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不要理张羽曼就好。她想兴风作浪,还有把柄握在我们手中呢。”她说着,托着下巴又微微笑出来,“何况这些小事泽希会搞定的,张羽曼怎么蹦跶都收效甚微,你不必太过担心。”
说到卫泽希的时候,她脸上那自然泛起的微笑,让程嘉律觉得心口彷如堵塞住一般窒闷。虽然明知道他们现在感情非同一般,可他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坦然去接受这个事实。
“对不起……让你在这个时候还分心来照顾我。”他轻轻的,如同自言自语般地说。
颜未染沉默了须臾,口气温柔地说:“没事啊,我也考虑到年前扎堆上市可能太仓促了,年后或者春天可能会是更好的时机。”
而程嘉律的声音,却更加低喑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未染,我不应该轻信方艾黎,在你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我却因为她的请求,而答应了她炒作婚讯……”
“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颜未染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虽然那个时候,对我的打击确实很大。但现在想来,可能也不失为一种鞭策,让我能更加坚定地认清眼前的路。”
程嘉律望着她的目光,因为她的话而变得茫然,再渐渐想清楚了,又涌出一种难以排解的痛彻心扉来。
他没有想到,原本只想要给她最美好的玫瑰花,最终却落得,夷平了所有花朵,只给她留下了蔓生的荆棘毒刺。
“可我……并不愿意做督促你勇敢起来的那一个人。”他黯然垂下眼,遮掩自己眼中那些痛悔与灼热。也许是伤病让他脆弱,也许是过往让他沦陷,他无从排解自己心中的憾意,也无法说出后面想要对她说出的话——
如果可能,我一定要做那个一辈子呵护你、宠溺你,让你不知人世疾苦的角色。而不是扮演现在这个留下深深伤痕,成为你伤痛过往的人。
而颜未染笑着,轻轻地抬起手呵着气,温暖自己的指尖。她望着被冰雪覆盖的花园,眼神清明到几乎有点淡漠,语调温柔地说:“没事,这样也很好,也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一段经历。”
他还想说什么,而她已经站起身,微笑道:“好啦,真的有点冷了。我们回屋去吧。”
她推着他回屋去,小心地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帮他脱掉外套和围巾,在衣架上挂好。
屋内的空气毕竟闷热,程嘉律胸口有点发闷。但看见未染的脸颊在温暖的屋内显出淡淡的红晕来,他又觉得,应该早点回到里面来的。
“未染,带我去书房,我有东西要给你。”
未染应了一声,推他到书房,停在书桌前。
程嘉律打开书桌抽屉,将一份配方取出来,放在书桌上,轻轻推给对面的未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我终于剥离了那种物质,得到了纯净的提取物。这份配方,已经彻底完善了。”
颜未染盯着那张纸许久,伸手轻覆在上面。
这是她老师梦想了多年的完美配方,可惜经过这么久的研制,终获成功的这一刻,老师却已永远看不到了。
她抚着配方的手,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想着老师的期盼,黯然神伤,但却没有将那张纸拿到自己手中。
她只哑声问:“最后你……用什么办法把那成分剥离出去的?”
“二氯甲烷,它的挥发性很强,又能溶解大部分的非极性分子,就算在成品中有些许残留,对皮肤造成的伤害也十分微小。”
颜未染思考少顷,点头:“二氯甲烷可行。虽然对呼吸道会有伤害,但只要在生产过程中控制好挥发性,不要让工人大量吸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是的,这已经是个完美的配方了。”程嘉律凝视着面前的她,轻声说,“我也……终于履行了对你和老师的承诺,帮助你实现了老师的遗愿。”
颜未染定定看着那张配方,恍惚间,当年老师的面容在眼前重现。
她看到老师为自己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护肤物质而欢欣、也看到她为产品的缺陷而烦恼。她还记得老师把配方交托给自己去找人完善时,说:“染染,曼曼没有天分,她在化妆这条路上走不远。所以我把自己的技术全部教给你,我希望你能凭借这个走到一个别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去。而曼曼呢,我想给她留一个好配方,让她至少能靠我这个妈妈的庇护,好好过这一生……”
言犹在耳,可老师却怎么知道,她悉心为女儿安排的后路,却成了女儿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因为张羽曼的贪婪,最后扼杀了她。
“可是,老师并没有把这张配方交给我……”颜未染的指尖按住了配方,又缓缓将它推回了程嘉律的面前,缓慢而慎重地摇了摇头,“所以这配方,属于老师,属于你,但不属于我。”
程嘉律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问:“你……不要?”
他还记得自己在研究室中最后敲定了这张配方时的心情。有欢喜,有遗憾,万千唏嘘与伤感。仿佛这是他与未染那些日子的感情结晶,是逝去爱情的唯一纪念品。
而现在,她将这仅存的牵绊轻轻推还给他,说,这不属于她。
除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反应。他盯着摆在面前的这张配方,眼中所有的亮光都在缄默中渐渐熄灭。许久,他才声音喑哑道:“好的,我知道了。”
“所以,还是请你先保管吧,这不是我的东西。”
颜未染说着,目光依恋地在那张纸上又停留了一会儿,便决绝地站起身,说:“对了,我明天要回国了。管家请来的护工这么专业,有他们在你身边应该很放心。”
程嘉律忍不住问:“你是要和阿泽……一起回去吗?”
“不是,泽希正在欧洲奔波呢,美国这边备案通过后,他想把欧洲那边的专利也一并搞定了。”颜未染淡淡说道。
程嘉律点了点头,他望着面前那份被她抛下的心血配方,心里某一处地方忽然涌起锋利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冲动,脱口而出:“可我听说,阿泽的父亲,在考虑让他回去接班。这几天也快要过春节了,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回国了吧?”
颜未染顿了顿,顾自拿起外套穿好,说:“就算他不回去,可我自己也有事情。现在新品要上市了,中国那边千头万绪,人脉市场都要打理吧,过年前后我肯定有很多应酬的。”
程嘉律神情黯然下来,问:“所以,你不打算留在美国过年?”
“嗯,我跟你说过,我的未来是思染,而思染的世界,在中国。”颜未染说着,收拾好东西,朝他挥手告别。她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让他有些晕眩。
在她要关门离去时,他在绝望中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未染,阿泽会待在他父亲身边,把事业重心放在欧洲——就像我的人生,在纽约一样。”
颜未染默然看着他,片刻后,唇角微微一扬,清扬的眉宇确切而不存丝毫疑虑。
“那是以前的卫泽希。而现在他会回国发展,我信他。”
第177章 此刻的她
颜未染走出程嘉律的门口时,正遇见了一辆车在门边停下。
那车外型普通,但程嘉律也有同样的车,还对她说过,因为外形非常低调,所以他大哥给他也配了一辆。
那时候颜未染在心里吐槽,要低调的话买辆五菱宏光呀,何必为难这些豪车呢?
所以现在看见这辆车,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了从车上下来的人。
而那个人也正抬眼瞥向她,那是个眼眸深沉的年轻男人,比嘉律稍大几岁的模样,和他有些许相似,但棱角要更为鲜明。
他身上的压迫感太过突出,使得那和嘉律有几分相像的面容失去了吸引力,就像打磨好的水晶和玻璃断裂口的区别。
颜未染一瞬间就知道了他是谁。所以她停下脚步,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略微点了一下头。
而他对她投以意味不明的目光,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便进内去了。
“大哥。”
坐在书桌前的程嘉律,看着进来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配方。
程嘉修扫了一眼,走过来拿过那张薄薄的纸,问:“这是什么?”
程嘉律知道日理万机的大哥对自己这些东西是向来没兴趣的,所以也只随口说:“一份化妆品配方。”
程嘉修目光在上面扫过,见是各种不认识的化学成分,便将配方丢给了他,示意他收好。
等程嘉律将配方放回了抽屉内,他才说:“今天早上,有个叫张羽曼的华裔女人,给我的一个秘书打电话,要求见我。”
程嘉律皱眉,问:“张羽曼?她找你什么事?”
“当然是因为你一时不察,惹下了麻烦。”程嘉修将手机上的一份音频放给他听,说,“我秘书拿回来的,你可以重温一下自己说过的话。”
程嘉律一字一句听完那上面的内容,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张羽曼,录音了?”
“怪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你的生活圈子又一直在大学研究室,人生中重要的只有学术,哪知道人心难测。”程嘉修倒没有怪他的意思,只将那段录音关掉,起身去酒柜上看了看,找到一瓶酒取下,示意他。
程嘉律摇头:“这是给你准备的。”
“一点点有什么关系,酒精中毒才会导致手脚发抖,偶尔来一些不会影响你做实验。”程嘉修虽然这样说,但也考虑到他身体不好,便也只取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点,“别人家兄弟,遇到事都能坐一起喝喝酒谈谈天,我弟弟真无趣。”
程嘉律见他若无其事就撩开了那件事,只能开口问:“你准备如何处理张羽曼?”
“我没去见那个女人,懒得。不过看秘书跟我传达的意思,那女人在咬你之前,还知道先顾忌我们,不算太愚蠢。既然她还有脑子,那你又何必平白惹一身腥,所以我也准备给她条活路。”程嘉修略一思忖,又问,“她和方艾黎有什么关系?”
程嘉律说:“她曾是方艾黎的造型顾问。”
“不止。她寻找到的秘书,正是曾和方艾黎接触过的那一个,再联想到方氏前段时间大败的那份配方,正是号称她母亲张思昭留下的,我猜测,这回这件事,和方艾黎脱不了关系。”
程嘉律也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大哥的目光,所以便点头说:“我怀疑方艾黎与我去年出事有关,所以没有将完善后的配方交给她。”
程嘉修敏锐地问:“更多是因为,方艾黎存心与颜未染做对吧?”
程嘉律没说话,默认了。
“既然她损害你在先,那就得承受现在的后果,我们程家人是她能算计的吗?”程嘉修嗓音和眸光都变冷,缓缓说,“这件事,你处理得没有问题。”
程嘉律没说话。
“总之目前需要确保的,是你的名誉前途。你既然和张思昭签订了合同,现在又不遵守合约,确实是你违背了合同精神,导致死者女儿上门追讨,这事传出去后,或许对你的名声有损。所以那份录音里面会泄露你身份的内容,我们肯定不会允许流出。”
程嘉律问:“那未染呢?”
“颜未染吗?”程嘉修瞥了他一眼,见他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隐忧,便不悦说道:“这些我自有打算,会替你妥善处理的。”
程嘉律问:“那,如何处理,大哥有头绪了吗?”
程嘉修没有立即回答,先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问:“你是怎么受伤的,那个张羽曼造成的?”
程嘉律迟疑了一下,摇头说:“是她入室盗窃被我们发现,我一时疏忽分心了,没有拉好通风橱。”
“伤势情况呢?”
“比上次轻微,但因为是短时间内两次受伤,所以医生采取的措施比较严格,医生说大概要休养三个月以上。”
“那好,这件事,我知道怎么处置了。”程嘉修说。
程嘉律思索了片刻,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没有办法亲自去收拾残局,便只能说:“我相信大哥能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结果。”
“难道你还不放心我吗?”程嘉修拍拍他的肩,“你只需安心养伤就可以。”
程嘉律没做声,只用过分沉静的眼睛看向了抽屉。
那里,是他和未染的爱情纪念,静静地躺在里面。
颜未染离开程嘉律家,站在冬日纽约的温暖阳光下,望着天边镀着阳光的银白色云朵,伫立了许久。
天气很好,不远处的海边,波光粼粼,灿烂无匹。
她一个人在沙滩边散了一会儿步,在礁石上坐下,想着自己就这样离开,是不是太狠心了。毕竟嘉律现在,正像一个断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那她是不是需要负责任,把自己放出去的风筝捡回来,修补好,再依恋地重新呵护他呢?
这念头刚出现,她就立即摇头,彻底甩开这股思绪。
程嘉律是一个人,有思想,有人格,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的一个生命。而她也是,只属于自己。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需要对哪个人妥协,需要对哪个人勉强。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就算过往再美好,那也是已经坍塌的大厦,就算她在废墟上哭泣千遍万遍,又有什么意义?
与其痛惜昨日的风景,不如珍惜今日的阳光。
她看着日光下这座繁华的城市,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那些低矮温馨的住宅,全都在眼前。眼前的海和世界,清明得如她的心一样,透彻明净。
她拢住围巾,望着海浪温柔地舔舐着礁石,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望着大海最深处的暗蓝色,她忽然想起在洛杉矶的海边,那只爬上她裙角的小寄居蟹。她在心里想,寄居蟹是要冬眠的吧?不知道那只寄居蟹现在在哪个海边小洞穴里安睡呢?
不知不觉就想了很久。想着那一日自己穿的纱裙,想着那一日卫泽希穿的T恤,想着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露出的光洁额头,那时他的笑容,还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