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七七也不勉强,“成,你喜欢就坐。不过,我听说有人坐轮椅做久了,长时间不走路,腿就会像草木一般枯萎,那时候再想要站起来就不可能了。”
陆闻人没搭话,推着轮椅去了外边。
晚上,姜七七坐在床上泡脚,泡脚再上/床,暖和又有助于睡眠。
陆闻人见她烧水,抬热水进睡房,然后坐在床上开始泡脚。他忍了又忍,没忍住,“坐凳子不好吗?”
姜七七坐得稳稳的,一点没动弹,“凳子凉。”
她坐的是床尾,也不碍什么事。
陆闻人道,“我怎么不觉得凉?”
姜七七瞥他一眼,书生这人有些穷讲究,明明他的轮椅高度合适,直接推到桌边就可以看书,他却次次要换上凳子,正襟危坐地看。
对于这点,姜七七是佩服他的。
佩服归佩服,她可不愿意放着好好的床不坐,去坐又硬又凉的凳子,“男人跟女人怎么能一样?听说过吗?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女人自然就要娇贵些。”
第25章 25.拆家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古怪的形容激起了陆闻人的探知欲。
姜七七左脚踩右脚, 感受着温热的水覆裹着脚掌, 将暖意从脚面传送到全身, 她身心放松, 毫无形象的靠着床柱道,“你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说明你孤陋寡闻。”
陆闻人:“......”
他孤陋寡闻?
不是他自夸, 他读书十余载,不敢说才高八斗, 学富五车,但也算博览群书。如今, 他竟被自己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妻子嘲讽孤陋寡闻。
陆闻人合上书, 打算细数自己这些年来读过的书, 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孤陋寡闻。张口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什么, 话出口就成了问句, “你怎么知道孤陋寡闻这个词的?”
按理说她没读过书, 不该知道的啊。可她不仅知道, 还用对了地方。
姜七七知道他的意思, 语气寻常道, “我没读过书, 我哥读过啊。”
“你从他们那听来的?”
“嗯。”姜七七说着把裤腿往上折了折, 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陆闻人正和她说话, 视线便随着她的动作在动, 自然看到了那一截小腿。
他僵直着脖子转过头去, 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他问,“你想识字吗?”
“想。”姜七七点头。水有些凉了,她往泡脚盆里添了热水。
她拿陆闻人的书看过,连蒙带猜,能认出几个,多的就不行了。原本她想等跟陆闻人混熟了之后,再请他教自己,如今他主动提出来,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陆闻人见了她添水的动作,忍不住问道,“这么怕冷,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件袍子?”
姜七七解下头发,侧头拿手指梳着,“吃饭的时候,你才问过。”
话出口的瞬间,陆闻人就后悔了,他也记得自己晚饭时才问过,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尤其管不住嘴。
陆闻人正兀自懊恼着,耳边传来那女人的声音:“书生,冬衣我都只给你买,你看,我对你好?”
她把头发拢到身后,两手分开撑在腿侧,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这副模样,他从未见过,陆闻人觉得喉头有些干,他略显仓促的应了声,“嗯。”
“你知道就好。”姜七七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看在我对你好的份上,你帮我把水倒了。”
??
!!
倒水?倒洗脚水?
陆闻人难得懵了下,然后脑中全是拒绝的声音。绝不可能!他不会做的!他死也不会给她倒洗脚水!
“书生?”姜七七收回脚,拿帕子擦着。
“自己倒。”陆闻人硬声道。
“书生,我的脚好不容易泡暖和,现在出去倒水,肯定会变冷,那之前就算是白泡了。”
话说到一般,陆闻人已经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理人了。
姜七七也只是逗弄一下他,他坐着轮椅,还让他去倒洗脚水,是很过分的。
见他拒绝,也没生气,自己穿鞋就端着洗脚盆出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见他周身气息冷冽,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她脚一跺,嘤嘤嘤假哭几声,骂了声负心汉。
陆闻人:“......”
他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怪腔怪调的几声嘤嘤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声负心汉又让他听着很不平。
等上了床,他还不愤姜七七说他是负心汉,想好了措辞,便道,“这世上只有女人伺候丈夫洗脚的,从没有男人给女人倒洗脚水的道理。那负心汉也不是这么用的,不给妻子倒洗脚水,就是负心汉?那这天下的男人不个个都成了负心汉?”
他的声调是微沉的男低音,在夜晚压着声音一板一眼讲道理说教的时候别有一番催眠效果。姜七七难得的没打断他,让他说着,自己听着渐渐进入梦乡。
陆闻人说得口都干了,没得到一句回应,他安静的听了会儿,身旁这人呼吸绵长,显然是已经入睡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告诉自己不要动气。下一秒,他动作超大的翻过身,拿背对着她,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早上起来,姜七七精神饱满,陆闻人却有些萎靡。
姜七七问他怎么了,他只装作没听到。他这别扭也没闹多久,因为家里来人了。
来的是里正,他是个身材微微发福的老人,跟陆闻人夫妻打过招呼后,他匆匆扫了眼院子,点头赞道,“侄媳妇是个贤惠的,瞧瞧,把院子规整得多好。”
陆闻人看了眼他额上的细汗,直接问,“薛叔,是出什么事了吗?”
里正抹了把脸,也没绕弯子,“薛叔来,是想请你去家里一趟。”
“去家里?”
里正忙把事情说了,“这一大早,家里来了个贵客。薛叔读过几年书,但也只是识几个字,跟贵客说不上话。我啊,想请你去招待下客人。”
“什么贵客?”
对贵客的身份,里正也是不大清楚,只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说是从京城来的,来了三个人,带着县令的信来的。说是要,要看看山。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他们全在家里,家里全是粗人,也跟他们说不上话,怠慢了贵客也不好。”
陆闻人沉吟一番,点头答应了。
里正邀请姜七七一道去,姜七七拒绝了,“我也说不上什么话,到时候把书生完整的送回来就成。”
薛里正看了陆闻人一眼,笑呵呵的道,“那是当然。”
陆闻人面上不显,耳后红了一片。等姜七七推他到院门外,叮嘱他不要多喝酒的时候,连带着耳朵也红透了,看着能滴血似的。
陆闻人去了一整天,午饭之前,他让里正家的小孙子过来跟姜七七说不回来吃饭了,所以姜七七也没花时间等他。
日头偏西的时候才让人推回来了,推他的是个身穿灰色短袄的青年,这人......
姜七七道了谢,等书生进了门,就直接将院门拴上了。
陆闻人推着轮椅往里,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以为自己喝醉眼花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院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又一想,他没喝醉啊,又怎么会眼花?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拆家了?”
只见院子里,堆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旧木材,拆得七零八落的床架子,地上推着没和完的泥。这哪里还有早上他出门时候的干净整洁?
等看到闲置的厢房一侧凿了个大洞的时候,陆闻人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了,他木着一张脸,看着姜七七,等她给个解释。
姜七七也给出解释了,她的解释是:“太冷了,我打算垒个炕。”
“炕?”是什么?
姜七七简单介绍道,“就是往床下烧火。这个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先跟我说说你见的贵客。”
对那贵客的身份,她心里有些猜测,只是昨天才见过,今天那人就进村了,会是巧合吗?
陆闻人瞪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七七道,“好奇。”
想起她之前说过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闻人面色一沉。
扔了句先把你这堆烂摊子收拾干净,便进了屋,还摔上了门。
那一声巨响,听得姜七七眼皮直跳,她追了过去,“书生,把门摔坏了,你自己砍木头按上!”
这晚,书生的嘴就像缠了胶带,姜七七一个字没撬出来。
第二天,姜七七给他拆了冬衣袖子,改成大小合适的,他才勉为其难的给她讲了那贵客的来历。
原来那贵客叫易诚,来自京城。
易诚祖上是经商的,到了他爹这一辈,他爹不好商人的钻营,读喜欢舞文弄墨,还喜欢游山玩水,在山水中寄托自我。
若不是有个厉害的亲家,易家生意几乎维持不下去。到了易诚这一辈,易诚大哥是个能干的,从他爹那接过一堆烂摊子,不过两三年,他便收拾好,甚至扩大了生意,家里便又好过起来。
易诚性情和他父亲差不多,都喜欢看书。家中的生意有自家能干的大哥接手之后,他就彻底放飞自我,完全沉浸书本中。
与他爹的附庸风雅不一样,他是单纯的喜欢读书,博览群书,且有过目不忘的能耐。
按说,他要是去考个功名,也是可以的。
他偏不。
京城中的书读完了,他便让他大哥去各家藏书借来读。如此过了三五年,那些书都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了。
这奇人就想出自己写书。
那么写些什么呢?他苦思冥想几日,在一次吃了蜀菜之后,就决定写山水日志。
他这个山水日志和他爹的简单写几句无病呻吟,悲秋伤古的诗句不同。他写得更详细些,奇人异事,风土人情,山川地貌,他什么都写。
这位真称得上是个奇人,想法一出,便给皇帝写了封信,意思是自己有这个志愿,希望能得到皇帝的支持。逢上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给了他一块可以到处行走的令牌,还派了一队人保护他。
第26章 26.一往情深
谁也不知道易诚给皇帝的信里都说了什么, 竟让皇上那么爽快的给他拨人。
皇帝手里的人, 那个个都是精英, 多少人眼红不已。
易诚却没接受这份天大的荣宠, 不,应该说是没有完全接受。皇帝拨给他的人, 他只留了一个, 其他全送了回去,说有皇上的令牌, 就足以。
奇怪的是,皇帝也没发怒, 由着他。
易诚拒绝了皇帝派来的人, 又拒绝了家里给他准备的百十号仆从, 只带了自己的小厮,就这样一辆马车, 两匹马, 三个人开始了旅程。
第一次, 他们去的就是蜀州, 整整去了三年, 今年回来, 给皇帝送了书, 在家过了个中秋节, 便又出发了, 这回却是往北。
姜七七听了有些无语:夏天往炎热的南边, 冬天往寒冷的北边, 这人确实是个奇葩。
陆闻人尽量用客观的语气讲了易诚的事迹。易诚做的事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京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大多数人听了,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摇摇头,叹他不务正业。
有才气,有皇帝赏识,他做什么不好?非要去游山玩水?
但他没在姜七七脸上看到类似的情绪,她听完,竟轻笑一声,“这易诚倒是个妙人。”
“啪”
陆闻人劈断一根细柴,扔进灶炉中,火烧得很旺,两团火苗映在他黑沉的眸子里,似乎也渐渐烧到他心里,让他一下陷入焦灼煎熬中。
他状似不经意的道,“许多人说他不务正业。”
姜七七摇摇头,“人这是志向高远。”
她这话如油一般浇在陆闻人心中那团火上,心火猛然高窜,陆闻人只觉得心口一滞。
他原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这时完全沉下来了,“大丈夫的志向应当在朝堂之中。”
姜七七往滚水里放进削好的面条,“你要是真觉得他不务正业,你昨天怎么跟人待了一整天?我看要不是天黑,你都不愿回。”
书生的性子,她也了解一些,若是不耐烦别人,他绝不可能待那么久的。想来,那易诚性情不差。
陆闻人解释道,“他那有许多书,我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姜七七简单粗暴的戳穿他的小小谎言,“薛小白都说了,你跟那贵客说话呢,说了一上午。”
薛小白是薛里正家的孙子,昨天陆闻人使他来说,午间不回来吃饭的。
陆闻人:“......”
这女人,果然是上天派来气他的!
薛家。
东厢房里,俊朗的青年搁下笔,转着酸疼的手腕看着外边,不知不觉一夜过去,外边已是天光大亮。
他起身活动活动坐麻了的腿,碰了碰守在一边打瞌睡的小厮,“起来了。”
“啊?天亮了?”长生揉揉眼睛,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出门去。
家里住了京城来的贵客,里正生怕怠慢了人,早早的就起来等在院子里,等贵客房门一打开,他就迎上去,“二公子。”
易诚礼貌的回礼,“里正不必客气,我等此番许是要多借住几日,还请里正多担待。”
“不敢不敢,二公子,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薛里正态度恭敬。
人家住在家里,都是给了钱的,没白吃白住,对他和家里人也是客气有加,他巴不得他们多住几日呢。
易诚道,“里正自去忙,我们出去随便逛逛。”
薛里正忙道,“那我给你们带路,村子你们不熟,容易迷路。”
“不用了。”
易诚拒绝,里正只好让他们自行出门。
出了门,长生快走几步问道,“二公子,我们去哪儿?”
易诚背着手,“我们去看看床下烧火是怎么个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