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裴县之被俘之后心若死灰,念及宫中公主及城中家人,几乎以为此生葬送于此。他声音嘶哑,眼眶通红,抬头一望,却发现俘虏他那人十分眼熟,皱起眉头认了许久,才叫出一个名字:“陈克令……陈大人?”
  正是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陈克令。
  “裴大人好雅兴,深夜出城所为是何?”陈克令乃是武将,面色黝黑神情倨傲,冷冷看着裴县之,月光下剑锋闪着寒光,十分慑人。
  裴县之却在他的质问之中,隐约看到了一丝出路,不由皱着眉头反问道:“五城兵马司巡防本该在长安城内,陈大人深夜领兵如临大敌一般驻守城外,又是为了什么?”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狐疑,又从狐疑之中,生出一点点的默契。
  从龙之功,一朝飞黄腾达,经得起诱惑的又能有几人?
  城中李氏父子内讧,城外虎视眈眈欲收渔翁之利的,又还能有谁?
  陈克令本是驻守晋地的武将,却一贯与李彦秀不合。李彦秀领兵北伐,于晋中粮草上补给不足,已连番斥责陈克令等数位晋地守将。陈克令遭斥调离晋地,却恰好因与李彦秀不合而得了皇帝与大殿下的青眼,平步青云做了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
  如今想来……突厥叛乱十年不止,可从未强悍至南下云州,断断续续往往复复在顺代二州之内徘徊,打游击一般惹得李氏父子极为难过。
  李彦秀欲剿突厥而不得,李崇佑欲灭李彦秀却不敢。两相平衡,互相制约,谁都没有做大,亦谁都没有完胜。
  如此看来……这场动乱,来得恰到好处。能于其中坐收渔翁之利的,联想到今夜出现在此的陈克令,裴县之眼眸微动,已是猜出了背后之人。
  突厥骚动,怕是定王的手笔。
  眼前的陈克令,怕亦是定王埋在宫中的人……先是在剿灭突厥时人为制造困难,造成与李彦秀不合的表象,从而获得一贯防备李彦秀的李氏父子的信任。
  李氏父子又因陈克令与李彦秀不合,而将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职位交给他,担上守卫宫城的重任。
  可李氏父子恰恰没想到的却是……陈克令虽然的确不是李彦秀的人,可是,他是定王的人。
  裴县之目光沉沉,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陈大人……烦请速速通报定王,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二殿下李彦秀,明晚中秋夜意欲逼宫。”
  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境之中的一击必中。
  旁人以为的天降大运,从来都是十年卧薪尝胆布下的棋局。
  从卢燕覆灭的那一刻,偏安一隅的定王就一点一滴谋划了今夜的复仇。
  而泰安的所有努力,终于引燃了李氏崩盘之前的最后一根导火索。
  *****
  泰安泪盈于睫,依旧看见远方旌旗上大大的“卢”字,浩浩荡荡朝内宫中逼进,与李家的残部短兵相接,战成一团。
  李彦秀的精锐和亲兵此时伴在他的身边,俱在清凉殿中眼睁睁目睹他与她堂皇又可笑的僵持,哪里能够想到定王竟会于此时大兵压境,由宫门大举进攻,一路攻打至内宫中。
  如今情形,李崇佑被定王俘虏,必是为了矫诏,好将卢燕复辟粉饰成李氏归政。上位者再是靠着拳头打天下,也总想着锦上添花再博个虚名才完满。
  李彦秀一向冷静的神色,此时亦起了波澜,眉心呈川字模样深深皱起,望向泰安的眼神也终于带了一丝焦虑。
  时间,到得此时,时间比一切都还要关键。
  定王来得太巧了。
  这样巧合的时间,李家父子四人三人被歼,定王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巧合的地点,由玄武门潜行雨夜,伏击于狭长的永巷,计划得这样天衣无缝,分明是准备了许久有备而来。
  他身边出了奸细,知晓他今夜宫变的种种细节。
  李彦秀审视的目光循着身边焦躁的侍卫一圈,又终于落在了泰安雨中浮沉的身上。
  她缓缓落下,能让他看清她脸上嘲讽的神色,语意淡淡,带着意料之中的愚弄:“我和江山,你选哪个?家国和情义,你又要选哪个?”
  现在,才是真正做选择的时间。
  她不肯跟着他走。情势平和的时候,他自然可以装出爱她至深的样子作秀。可是当情势紧张,当定王的伏兵步步紧逼,当李彦秀摸不清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还能有几分心情,于一片兵荒马乱中哄她劝她装爱她?
  李彦秀果然面色一沉,薄唇轻抿,眼神凌冽如寒冰,探手捏紧怀中的《圣袓训》。
  “下来。”他这次再开口,已是不容置疑的狠厉。
  泰安充耳不闻,此番心中燃起无限希望,干脆侧身于灯油中滚了一圈,点点灯火将自己引燃成一只火球,照着李彦秀沾染了灯油的衣襟扑去。
  哪有半点用?
  雨水打湿了衣衫,那点子灯油杯水车薪,火光连蔓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浇湿,她像一只斗败了的落汤鸡砸在他怀中,衣襟发梢被烧得少了大半,狼狈不堪。
  蠢得可笑,死过一次,还是他记得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
  她这纸片般的身子不过是他的血肉筑成,丝毫不承载她的元神。就算是烧了千遍万遍,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元神还在,就无碍。
  “下次若想自戕伤我,切记对着元神动手。否则你就是死一万次,也会被我唤醒一万零一次!”
  李彦秀冷哼,一把将她往书册中塞去,转身抽出金刀,翻身上马,领兵便往太液池奔去:“藩王作乱,已将太上皇纹杀。我军听令,若遇有人假冒皇亲,格杀勿论。”
  被俘的李崇佑失却人心,被李彦秀彻底当做弃子。李彦秀再不能耽误,必须尽快纠集麾下军将,与城中的定王决一胜负。
  泰安周身疼痛,缩在书册之中,却感受到他源源不断的血气滋养而来,注入她半残的身躯。
  她拼尽全力伸出手臂,冰冷又潮湿的手指抚上他心口的位置,几番用力想卷成纸刃捅入,却每每在入血肉的时候软成一滩烂泥。
  果如他所说那样,她由他血气集结,又怎能杀得了他?
  李彦秀于马上疾骋,颠簸中泰安微微闭上眼睛,终于轻声呢喃道:“我杀不了你,可是定王可以。就像我杀不了我自己,可是定王……一样可以。”
  与定王交手之前,李彦秀先于永巷之中与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陈克令相遇。两人曾于晋地多次配合,往日里十分熟悉。李彦秀突遭旧属背叛,怒不可遏,拔刀便往。
  陈克令丝毫不惧,举刀迎上,朗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殿下当日何尝不是旧臣叛?又有何脸面指责我?”
 
 
第136章 棋局
  李彦秀勃然大怒,蓬勃的怒气之中偏又带了一丝不易言喻的心虚,仿佛冥冥之间在劫难逃,曾经犯下的罪孽都会在今夜做个了结。
  环顾四周,他兄长和弟弟都已经毙命,就连此时被俘的父皇想必亦命不久矣,李彦秀咬牙,情不自禁伸出手,紧紧压在胸口。
  “这是你想要的吗?”他咬牙切齿,低头对胸襟里的薄书册开口,“当日你命丧清凉殿,实非我所愿。今生我已尽了全力护你,以血肉滋养,对你实无半分愧疚。”
  泰安晕晕沉沉,却仍被他这句话气得挣扎起身:“……是什么时候开始,镇国公主这四个字被你抛诸脑后?你对我问心无愧,可对我大燕问心有愧?”
  她看透眼前这个人的嘴脸,利益当前抛妻弃子在所不惜,待到风平浪静又来怀恋年少时她的真心,贪得无厌又虚伪至极,再不愿如同他禁锢的金丝雀一般。
  她本就报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此时再难岁月静好地藏在他怀中吸附血气,周身的气力都用上,生生将李彦秀胸前的衣襟撑鼓一角。
  而定王恰在此时由含元殿外领兵绕来,先是赞赏地瞥了陈克令一眼,将这员埋伏李朝十年的虎将牢记在心,又抬起眼眸,深深望向此时情状略有狼狈的李彦秀。
  他铁衣寒甲之上,仍有匆忙间被披上身的黄袍。十年戎马,让李彦秀原本温润的面庞增添了许多棱角,可是瘦削的身姿站在棕熊般的定王卢启面前,却哪哪都透着鸠占鹊巢的心虚。
  泰安缩在李彦秀怀中,看见定王那一瞬便泪盈于睫。定王离京之时她尚年幼,也知幼时兄长与定王小叔极为要好。当日定王小叔远赴封地,为免父皇担忧和忌惮,身边的随从不过二十余人。
  兄长眼含热泪,将身边武艺高超的亲卫送予定王,而定王却果断转身上马,留下一只九龙金杯,又潇洒地冲兄长与她道:“我这便去了,将定王府上下数百家仆侍女尽皆托付于你。他日待你荣登大宝,我必携眷来贺,再与你把酒言欢!”
  泰安看着定王远去的身影,懵懂地跟着兄长落泪。
  兄长抱着她的肩膀,哽咽着声音,仍不忘安慰她:“千里送君终须一别……莫伤心,终有一日必将重逢。何况咸阳这般近,一日足可往返。”
  十年之后,他们果如兄长所说般重逢,可是故人却再也不在。
  泰安委身于敌,以身饲虎,看见定王如兄长般宽厚的肩背之后,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不知何处生出神力,猛地挣开李彦秀的钳制,朝定王飞扑过去。
  “小叔!”她在空中唤道,抬眼便见定王惊疑地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张半浮在空中,焦黑残破的纸片。
  她面上乌黑,又兼有十年岁月相隔,自知定王必难认出她,目光焦灼地望向定王身边,却果然看到了太常少卿裴县之。
  “我是泰安!”她眸光一亮,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裴县之,身姿轻盈如燕,毫不留恋地朝定王的方向扑去。
  而她身后的李彦秀下意识伸手捉她,却于电光火石间错过她半片衣角。
  泰安落在了太常少卿裴县之的手上,被他牢牢托在手上,递到定王的面前。
  而定王却无半点激动,只用审视的目光冷冷看她,片刻之后,举手喝道:“放箭!”
  近千名轻骑手握轻弓,齐齐站在定王身后,一声令下之后万箭齐发,将本就昏暗的天空遮得乌黑一片。
  即便是泰安这样毫无征战经验的内宫女子,也能一眼看出定王分明是有备而来。
  以赴宴为逼宫契机的李彦秀,不过是纠集了玄武门上的羽林军数千人,零零散散跟他入至清凉殿,满打满算千余亲卫。
  然而定王身边轻骑盔甲齐整,殿外还有步兵喊声震天,分明是从咸阳驻地一路奔袭而来,又何止区区一两千人?
  兵力相差太过悬殊,一场箭雨之后,李彦秀几乎瞬时落了下风。
  他面色铁青,以清凉殿的銮柱为障,迅速指挥着身边的亲卫边战边退。
  泰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宫变当夜。
  同样的地点,相似的时间,如今他朝殿内退守,当日的她却是在侍卫的守卫之下一点点地朝殿外逃离。
  轮回的宿命,善恶到头,谁也逃不过。
  她揪紧了胸口,突然间有种大仇将报的释然。
  她的兄长,她的家国,都被她曾经的恋人亲手毁灭。
  而如今,她手刃真凶,替家国复仇。
  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燃更热血的事情了。
  疼痛和快意并重,她眼角含泪,嘴角却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泪光朦胧地看着那渐渐被逼至内殿的李彦秀,困兽般地反抗。
  定王麾下的陈克令果然骁勇善战武艺超群,与李彦秀几次来回不落下风,金刀挥得虎虎生风,凌空劈下,生生将李彦秀的虎口震得鲜血淋漓。
  胜负将分,成败眼看便成定局。一个晚上的时间,区区数个时辰,王朝数次更迭,数位枭雄被灭。
  谁能想到今夜之前手握重军的二殿下李彦秀,在诛灭了亲生父兄之后,竟会戏剧般地被黄雀在后的定王全歼?
  泰安眼睁睁地看着李彦秀的脸上沾染红色的血迹,彷徨中竟不知从心底何处,生出丝丝缕缕的心痛。
  李彦秀恰在此时抬头,隔着汹涌的人群,直勾勾地望进了她的眼中:“泰安……”
  她隔得那样远,却因那藏在他胸中的元神,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挣扎和恐惧,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口中说出的话语。
  “泰安,你问我对卢燕是否问心有愧?”他笑得凄凉,“可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定王小叔,对你父兄是否问心有愧?”
  “什么?”泰安猛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
  李彦秀缓缓勾起唇,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定王今日一击得手,于宫城内外皆有响应,又何止十年谋划之功?”
  “还不懂吗,泰安?定王离京时送给你兄长的百余家丁,和那只九龙金杯,才是你兄长坠马暴毙的原因啊!”
  他的唇边沁出鲜血,将他雪白的牙齿染得诡魅,嘲讽地笑道:“泰安,为虎作伥的感觉如何?你恨了这么久的我和李家,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而已。而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苦心积虑引入皇城的定王卢启,才是谋害你兄长的真凶?”
  泰安猛地回头,薄如蝉翼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一眼撞入身旁定王幽幽的眼眸之中。
  皇家哪有情义?皇家哪有真心?皇家,哪有好运气?
  从来都是森森白骨之上,未竞的棋局。
 
 
第137章 绝境
  短短一日之内,定王动员万人大军由咸阳入京,由玄武门开始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扫荡了李彦秀留守下来的御林军残部。
  骑兵齐整,膘肥马健;弓箭备齐,步兵更是训练有素,此时镇守在清凉殿外声势震天,还未交手,就将李氏旧将威慑了去。
  定王打得这样容易,李彦秀败得不堪一击,绝不会是一朝一夕的功力。
  今夜种种早在蛰伏多年的定王谋划之中,就算不是中秋夜的泰安,也会是别人递来消息,将李氏父子的动向一点一滴送出去。
  定王本是太宗幼子,当年也曾万千荣宠于一身。及至后来太宗过世中宗继位,一向宽厚仁爱的中宗愣是将定王留在京中十余年,直至太子成人才放下戒心,终将定王放归封地。
  离京之前,定王将府中家丁尽数托付给了合德太子。合德太子为人仗义,待自家下人已是慷慨大方,待定王府的下人更是一视同仁。百余名定王府的旧仆被他收归己用,散落在东宫的各个角落。
  他送出的九龙金杯亦有玄机,盘旋在杯中的九条金龙口中衔珠,那珠子本该由乌木所制,防腐又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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