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夜看着那顺着手腕滴答下来的血水,面色阴沉,却站着没动。
血越流越多,苏瑜额头上渗出汗水来,面色也跟着变得苍白。她虚弱抬眸,看着姜夜冷漠的脸,无声的笑了:“姜夜,别再说你把大衍搞成这样是为了我。真正的爱,不是你这样的。”
她不想再看见他,艰难地转身,抬步间眼前突然涌现白光,随之便晕厥了过去。
迷糊间,她感觉似乎有人接住了她,随后是焦灼中夹杂愤怒的声音:“传御医!”
………………
苏瑜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一天,临近傍晚时才渐渐有了意识。
睁开眼时,离月兴奋地对着后面姜夜道:“陛下,娘子醒了,她醒了!”
姜夜在床头站着,肃穆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苏瑜,淡淡地道:“你赢了,明日我把你送回魏丞身边,与他决一死战。”
苏瑜苍白的唇颤动着,眼中噙了泪水:“谢,谢谢。”
——
苏瑜离开一天一夜,魏丞将自己关在营帐内,没有说过一句话。
军中彻底断粮几日了,将士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军心早已涣散,时不时便有人打架斗殴,恣意生事。沈敬随来报时,魏丞也一语不发,对外面的事充耳不闻。
及至黄昏,他终于坐不住了,阴沉着脸宣了所有大将入内。
将军们分列两排,看着帅位上一夕之间憔悴了很多的天子,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云南王在众人的目光请求下,主动开了口:“陛下,齐国还是不肯应战,咱们的将士们要熬不住了。”
魏丞回神,面色异常的平静:“还有多少粮食。”
一位将军面露难色:“回陛下,军营里一粒米都没了。”
魏丞沉寂的目光扫过眼前的诸将,厉声吩咐:“传令下去,杀马取肉,所有人饱餐一顿。既然齐国不应战,我们就强行攻城。”
沈敬随一惊:“齐军高挂免战牌,此时强攻会死很多人的。”
魏丞看向他:“不强攻,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如果姜夜拿皇后娘娘要挟我们怎么办?”
营帐中气氛瞬间凝固了。
良久之后,魏丞紧攥着自己拳头,闭了闭眼,正欲开口,外面有人禀报,说齐国使臣求见。
那人被两个士卒架着走进来,看着敌国使臣,将领们眼中都透着浓浓的恨意与杀机。
那使臣好似没感受到一般,跪下后平静地奉上书函:“我家陛下命我来传话,明日卯时三刻,信骅坡,他亲自将大衍皇后送回来,并与大衍决一死战。”
将领们各个面露喜色。这几日军中没少派使臣求战,姜夜不仅不应,而且派出去的使臣没一个人活着回来。
没想到皇后娘娘这次,居然成功了。
……
次日,姜夜集结兵力去往信骅坡时,离笙面色很是阴沉。
“陛下要与大衍正面开战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就这么放了苏瑜。”
姜夜看他一眼:“为何?”
离笙道:“魏丞此人不简单,多个苏瑜咱们就多个筹码。只要苏瑜在咱们手中,就能牵制魏丞,咱们就有胜的机会。”
姜夜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我意已决,如今还轮不到你插嘴。”
“可是……”
“再多说一个字,今日你就不必跟着了,留在城内守着。”
离笙眼神中闪过一丝恨意,垂下头去,到底没敢再说一个字。
见姜夜走了,他才低声抱怨:“陛下为个女人优柔寡断,早晚毁了大齐。大哥,也就真得要白死了。”
——
卯时两刻,姜夜已经带领大军到了信骅坡。此时天还未大亮,隐隐能看到对面整齐的队伍,魏丞也早已经等着了。
这段日子衍军缺粮,听说已经溃不成军了。可如今再看,个个精神焕发,格外有气势。不得不说,魏丞的确是个带军打仗的能人。
姜夜看向旁边与离月共乘一骑的苏瑜:“你想见的人,今天见到了。”
苏瑜看过去,见已经有人策马向这边奔来,虽然天未大亮看不真切,但苏瑜知道,是她的夫君。
面上一喜,她翻身下了马,向着那边跑去。
看她扑过来,魏丞瞥了眼跟在她后面的姜夜,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便在这时,一支箭矢突然擦过苏瑜的耳畔,直直向着魏丞的方向飞了过去。
苏瑜惊呼一声,看他侧身挡过了那支箭矢。没想到姜夜居然如此卑鄙,她恼怒着回头瞪他:“你答应了不耍阴谋的!”
姜夜也有些恼,回头看向那边举着弓的离笙。
离月拉着离笙道:“哥,你干什么!”
离笙没说话,又射出去了一箭,这次却是冲着苏瑜而来。
苏瑜愣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人推了她一把,身子趔趄着后退几步。回神时,却见姜夜的手臂被箭矢划伤了。
“离笙!”姜夜对着那边离笙呵斥。
看到那箭伤到姜夜,离笙也懵了。他没想到,陛下居然为这女人挡箭!
“糟糕,箭上有毒!”回过神来的那一刻,离笙脸色白了。
离月更是不可思议:“你,你说什么?”她回头去看姜夜,人已经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解药呢?解药呢?”离月发了疯地瞪着他。
离笙抓紧了手里的弓没说话,他恨透了苏瑜,箭上涂了剧毒,就是为了让她死的,哪里会有什么解药……
而此时,被惹怒的魏丞已经率军攻了过来,两国将士陷入厮杀当中。
离笙有些崩溃地翻身下马,打算过去看看主子的情况,不料却被冲过来的青枫绊住了:“离瑟是我杀死的,是他罪有应得。你敢对我们皇后娘娘下杀手,卑鄙小人,今天就送你去见你兄长!”
说着,他举剑冲了过来。
周遭一片混乱,齐军因为姜夜的突然倒下,此时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
苏瑜至此还是懵的,老天有时候就是爱开这种滑稽又可悲的玩笑。离笙想杀她,却让姜夜受了伤,中了毒。
看着跌在地上,面色乌青,双唇发黑的姜夜,苏瑜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我刚刚误会你了……”
姜夜艰难地笑笑,唇角有黑色的血流下来:“我自幼被人欺负,那时候只有离笙和离瑟跟着我。他们跟了我二十年,名为主仆,却情如兄弟。他们两个的确没规矩了些,一个接一个的做傻事。离瑟死后,离笙一直惦记着报仇,他过不去这个坎儿。如今这样也好,我若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你……”苏瑜突然有些无措,“我去找廖先生给你解毒。”她说着转身要走,却被他抓住了脚踝。
“苏瑜。”他艰难地唤了一声,“我是个活在地狱里的人,之前的二十年,都在为仇恨而活,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今天闭上眼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看到初生的太阳。从初见你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黑暗的人生里其实也是可以照进一束阳光的。我拼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觉得这样就能弥补自己之前所有的伤痛,忘却过往的种种不堪。我也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有家,有爱人,有孩子。我以为,你就是那个能让我实现愿望的女子。”
“其实当初在大衍的时候,如果你真的答应选择我,我会愿意为你放弃一切,过寻常百姓的生活的。可惜,在你的身边又有魏丞那样一个人存在着,他对你来说那么重要,让我无机可乘。”
他苦笑一声:“或许我姜夜此生,注定是个失败者。不过到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我死了,就都解脱了。只是,你可不可以……不再恨我?”
“我,”苏瑜张了张口,倏地感觉后颈一痛,似被谁劈了一掌。
她整个人顿时没了直觉,倒下前,她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气息,随后安心地闭了眼睛。
……………………
姜夜死了,离笙整个人也几乎疯了,最后死于青枫的长剑之下。齐军犹如一盘散沙,顷刻间被衍军打败。蔡国和突厥闻风而逃,魏丞亲自率军追击蔡军。
苏瑜醒来后,一连七日不曾见过魏丞的面儿。
她再次住进了勤城留守府的梅苑里,只不过这一次,勤城的主人由姜夜换成了魏丞。伺候她的人,也由离月换成了忍冬。
第119章
最近城里传着一些流言, 说大衍皇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安危与齐皇谈判, 使得齐皇终于答应在信骅坡与大衍决一死战。大战那日,皇后娘娘英姿勃发,手刃大齐皇帝姜夜,立下大功。
茶馆里,初听到这样的言论, 苏瑜吃了一惊, 困惑着看向旁边的忍冬。
忍冬小声回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娘娘当初被齐皇扣留一天两夜, 于皇后娘娘声誉有损。百姓们都是人云亦云的,为免有心之人拿此说事, 咱们只能先放风出去。如今百姓们只顾为皇后娘娘歌功颂德, 也就不会去想名节之事了。娘娘若得民众爱戴, 便不会让不轨之人有可趁之机。”
苏瑜晃了晃手里的茶盏, 垂眸看着里面褐色的茶汤,没有说话。
姜夜人已死, 百姓怎么传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也算个能人, 最后没有死在疆场上,竟葬身自己人之手, 也挺可悲的。
台子上说书人还在慷慨激昂讲述着这场齐国与衍国的大战,苏瑜没心思听,起身走了出去。
短短七日,城里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几乎没留下多少战争带来的毁灭痕迹,百姓们依旧各忙各的,似乎谁做这天下之主于他们而言并无什么紧要。
他们不会为齐皇的战死而悲痛,也不会因衍皇的到来而狂欢。
有几个小孩子莽莽撞撞跑过来,苏瑜一时没留神,被他们撞到左腕,嘶痛一声收回手。
忍冬面露关切:“娘娘怎么样?”
苏瑜垂眸看着腕上裹着的白色细布,笑着摇头:“没事。”
这时,有人急急忙忙策马赶来,看见苏瑜下马禀报:“娘娘,大军回来了!”
苏瑜双目里闪过一抹惊喜,也顾不得腕上的疼痛,不顾一切向着城门外奔去。
城门大开着,沈敬随和廖启等人已经带着将领侯在那儿,看见苏瑜纷纷行礼。
苏瑜应了声,目光投向远处。
视线最远处,有黑压压的军队向这边而来,步履行走间扬起万千尘土,隔着灰色的尘雾,依稀能看见旗帜上的硕大的“衍”字。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云霞满天,长河落日。
等大军走近,隔着橘色的夕阳余晖,苏瑜看清了日思夜念之人的脸。他一如既往的器宇轩昂,一身铁骑铠甲坐在马背上,赳赳而来时墨色战袍被风吹起,袂角翻飞。
城楼上守城的将士在欢呼,所有人跪了一地,对着来人的方向山呼万岁。
苏瑜仰脸看着他策马而来,唇角微微上翘,眼眶却不知何时变得湿润模糊起来。
魏丞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拉,她被拎小鸡似的抓进了他怀里,随后策马入了城。
一路上魏丞没说话,苏瑜试着问他些蔡军那边的战况,他也好似没听到一样,脸色阴沉沉的有些吓人。
苏瑜知道,他只怕是生气了,一时间格外乖顺,不敢再惹他。
她被他带入府邸,回到了这几日所居的梅园。进屋之后魏丞也没吭声,丢下她独自一人进了里面的浴室。底下的人早已备好热水,让他沐浴。
苏瑜被他的态度搞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一个人呆呆站在卧房,抿了抿唇,神色黯淡几分。
魏丞沐浴出来时,换了一件干净的玄衣直缀,和方才的风尘仆仆不同,戾气都散了不少。整个人清新俊逸,雅人深致,走近时能闻到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澡豆清香。
苏瑜还傻傻在原地站着,看见他后笑着迎上去:“夫君累不累,肯定饿坏了吧,我,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她说完欲走,熟料被他扯着腕子拽到了床边,苏瑜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有巴掌落在了自己屁股上。第一掌用力不小,火辣辣的疼着,及至后来力道却轻了不少。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被他打过以外,苏瑜已经好多年没被他打屁股了。苏瑜又羞又恼:“你,你怎么能,我都是大人了……唔唔……”
她的唇被他堵上了,毫不怜惜的,吮吸厮磨,甚至带着惩罚性的啃噬。
苏瑜被他吻得脑袋一懵,下意识想推他,却陡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脸颊,顺着肌肤滑落至她的唇角。涩涩的,有些苦。
他哭了。
苏瑜一时间忘记了挣扎,想到这短短几日里的经历,鼻头也跟着酸涩,心也抽痛了一下。她乖顺的闭了眼,由着他发泄,
他的吻渐渐变得缠绵而温柔,极尽小心的呵护着。火热的唇舌辗转落在她颈间,他粗粝的大掌也摩挲着来到她的腰际……
两人太过投入,不料苏瑜的左腕被他压了一下,牵动伤口,她轻轻皱眉闷哼了一声。
魏丞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腕上的伤口,眼神里透着心疼:“痛了?”
“嗯。”她委屈地皱眉。
“活该。”
嘴上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把她拉到桌边仔细检查了一下。
她腕上伤口太深,方才在外面被几个小孩子撞得不轻,如今又被他压到,伤口早已崩开,殷红的血直往外冒。
看着那伤口,魏丞什么也没说,让人拿了膏药亲自为她重新包扎。
他全程阴沉着脸,让苏瑜有些怕怕的,她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三哥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做这些事的,我只是,想帮帮你。”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闷,抬头时神情里是掩不住的柔情,他抬手拂过她的脸颊,轻声说,“三哥该替将士们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