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形同虚设的东宫典膳和典药,至此才终于有人执掌。而太子殿下空置四年的小厨房里,则第一次飘出了缕缕炊烟。
  小太子在入宫四年之后,终于再一次吃上了可口的饭菜。
  面前摆着一盆久违的红烧排骨,肉汁满溢香气扑鼻。泰安垂涎欲滴地趴在桌边,馋得眼泪和口水险些一并流下。
  小太子倒淡定自如,不紧不慢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咀嚼了许久才咽下去。
  “不好吃吗?”泰安托腮,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太子轻轻摇头:“好吃。只是素得久了,有些咽不下去。”
  泰安懵懵懂懂,却也知道他并不只是在说口中的一块肉而已。
  过往数年,东宫虽有太子,却形同虚设。东宫内侍只认太傅而不认太子,当日就算他真的与裴家小姐成婚,怕也同当今圣上没甚分别。
  都是旁人手中牵线的木偶罢了。
  但是一夕之内,小太子的手中,有了三百近卫。
  “今日一碗排骨,我吃得容易。来日三百张嘴都要吃饭,我哪里能养得起?”小太子皱着眉头轻轻叹气,复又盯了泰安,表情十分认真:“泰安,旁的妖物精灵都懂些法术,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你好歹也是只三十年的鬼,何况当初食邑丰厚钱财无数,怎么就没想着在宫中哪出埋上些金银宝藏什么的,也好现今取出来花用?”
  泰安一噎,被小太子说得倒真有些心虚,仿佛自己这个没用的纸片鬼真的拖了他的后腿。
  她雀跃的心情霎时消失不见,后背也耸拉下来,就连眼前的红烧排骨也提不起兴趣,绞尽脑汁地想去哪里找钱给他养兵招揽门客:“太…太和殿的龙椅…钻进去挖空?要么…我晚上溜出去…”
  “傻瓜。”小太子的声音带了明显的戏谑,难得露出少年的活泼。他趴下身子,目光直视垂头丧气的她:“逗你的。靠你的小身板,撑一晚上都难。何况日后东宫詹事门客越来越多,哪能靠你搬来金山银山?”
  他的野心和目标昭然欲揭,在泰安面前已分毫不再掩饰。
  泰安愣愣地抬头:“那钱怎么办?”
  小太子笑而不语,沉沉地看向朱雀门的方向。
  待到掌灯时分,李将军亲自前来,送来了一只小小的楠木箱子,还带回了当日奉太子令去裴家传话的小内侍。
  “太子妃着臣自朱雀门入宫,”小内侍低下头,“冬衣夏衫,箱中一应俱全,均为太子妃为殿下备下。”
  小内侍略略停顿片刻,别有深意开口:“晋中秦家二小姐,与太子妃娘娘交好,又极擅晋绣,绣计高超。娘娘特意嘱咐臣,要殿下仔细看看箱中的夏衫,可能猜出哪件是太子妃亲手缝制,哪件是秦二小姐的手笔?”
  小儿女之间别有风味的生活情趣,听在耳中甜在心头。
  太子含笑颔首,夸那小内侍道:“差事办得不错。”
  那内侍机灵,立刻跪下行礼:“愿为殿下鞍前马后,还请殿下赐名。”
  太子眸色深沉,薄唇轻启:“沙苑。”
  泰安一凛,将小太子取给内侍的“沙苑”这名字在口中默念数遍。
  前朝大将宇文泰,领一万将领埋伏在芦苇丛中诱敌,大破西魏二十万大军,堪称以少胜多后来居上的惊天一战。
  是役,世称“沙苑之战”。
  东宫,今日才得来区区三百近卫。
  小太子却已然剑指那以弱胜强后来居上的沙苑之战。
  泰安心中一片激荡,体会到了他壮志熊熊的决心。不知为何,她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一定会有得偿所愿的那一天。
  内侍沙苑谢过太子,起身立至一旁。小太子上前一步,亲手打开楠木小箱。只见数十件内衫,从轻薄至暖厚,密密码了一箱子。
  小太子拿起最上面一件,入手极沉。小太子紧皱的眉头松展开来,轻轻抖落两下,棉麻的内衫却发出刷刷的声响。
  泰安心中尚在疑虑,小太子却不再犹豫,两手握紧衣袖猛地用力,一把将棉布内衫撕扯开来。
  叮咚的响声传来,像是金银碰撞的声音。
  泰安凑近小太子的领口往下一望,才发现一片片明黄色的金叶子,被紧紧绣在内衫的衬里,整整缀满了大半件衣服。
  一箱衣服,件件如此。
  是秦家送来的金银,也是秦家递上来的投名状。
  解了小太子的燃煤之急,也等着小太子的一句回答。
  小太子神情微松,转头吩咐沙苑:“给太子妃回句话,秦二小姐绣工极佳,我甚是喜欢。”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父皇对宝林惋惜有加,死生虽然不复相见,但是丧仪理当循礼。”
  “请秦二小姐放心。”小太子淡淡地说。
  死生不复相见,断了秦家见宝林尸身的念想。
  丧仪循礼,却是小太子对秦家的保证,皇帝就算是维护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将宝林去世的真相公布于众,相反为了平息宫中谣言,还会将宝林风光大葬以示恩宠。
 
 
第30章 鬼胎
  李将军驻守朱雀门近十年时间,如今人虽迁至东宫,茶尚未凉,沙苑出入宫门均从朱雀门通过,十分顺利畅通。
  秦二小姐接了太子的回话,便安心在裴家住了下来。裴安素收敛了脾气,秦二又赔上了小心翼翼,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东宫中,李将军第三日上,领来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侍卫。那中年侍卫品级不显,李将军言辞之间却极为尊重,郑重其事介绍给太子:“应粤并非世家子弟,家中本是郎中。十余年前于臣有恩,已在军中伴臣多年,十分得力。”
  小太子明白了。
  大司马把持朝政这二十余年内,大燕国祚安稳未有战事。禁军侍卫福利高待遇好,又处在和平年代不用打仗,很多世家子弟削减了脑袋要做禁军侍卫,就是为了吃这份差事轻松待遇丰厚的官饷。
  李将军引荐的应粤并非世家子弟,但因为多年前曾对李将军有恩,所以被李将军也安排进了军中吃军粮。
  李将军这般郑重引荐,小太子立刻卖了他这个面子,一揖到底恭敬尊重,沉声尊称:“应先生好。”
  应粤被太子这般以礼相待,大惊避让连连谢恩。李将军站在旁边并未说话,面上却似动容,再与太子说话的时候,言语之间便更添了坦诚。
  “…如今天凉,秦宝林的尸身藏在冷窖内,一时半刻虽不至腐坏。但是仵作验尸必不可少,还须尽快进行,以免夜长梦多。”李将军劝道,“应粤是郎中出身,军中也曾兼任仵作,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殿下手中若是无其他人选,还是应当令应粤验一验尸身。”
  验尸,是必要做的。小太子心中明镜一般。
  秦宝林死相蹊跷,究竟因何而亡尚未定准。
  更何况,秦宝林死后两日左右,尸身两腿之间,“诞”下了一枚血淋淋的死胎。
  半尺余长的男胎,手指面容都已成型,自逐渐肿胀腐败的秦宝林两腿之间滑出,腹中腥臭液体沁满了停尸的棺木。
  “鬼胎”一事,由小太子私下报给皇帝,也至此坐实了秦氏身怀有孕的事实,再无辩驳反转的可能。
  鬼胎何来?秦氏何亡?数件疑点亟待探查,势必需要信得过的仵作仔细验尸方有答案。
  太子沉吟片刻,对李将军点头应下,却迟迟未安排时间供应先生查验尸身。
  李将军心中渐渐生疑,却在第二日里,知道了太子这般犹豫的原因。
  早朝散后,大司马陈克令受皇后召见,入宫探望孕中皇后。午膳之后,转头又去了皇帝所在的昭阳殿。
  两人在殿中密谈许久,大司马离宫之后,立刻送了一位家臣入宫。
  名为懂医的家臣,为皇后来请平安脉。
  实则宫外一位十分有经验的仵作,年过七旬,颤颤巍巍地检查了秦宝林的尸身。
  仵作验尸完毕,前来回话的时候,小太子正陪侍在皇帝的身旁。
  “…夫人乃是水中自尽而亡。”那仵作并不知秦氏身份,语气十分笃定,“母体死亡,魂魄消散一了百了。胎儿却因未能降生而心生怨愤,怨气聚集,一鼓作气破体而生,才会有鬼胎诞生。”
  他洋洋洒洒说了满篇,先是说鬼胎来头不小,须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又说那鬼胎乃是妖孽托生,须在内城建塔镇灵。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冽,心中明白这仵作是活不成了。
  果然,皇帝强自忍耐许久,当面重赏那仵作数张金饼。待那人出殿之后,立刻嘱咐小内侍到皇后宫中,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请皇后将人“处理干净”。
  七十余岁的老仵作,尚未出得宫门就被毒杀。
  皇帝怒意仍然未平,愤愤对小太子怒道:“宫外私情怀上的野种,也配生什么怨气?你着人,将那野种拿到宫外去给我喂了野狗,半点残渣也不准留!”
  小太子面不改色,沉声应是。
  他父皇不信鬼神,情理之中,也是小太子意料之中。若是真信鬼神和善恶之报,他亲娘被绞杀这四年,他父皇又是如何夜夜安睡在皇城中呢?
  皇帝思来想去,又有些忐忑,问小太子:“睿儿你说,那仵作说的对吗?秦氏当真是自尽身亡?”
  小太子顺着皇帝的心思,慢慢说:“秦氏身上并无外伤,面容安详,也无挣扎反抗的痕迹。她年纪尚幼,未能在显怀之前得父皇临幸。如今她孕相尽显,再由父皇召寝,便会立刻暴露。父皇天威在上,若是秦氏担忧父皇发觉她有孕之事而畏惧自尽,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面色狰狞:“秦家以为我愚蠢软弱,欺我辱我。秦氏若未自尽,我必将她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丧事从简,我要让她不得入皇陵!”皇帝发了狠话。
  太子未立时搭话。昭阳殿内的一片死寂,又逐渐唤醒了皇帝的理智。
  “…不,还是不能这样。”皇帝深吸一口气,“宫中本就对宝林之死有诸多猜测,朝上更对我杖毙永巷宫人有微词。”
  皇帝本就因对宝林“一往情深”才会杖毙宫人,如今丧仪又怎能简陋?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秦氏性恭和顺,极愉婉以承欢,朕良深痛悼,以昭仪礼落葬。”皇帝咬牙切齿,宁愿将秦宝林塑造成魅惑君主的红颜祸水。
  “再厚厚赏赐秦家。”他更愿将秦家高高捧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今日,只是一切的最开始而已。
  太子冷眼,默默听着,只是在皇帝目光投射过来的一瞬间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恭敬地低下头:“阿爹说得是。”
  太子回到东宫,立刻请来李将军和应粤:“父皇已经下旨,预计很快就要落棺。先生还请尽快,我们时间有限。”
  应粤冷肃着脸,朝太子一拱手,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随李将军又回到了东宫。
  “臣已仔细查遍宝林全身。”应粤没有丝毫避讳,照实直说,“所谓鬼胎,不过是个诌人的幌子,臣不通鬼神,也并不相信妖孽附身怨气不散之类的灵异诡事。”
  他说得坦白,太子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咧唇一笑:“刚好,我也不信。”
  应粤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太子继续说:“妇人有孕,腹内五脏六腑皆受挤压。死亡之后,内脏腐败产生气体,便会顺势将胎儿从产道之中推出。”
  “乡间农妇难产而亡,不过一卷草席裹身埋在山岗。隔得几日,常能见到死尸娩出胎儿。秦宝林死后分娩,乃是十分常见之现象,与鬼神之说并无丝毫关联。”
  小太子微微勾唇:“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胎儿娩出,倒真的确定了她有孕的事实。”
  他回转身来,又问应粤:“可曾查出死因?”
  应粤的神情明显犹豫:“臣不能确定死因。”
  太子挑眉:“大司马送进宫的仵作,说是自尽溺毙。”
  应粤微微点头:“周身无明显外伤,颈后脑后也无淤痕,眼睑上有细小出血,确实符合溺毙的尸体形态。”
  太子疑惑:“那你为何犹豫,说不能确定?”
  应粤有些拘谨:“但是尸体发现之时周身干燥…”
  太子打断他:“衣服可以换。”
  应粤停顿片刻,道:“最关键的一点,是尸身巩膜之上,一块块的小黑斑…这种斑痕只有在极干燥的环境中,加之尸身双眼未曾合拢,才会因脱水而显露出来。”
  “所以…臣的判断是,”应粤压低声音说,“秦宝林是在十分干燥的陆地上,被溺毙的。”
  这话说得太过自相矛盾。饶是李将军对应粤极为信任,也不禁提高了声音:“这如何可能?既是陆地,又怎能溺毙?”
  小太子尚未答话,一直躲在他怀中的泰安却轻声开口,极低的呓语传入小太子的耳中:“我想…我知道秦宝林是怎么死的了。”
 
 
第31章 六艺
  其实不需要泰安提醒,太子也已经猜到了秦宝林死亡的原因。
  他入宫时日虽然不长,但也对“贴加官”早有所耳闻:内宫里常用的折磨人的法子,一层层湿了水的桑纸敷在口鼻之上,活生生将人憋死。
  很是恐怖骇人。
  小太子伸手轻拍心口安抚泰安,又冲应先生点头道:“先生不必担忧,我知你的意思。”
  应粤虽说得隐晦,但也如今宫中能有能力给一个宝林贴加官致死,还做得丝毫让人看不出来的,除了权势滔天的陈皇后之外,又还能有谁?
  而皇后害死秦宝林这一结果,又与太子和泰安最初的猜测相符,即秦家与皇后闹翻,有孕的宝林被皇后暗害。
  所有的疑点和证据都渐渐指向同一个人,本该越发笃定的小太子心中却涌起阵阵不安。
  太子犹豫的神色落入了应粤的眼中,应粤和李将军略带欣慰对视一眼,缓缓开口:“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太子眉梢高挑,凌冽的审视目光立刻投来:“照实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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