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多有误国之举,竟意欲把持朝政。此后商户之子不可科举入仕,官员直系亲属不可从商。士农工商,商为末位……”
此旨一出举世皆惊!
有几个官员没有那么个经商的亲戚呢?都说穷文富武,读书最是花钱。没有一门富亲戚,他们当年也难以轻轻松松地读下来那么多书,能做到现在的位置啊!
可是成帝显然下定了决心,没有和朝廷中任何一个大臣商量,直接下了圣旨。
成帝,开始打压商人了。
第78章 架空古代(九)
这道出人意料的圣旨,恰恰说明了成帝不仅没有忘记之前的纵火案,还把它当做了自己的一个工具,一个打压商人的证据。
成帝自己的宅子被烧一事他瞒得严严实实,可是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不免想起这个,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在天子脚下,在皇城边上!
这种地方都有人敢因为商贾之争做出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
这一次没有人伤亡是幸运,下一次呢?下一次他的皇宫会不会被烧?
不仅如此,这些商人的手还可以通过他们的女儿伸到他的后宫,还可以通过那些姻亲关系伸到朝堂之上!
越有大臣求情,成帝的心就越硬。
看看啊!这就是他的臣子!
成帝一心沉浸在被冒犯权威的怒火中,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只想不顾一切地赶跑敌人,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伤及无辜?
他可是皇帝!
朝堂因此乱了好一阵,事态的发展也渐渐从劝成帝收回圣旨到开始借此攻讦政敌,甚至二度波及到钱好多家。
“叔父,可是小侄犯什么错了?”
钱国富听到了那道圣旨,再次吐血昏迷,钱好多衣不解带地在一旁照料,全然不知道事件后续发展。他被自己的小叔从房里叫出来还有些莫名其妙,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晴天霹雳!
钱二叔表情冷淡,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下朝廷命官,职责所在罢了。赶快带着你的父亲搬出府吧。”
钱好多的手抖了起来,在这个时候,在他父亲病重的时候,叔父不说多加照顾一下,竟然还要赶他们走!还要断绝关系!
“您是认真的吗?”他满怀期盼地又问了一遍,只得到堂弟钱好问的嘲笑。
“堂哥!哎呀,喊错了,钱兄!”钱好问面色沉痛地看着钱好多,“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陛下这一回是下了决心的,一旦步入官场,就身不由己啊!”
钱好问话是这么说,钱好多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喜色。
身不由己……
钱好多浑身发冷,寒意一点一点从心脏处蔓延出来,像是整颗曾经自愿捧出来的热心被人狠狠地摔在了冰天雪地里,那些许的温暖已经被冻住了,连跳动也艰难了。
他父亲早年出门辛辛苦苦地赚钱供叔父读书科举,供叔父官场上的一切打点消费,供他堂弟能和其他有钱人家的少爷一样四处游玩……这些都比不上官场前途可能被影响吗?
他的叔父,怕是整个朝廷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吧?
“钱公子,不要怪本官狠心。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念在曾经的亲情份上,你们可以再呆半天,收拾东西。”
亲情?
那玩意儿早就被狗吃了吧!
钱好多仿佛一瞬间成长了,他小心翼翼地捧好自己破碎的心,收起脸上的悲痛与不可置信,挂上自己曾经厌恶万分的假惺惺的面孔,装模作样地说一句,“钱大人说的是。我和父亲也就不呆在这里过多打扰大人了,下午就会搬走。”
钱叔父一副满意的样子,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像是面对下属一般,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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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好多也不缺钱,他一刻都不想在那个恶臭的钱府中多呆了,立刻唤来小厮带着父亲转移到他们家在京城的宅子里。
真要说起来,钱小叔的宅子还是他父亲出钱买的。
要不是父亲顾念亲情,想着和弟弟多呆一会儿,也不会住在那里了。
他想起父亲曾经一遍一遍地和他说过的话,“你小叔就是古板了一点,不过这不要紧,你小叔厉害,当上了大官!”
大官!大官就可以这样吗?
钱好多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汩汩鲜血从中流出,滴落在马车精美的坐垫上,晕染开来。
宅子很快到了,钱好多安顿好父亲,又耗巨资请了几位名医过来,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令尊怒极攻心,一直昏迷不醒,恐怕……唉。”
恐怕时日无多了。
钱好多却仿佛失去了人生目标。他坐在父亲床头,看着父亲已然苍老的脸,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一边。
“孩儿不能科举了。”他小声地说着,心里复杂的感情不断交织,以他的心灵为战场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钱好多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是茫然的。
他一直被父亲强调要好好读书,要科举入仕。一路从白身考到举人,就差过两年下场了。他一直是被当做一个文人培养的,就算他喜欢术数,喜欢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想要探究世界的奥秘,也没有任何机会。
父亲的期望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孩儿不喜欢那些经史子集。孩儿喜欢杂学。”钱好多嘴唇蠕动着,好似打破了那个枷锁,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那滋味只有一点点,十分隐秘,又回味甘甜,甜美得他不舍得放弃。
在得知消息的茫然之后,他又窃喜起来。
作为商户之子,不能科举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不看那些君君臣臣的文章,可以去看自己一直想看的书呢?
“可是父亲的家业怎么办呢?”
他又变得沮丧了,甚至开始怀疑自我。
父亲期望他能做成大官,那样既可以接管家业,也有足够的权势保住这些产业。但是他已经和叔父断绝了关系,带着父亲从那里搬了出来……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钱好多嗫嚅着说出了这一切,只觉得前方的路黑漆漆的,还到处都是陷阱,一个不小心,行将就错,就会踏入万丈深渊。
“爹,孩儿该怎么办啊……”
床上的钱国富眼睑动了动,但是钱好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什么都没有发现。渐渐地,听完了钱好多的话,钱国富的眼角也沁出了几滴泪水。
他没想到儿子其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傻孩子,他留下那么多家业不还是为了他吗?
他费力地睁开模糊的双眼,看着这个被自己忽视了意愿许久的儿子,嘶哑地说道,“好多……你听着……”
“爹!爹!孩儿在!孩儿听着!”
钱好多不可置信地看到昏迷了许久的父亲终于醒来,立刻扑到他身边,拉住父亲已经瘦得干柴的手,焦急地喊着。
“爹不怪你,去,去做你想做的吧……”
“爹!爹!你看看孩儿啊!”
钱好多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早就被抛之脑后,只是撕心裂肺地喊着。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直站在身前的父亲会有这样的一天!
“你去找越姑娘……去找越姑娘……”
你帮助过的人不一定会回报,但是帮助过你的人在危难的时候更有可能帮助你……
去吧,好多,父亲陪不了你多久了……
“爹!”
钱国富说完,仿佛是倦极了,他撑着撑着,双眼还是不可抑制地渐渐合上,整个人都安静了。
钱好多再也没有等到一句回答。
“爹!——”
天元二十六年春,一代富商钱国富殁。
而属于他儿子的商业帝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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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
青苗连忙又给口干舌燥的钱好多续了一杯茶,好好消化了一下刚刚听到的故事。
她真是没有见过钱好多叔父这么……这么伪君子的人!
青苗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这个词适合他。
吃自己哥哥的用自己哥哥的,到头来还要榨干自己哥哥最后的一点价值——成为他名声的踏板!
这人怎么就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呢?
“你没有每个月再送钱过去吧?”青苗试探地问了一句,希望钱好多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人。
“当然没有。”钱好多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下个月他就会知道我父亲这些年到底提供给他什么了。”
想要有面子?钱自己挣吧!
“那就好。”青苗有点瑟瑟发抖。一向是个老实人的钱好多忽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对她的惊吓有点大。
“吓到你了吗?”钱好多看见青苗的神色,立刻收回了那个冷笑,恢复到温和的样子。
“还好。突逢大变,可以理解。”青苗也抿了一口茶压压惊,说道,“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你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还要管理那些铺子,我学了这些有用吗?”我能给父亲报仇吗?
这句话钱好多没有说,但是青苗还是能轻易地从他眼里读出。
他的父亲是被接连的打击气死的,作为儿子怎么能不愤怒,不想报仇?
这一刻的钱好多像是一直迷路的小狗,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青苗,看得她感慨万分。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啊……
青苗呵出一口气,透过氤氲的空气看向钱好多的眼睛,这一刻的她忽然多了几分神秘,几分不似凡人。
那缥缈的声音仿佛是九天传下来的仙音,宏大而庄重,重重地砸在了钱好多的心头。
“杂学和你的目标从来都不冲突。钱好多,你要知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一生产力?这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都在变,唯有变化本身是永恒的。今天打压商人,焉知往日不会依仗商人呢?”
仰仗商人?他们都被打为贱籍了……
“你会有让他们仰望的那一天的。”青苗郑重地看着钱好多,刚刚的些许雾气早已消逝,青苗的眼睛这一刻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明亮!
钱好多能从青苗的眼里看到一股强烈的自信,自信地就像是那一定会发生一样!
让他们仰望吗?让狠心的叔父、凉薄的堂弟、还有推动这一切不为所动的大臣、甚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仰望的一天吗?
“会的。”
“请越姑娘教我!”
第79章 架空古代(十)
商人重要吗?
当然重要!国家税收的一大部分都来自于商人,商品的流通也都靠商人,商人是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但是成帝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商人算什么?
况且农业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
钱家的纸铺,本身就让成帝有些不高兴了,读书人怎么能都去称赞一个妇人,去感激一个商人?
而其获利之丰,让成帝也有些眼馋。他想要做点什么还得考虑国库里的钱够不够呢!
同时,钱家的例子给百姓带来了在成帝看来极其不好的影响——即使是普通人,只要能想办法改良,就能获得丰厚的利润!
钱国富自己都没怎么读过书都能成为一方巨贾,其他的农民、平民百姓是不是也有机会呢?
长此以往,地谁来种?粮食谁来收?
而且现在还处于多事之秋。年末,尽管官员都不敢上报,成帝还是通过自己的情报系统知道了一些消息。
今年比往年更冷了。冬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小规模地进行抢掠,引发了不少骚乱,还好都压制住了。现在开春,气温也一直没有回升,势必对今年粮食的产量有不少影响。
南方原本能种两季的水稻现在只能种一季,北方该播种的作物也迟迟无法播种!
粮食不足,国家势必动荡!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许多丧失希望的农民流向商界,造成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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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觉得,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如一起教吧。
她把钱好多和贺余年还有之前选拔出来的几个比较有天赋的孩子都聚集在一起,给他们上课。
“贺余年,你觉得成帝会改变政策吗?”
整个春天朝堂都吵吵嚷嚷的没消停过,不少大臣猜测成帝会不会顶不住压力妥协,但是成帝丝毫不为所动。
贺余年过了这么好几天才习惯青苗对于皇帝称呼的直言不讳,此刻被点到名,只是略微蹙眉。
妄议朝政,罚银五两。还好这里没有人会去告发。
但是他又隐隐约约觉得这种模式好像也不错,因为不同的人显然有不同的看法,有许多让他耳目一新的观点。
“我觉得,应当是不会变的。朝令夕改,有损帝王威严。”
青苗点了点头,贺余年现在还是从皇室的角度考虑的,要维护帝王的威严。
“孟泽端,你呢?”
孟泽端看起来和贺余年年纪仿佛,但他对数字更加敏感,“不知道,我只觉得粮价涨了,成帝可能考虑了这个因素。”
青苗点点头让他坐下,这孩子对这些还不够敏感。
“好多,你觉得呢?”
钱好多年纪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大五六岁,但是他不以为意,神情冷淡认认真真地坐在这里。
“不会变,商人的重税给成帝带来了大量银钱,填补了国库的空虚。”
青苗又是点点头,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钱好多看到的是商人的角度。
“我觉得会变,皇贵妃娘娘家里也是从商的,吹一吹枕头风应该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