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位被点,叫声堵在喉间,方才那藏蓝劲装的男子翻身跳下屋檐,落在了张天师面前。
片刻后,那黑衣男子,也一同落下。
“去哪?”
黑衣男子音色低沉清冷,听在张天师耳中简直如同催命符音。
张天师想要摇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翕动着鼻翼,拼命地睁着眼睛,以期面前的两个男子能读懂他的眼神,饶过他的性命。
藏蓝劲装男子的目光,不知何时瞟向了张天师的下盘。
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张天师直觉有苦难言。
他后悔了,此生从没有这一刻这般后悔过!
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儿子算什么!
早知道这两个人一直没走,他说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啊!
“天也快亮了,天师就在此等候贵人来访吧,该说什么,想来天师已有计较!”
留下这话,黑衣男子和蓝衣男子就又一前一后飞身上了房顶。
夜色再次恢复了静谧安宁。
若不是脚边那一滩污黄之物正散发着阵阵异味,张天师也许还能骗骗自己,方才的一切不过一场噩梦而已。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游走在京都一众贵裔夫人中间,混得如鱼得水,受人景仰的张天师!
可惜了,眼前不堪的一切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是在做梦。
……
时辰渐渐过去,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于门前迎风站了一夜的张天师,终于能动了。
不过,虽能动了,但他浑身酸麻,只能如一团破布一样,萎在了当场。
一夜好眠的小徒弟早起如厕,见师父坐在正堂门前,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骇了一跳,立即跑了过去。
“师父,您怎么坐在这里?”
张天师见到小徒弟来了,怕失了颜面,故厉声喝道:“没见为师的脚扭了么,不长眼色的小畜生,还不快将为师扶回屋去,伺候为师换衣洗漱,待会儿贵人上门,你担待得起吗!”
小徒弟大清早尚未清醒便被喝骂,自是满心委屈,却俱于张天师淫威,只得小心扶着他往屋内去了。
第31章 七杀格
辰时正,郑氏带着江妈妈和芳翠依约而来。
张天师换了一身新整道袍,手执拂尘站在门口接迎。
一脸端肃。
而他脚下所踩之处,其上那摊可疑的污黄水迹,也早已被清理干净,光洁如初了。
郑氏行色匆匆,满脸期盼地走到张天师面前。
“大师,事情可成了?”郑氏眼带狂热,想来若不是拘于身份,怕早上前扯住张天师的袖口了。
张天师拂尘一扫,轻叹一声。
郑氏见此,眼中的狂热消减了几分,小心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天师又叹一声,随后转了身,故作神秘道:“夫人且随贫道入内细说吧。”
郑氏愣了一瞬,然后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正堂。
张天师取出郑氏昨日交给自己的两份庚帖,放于案上,引郑氏去看。
“昨夜老道夜间开坛,细勘这二人之生辰八字,才发现,乃是大大的不妥啊!”
郑氏闻言心头骤然一缩,目光紧紧盯住张天师,问:“有何不妥?”
“夫人且看,”张天师食指轻点,示意郑氏看那庚帖,“大少爷本为七杀命格,名称虽凶,实则有制有化便可转凶为吉,这世间举凡有大成就之贵,七杀居多数,大少爷又生在陆家这等人家,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可夫人再看此女八字,乃是女命身旺夫星弱,大少爷若娶了她,这偏官命格就破了,会被此女压得再无翻身之日,故这人,是万万娶不得啊!这二人乃是天生的相克之格,做不得夫妻。”
郑氏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去。
竟是这样!
原还以为,顾家的小丫头能给铭儿治病,是为良配,却没成想,乃天生相克。
幸好,幸好她事先找了张天师,先批过命格,合过八字,否则若一时冲动直接求到老太君面前,将这事宣扬出去,届时可如何收场。
幸好幸好……
张天师暗观郑氏面色,见她脸色虽难看,但眼中庆幸的情绪却不难辨,也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这些贵夫人平日里就对他的话推崇备至,否则他还真没把握能将郑氏说通了。
郑氏是什么身份?若真执意不听他的劝告,他哪能拦得住?
还好,郑氏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她那个儿子。
事关她儿子的一生,便是他危言耸听,郑氏也不会不信。
更何况,他所言句句属实。
他已多年不曾在信男信女面前说过实话了,今日偶说了一回,心里倒有那么几分不自在呢……
郑氏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留下的打赏自不如往日丰厚。
张天师丝毫没有怨言,恭恭敬敬、真心实意地将郑氏主仆送走了。
直到郑氏主仆的身影消失在窄巷出口,张天师才抖着两条腿回了院中。
刚关紧房门,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天师既遵守了诺言,那我等便告辞了。”
张天师飞快地转过头,惊惶地四下看了又看。
可除了屋檐下那两只雀鸟,其他的,他什么都没看到。
急急地喘了两口粗气,张天师这才靠着门板,脱力地跌坐下去。
小徒弟白着脸跑出来,惶然地跑到张天师面前。
张天师早没了方才面对郑氏之时的镇定,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示意小徒弟扶他回去。
师徒俩一瘸一拐地回了正房。
而方才出声的两名男子,此时正越过几道巷弄高墙,转入对街走远。
不多时候,二人在一处气势恢宏的大宅附近停下,仔细一看,正是京都赫赫有名的护国公府。
然而二人却并未走正门入府,反倒脚步一转,从西面的院墙纵身一跃,直接进了一处院落。
这院子,正是护国公府世子陆铮的涵青堂。
而这黑衣男子,正是陆铮本人,那藏蓝劲装男子,乃是他军中的副将,陆文。
陆铮和陆文武艺超群,自然有办法躲过护国公府众府卫的巡查,安然回到自己的院子。
可让二人意外的是,躲过了府卫,却没躲过国公夫人。
陆铮一回房,就察觉到自己房内有人。
看了大丫鬟晚秋一眼,见她低头不敢直视自己,陆铮便明白了。
提步进了客堂,正见护国公夫人,他的母亲林氏坐在堂厅里喝茶。
“回来了。”林氏放下茶杯,淡淡地看向陆铮和陆文。
陆文后颈登时一凉,冲林氏露出个十分讨好的笑容,“夫人。”
陆铮倒是一派自得,走到母亲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孩儿见过母亲。”
林氏暗暗扫了他两眼,见他全须全尾地,也不像哪里有事的样子,心稍稍放下了。
不过还是不大高兴,故而问道:“说吧,彻夜未归,干什么去了?今早你没去你祖母那请安,还是为娘替你遮掩了,虽说老太君说你们爷们在外事忙,不必日日过去请安,可你在京中的日子本就不多,怎么就不知道多跟老太君亲近亲近呢,每回你离京,她老人家虽不明说,可心里都挂念得紧呢。”
“孩儿不孝。”陆铮听了林氏的话,心中也很动容,但表情还是那般冷硬。
有些事他不愿说出来让林氏烦心,故借口道:“昨夜与文韬兄他们饮酒忘了时辰,便在外歇下了,未叫人回来禀报一声,是孩儿不是。”
林氏听了儿子这话,虽还有些埋怨,但也没舍得再说什么。
谁知刚要吩咐晚秋她们打水伺候陆铮净面梳洗,却被司契给截了话头。
司契手中捧着个烫金名帖,笑嘻嘻地走进来,“奴才见过夫人,见过世子爷,爷,有您的帖子。”
说罢,司契就将那名帖呈给陆铮。
林氏对儿子的事情一向关心,因而便多问了一句。
“司契,是谁家的帖子?”
司契不明真相,脆声答说:“回夫人的话,是文国公府二公子的帖子,说跟我们爷约好了,请爷过府小聚呢。”
林氏听完司契的话,脸色登时就变了。
陆文站在陆铮身边,见状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司契,来的可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偏当着夫人的面,正好戳破了将军的谎。
可真是巧了……
第32章 小聚
林氏脸色几经变换,过了一会儿后,才对儿子道:“陆铮,你跟我进来!”
林氏少有连名带姓的叫儿子,而这么叫的时候,多半都是生了大气。
陆铮照旧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老老实实地跟着母亲进了自己的卧房。
只在进去之前对陆文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说罢,便进了内室。
司契不知所措地捧着那张名帖,觉得烫手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夫人,夫人怎么就生气了呢?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可夫人不是也愿意让爷跟文二公子他们来往么?”司契眼中含着两泡泪,要哭不哭的,可怜极了。
陆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跟你无关,将帖子收好,赶紧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将军还得带着你去赴约呢。”
说完,便挥挥手,径自离开了。
在外待了一夜,虽然他并没有多困,但到底也是有些疲乏的。
若他猜的没错,将军这会儿必然跟夫人说出实情了。
其实要照他看,本应如此。
将军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将军是去挽回陆家的名声,也是去挽救一位无辜女子一生的幸福,有何不对?
造孽的是大夫人,凭什么一切得将军他们来抗!
这护国公府的风气,也不知何时才能正一正……
陆文想的没错。
这边厢,跟着母亲进了内室的陆铮,果真将自己昨夜的行程如实交代了。
方才他之所以想要瞒着不说,并非有心替郑氏遮掩,俱是为了林氏考虑。
可现在事情已然瞒不住了,便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林氏听完了儿子的话,默然良久,心中既酸又疼。
明明造孽的是大嫂,可却累的她儿子在外面趴了一宿。
早春的天儿还寒着呢,他们母子这是欠了谁的呀!
“母亲不必多想,儿子也是为了国公府,并非为了大伯母。”陆铮看不得母亲难过,遂难得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最真实的目的,陆铮到底没有跟母亲说。
大伯母这样算计人家姑娘,着实不妥,这件事他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张天师昨夜在那两名姑娘的威胁下说了实话,他也知道大哥与顾家二小姐乃天生相克的命格,就更不会由着大伯母胡来了。
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两个人的一生,这样的事,陆家决计做不出来!
林氏是个明辨是非的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不再责问儿子了。
人人都当护国公府光鲜无匹,泼天尊荣,可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只有她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自己知道了。
心疼儿子熬了一夜未睡,林氏便想让儿子躺下歇歇。
陆铮却道:“儿子不累,早前已与文韬兄他们约好了,大丈夫言出有信,今日必得赴约,况太子也在,儿子就更不好失约了。”
林氏一听这话,自不能再阻拦儿子。
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因而忙叫来晚秋和司契,叫他们赶紧准备热水伺候陆铮沐浴净身,又叫小厨房单做了护养脾胃的朝食端来,让陆铮用了早膳再出门。
陆铮看了看林氏,道:“母亲不必忙了,儿子是去赴宴,不会缺了吃的,您现在叫小厨房再做朝食,给那头知道了,又要争闲气。”
那头指的是谁,林氏自然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今日她却不想再忍了。
遂摆摆手,置气一般地道:“娘就是叫不叫人给你做这顿朝食,平日里惹的闲气还少么?她的儿子精贵,我的儿子就不精贵了么!你去赴宴,少不得喝酒,熬了一夜未睡,若不吃些暖胃的就出门,娘如何能放心?”
陆铮一听林氏这话,想了想,也没再劝阻。
林氏又交代了几句,便亲自去小厨房看着给儿子做朝食去了。
半个时辰后,陆铮出门去文国公府赴约去了。
文韬之所以将宴席摆在文国公府,为的还是太子。
太子身份特殊,在外需得保持清明端方的形象,所以便将宴席设在了文国公府。
这里是他的外家,他与文韬这个表弟关系又亲密,因此以文韬的名义宴请几位好友,倒也说得过去。
巳时一刻,陆铮到了文国公府门前。
守门的小厮一早接到命令,见了陆铮下马而来,忙恭敬地迎了上去。
陆铮将缰绳交给司契,吩咐道:“你先跟着他们去安顿好凌霄,再来文韬兄的院子寻我。”
“是,少爷。”司契应了一声,然后牵着陆铮那匹大宛良驹,跟着文国公府的门房小厮走了。
陆铮径自往正门走去,刚入了门口,便见听风小跑着过来了。
“陆世子,我们公子听说您来了,特打发小的来请,他走不开,请您多包涵。”
陆铮本不是计较这些小节之人,闻言颔了颔首,便同听风一起走了。
穿过九曲回廊,绕过假山亭榭,文韬的千泽院便到了。
才至院门口,便听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其中以文韬这个主家,笑得最为豪放不羁。
进了院中,便隐约可见水榭内坐着四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这会儿不知说了什么,俱都开怀大笑着。
陆铮见状,又再快走了几步,从临水游廊上了水榭。
听风小跑着跟在后头,好容易在快到水榭的时候赶在陆铮前面通报道:“太子殿下,公子,林公子,杜公子,陆世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