会长心都提了起来,要知道管家平时行事向来稳重, 能让他如此激动,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东家!东家啊……”管家总算跑到沈会长面前,拉住他的手,却只知道干瞪着眼,哽咽得说不出话。
  沈会长等了半天没等到后文,都要火上房了:“哎呀,你可急死我啦!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然而还没等管家说话,沈会长便听见一阵熟悉的叮铃叮铃声,一个铁丝网球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滚出来,后面紧追这一只哈士奇,叼住了铁丝网球,用两只前爪按着咬了两下,然而那铁丝网球相对于狗嘴巴来说有点大,哈士奇没能将球咬住,反而让球滚得更远了,哈士奇便继续追着球欢快地跑。
  沈会长看得有点眼馋,要知道,他也很喜欢儿子这个玩具呢。
  左右瞅了瞅,沈会长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变身,加入儿字,这时只觉得眼前一花,又有一只哈士奇窜出来,冲向了第一只哈士奇,两只狗子你追我赶地抢球玩。
  沈会长:“……”
  他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为啥有两个儿子?
  沈会长盯着那两只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哈士奇,一脸懵逼,旁边的管家总算平复了情绪,颤声道:“东家,小姐……回来了!”
  在沈会长抱着两只哈士奇的狗脖子嚎啕大哭时,霍颜便默默告辞了,想要将这温情的时刻,留给他们一家人。
  “霍小姐。”江南渡却在门口叫住了霍颜。
  霍颜回过头。
  江南渡拱手一笑,“同兴镖局欠了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霍颜也笑,“一切都是机缘,其实我也没有帮多大的忙。”
  江南渡从腰间摘下一块黑色木牌,递给霍颜,“这是我们同兴镖局的镖牌,还望霍小姐赏脸收下。”
  霍颜一愣,低头仔细看,只见木牌上刻着“同兴镖局”四个字。她有点不解地抬头看江南渡。
  江南渡解释:“同兴镖局的接单有三种,分别以三种颜色的镖牌保镖。这黑色的镖牌,意味着可以运送任何保镖物。”说到这里,江南渡神秘地冲霍颜眨眨眼,“我们同兴镖局的黑色镖牌,可是很值钱的。”
  霍颜挑眉,“哦?什么都能运送?”
  江南渡笑意愈深;“飞禽走兽,奇石怪木,金银细软,活尸死人,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我们不能送的。”
  霍颜不知道江南渡这话里有多少水分,却也不客气,收下了镖牌,“这可是个好东西,再次谢过了!”
  江南渡笑眯眯点头:“嗯嗯,好说,好说。”
  天美娱乐`城对如意楼的影响,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人本就是容易喜新厌旧的生物,在天美娱乐`城的平价市场策略下,只要是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都有能力走进娱乐`城消费。特别是天美娱乐`城里的电影院,那真是最新鲜时髦的玩意儿,不仅新鲜,而且的确有趣,看着真人在那里演戏,比之油彩妆容下的国剧更容易让人产生代入感。
  “哎,凉了,凉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凉了……”朱河搬了一把凳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如意楼大门口,想要给自己晒个太阳。
  春巧秀眉一立,在旁边爆喝:“你说什么凉了?”
  朱河吓得一个哆嗦,赶忙改口:“我说天气!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春巧看着冷冷清清的戏楼,对霍颜道:“阿颜姐!您倒是想想办法啊!现在不光是如意楼生意不好了,连称心斋那边也跟着受连累!我听朱江哥说,要不是皮影还卖的不错,称心斋都要亏本了。”
  今天霍平文不在,请了假去火车站送霍轩去上海。这对父子俩在几百回合的斗智斗勇后,终于以霍平文的失败告终,霍轩最终决定去上海做演员了。
  霍颜代替霍平文掌柜,撑着脑袋趴在柜台上,整个人都有点懒洋洋的,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温低的原因,她总是犯困。
  “我能有什么办法呀?这回人家也没有用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纯是用钱把我们砸趴下的。想要翻身也简单,咱们扩建啊,硬件设施也跟上,可是咱有钱嘛?”
  朱河在那边适时接了一句:“没钱!”
  霍颜:“所以呀,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此时在霍颜的脑子里回荡的,都是高中历史课本上那常见的一句话:民族资本主义萌芽就是这样,在西方帝国资本主义的打压下被扼杀在摇篮中。
  几个人正颓丧呢,忽然听见街上一阵喧哗骚乱。
  “外面怎么了?”霍颜的心也是够大的,都这时候了,还有功夫八卦呢。
  春巧探着头往外瞅了瞅,“不知道呀,好像挺多街坊都出来了。”
  朱河此时坐在大门口,自然是最先获取情报,他先是和霍颜春巧一样,好奇地往街上张望,很快便从板凳上跳起来,大喊着:“哎呀!哎呀!”
  春巧终于忍不住,亲自走过去,“到底怎么了?”
  朱河:“那,那不是前一阵子刚刚搬走的孙大爷么!就是咱如意街上摆馄饨摊的那个!他儿子在天津做了大官,接他过去养老了。”
  春巧这时也看到了,“哎哎哎,好像是孙大爷的马车呢!他是从天津回来探亲的吗?”
  霍颜却听着怪新奇的,“孙大爷他这才走了多久啊,这么快就想咱们了?”
  三人此时全都从如意楼里出来,和如意街上的街坊们一起看热闹。
  “哎呦,孙大爷,您这是在天津住不惯,又想回来了?”
  “哈哈,只怕是生地方呆不惯,想我们这些老街坊了吧?”
  “回来住一段时间吧,然后再回去!”
  “有没有给我们带点天津的十八街麻花啊!”
  孙老头的马车还没走到跟前呢,这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老邻居们便吆喝开了,显然再次见到孙老头,都很开心。
  然而当孙老头走到跟前,人们却一点点沉默了下去,全都怔怔地看着孙老头。
  霍颜这时也终于看清了,只见走的时候还容光焕发,可以称得上是鹤发童颜的孙老头,如今竟是满头华发,皱纹密布,眼睛空洞无神,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孙老头将马车拉到自己家原来的院子门口,此时这里却已经被霍颜彻底改造,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孙老头呆呆地看着,表情有点迷茫。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差点直接栽倒在地上。
  “哎,孙大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李大娘赶忙上前,一把搀扶住孙老头,后面也有街坊们跟着帮忙,好不容易才将老人家安顿在一把舒服的椅子上,刘嫂子还特别细心地给孙老头塞了个汤婆子暖手。
  “孙大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我们大家伙儿说说!别一个人扛着!”
  “就是啊,有这么多人呢,天大的事儿没有过不去的!”
  之前那个北区的屠户似乎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忽然大着嗓门喊了一声:“孙大爷,您实话实说!是不是您那儿子不孝顺,苛待了您!”
  孙老头好像被抽了魂的身体,这回好像才重新活了过来,他被街坊们围在当中,望望这个,再瞅瞅那个,忽然眼里渗出老泪,哽咽道:“阿毛是个好孩子……他对我可好了,真是再也没有见过这般孝顺的孩子了。”
  “那您怎么又回来了?”陈嫂子皱着眉问。
  孙老头呆呆地,忽然长长地,极为缓慢地叹了口气,好像把自己最后一口区别于行尸走肉的鲜活气吐了出来。
  “我家阿毛啊……他死了。”
  阿毛是孙老头儿子的小名。
  周围瞬时陷入安静。
  窒息般的压抑感。
  接下来,孙老头终于说出他的遭遇。原来,孙老头的儿子是谢家军旗下的一名军官,在天津驻兵团里任职。这年头虽然不同军阀势力形同水火,可是最底下的小兵之间,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不过是出来当兵混饭吃,谁给的钱多就跟谁走,给谁卖命,所以有不少人都是效命于不同军阀,却互相认识的,甚至还有不错的交情。
  孙老头的儿子便是从最底层的小兵爬到了营长的位置,不算大官,却也算是很体面了。刚好他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在南方某军阀手下做事,受到赏识,做到了旅长。孙老头儿子的这位朋友惦记着昔日的发小,便写信给孙老头的儿子,表明愿意为他引荐,想让他到自己所效命的军阀手下做事,有他这个旅长照应着,也可以更容易得到迁升机会。
  华北东北这边谢家和袁家联手,最近局势越发太平,不打仗了,也就没有了立功机会,孙老头的儿子是个有抱负的人,一方面觉得,在谢家军里这样混太平日子,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很难再进一步,另一方面也觉得,南方那边有发小的照顾,会有更多机遇。
  谁知道,坏就坏在这一腔抱负上了。
  孙老头的儿子辞退谢家军的职务,刚刚到发小那边就职,南方三大派系的军阀便来了一场混战,孙老头的儿子,便是死在了这场混战中。包括那位发小,也没能幸免,一起在战役中牺牲了。
  因为刚到军中不久,孙老头的儿子连抚恤金都没有,就这样,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副埋在异乡的棺材板。
  孙老头说到最后,只知道重复一句话:“你们说,阿毛为什么一定要去南方呢,在天津稳稳当当地待着多好……他为什么要去南方啊……”
  孙老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儿子还没有娶亲,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意街的邻居们听得全都红了眼圈,有的人受不了,又怕惹孙老头伤心,捂着嘴跑开去哭。
  霍颜听得心情怪沉重的,连年内战,像是孙老头儿子这样,在内斗中死去的年轻人数不胜数,试想他们的背后,又有多少像孙老头这般心碎的父母?
  “孙大爷,您放心,以后您就在如意街上住着,如意街上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我们大家伙一起给您养老,侍奉您,给您养老送终!”这时有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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