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完美的身体。
林美滋滋地把两只触须相互靠近搓了搓，搓下一点泥来，抹在了碎片上，打算放回先前的位置。
然而刚刚抬起触须，便听隔壁一声猝不及防的爆喝：“说了锤下去锤下去！你等个锤子啊！听不懂话的吗？！”
砰里哐啷一阵乱响。
刚刚准备好的碎片又双叒叕掉了。
大领主定定地看着碎片，稍稍等了会儿，听隔壁没有动静才再次捡起来。
“锤这么多下干嘛？你是手抖吗？！”
这次倒是多少有了心理准备，碎片没掉。
可大概是这个什么米诺陶的半人马种族天赋自带“恐惧”效果，这几嗓子一喊，林只觉得气血上涌心浮气躁，全身的根须触手控制不住地想要超隔壁涌去，把那两个噪声源给掐死。
然而还没等她动手，门口变黑影一闪，接着一个庞然大物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
林毫不犹豫地调起门口的触须狠狠抽在那家伙身上，同时飞快地将房间正中的碎片和半成品统统卷好收好。
“噗——叽……”
没出口的敬语直接被塞口的触须给堵了回去。
冲进来的鱼人已经不是曾经那种矮小灵活的样子。在经历了几番磨砺之后不仅变高了，还变壮了，连同曾经的外貌也变得更加魁梧。
——不，魁梧根本不够用。这大概已经算是一只有着标准倒三角身材的缩放版哥拉斯。
林看着被拍在墙上的鱼人，突然就有种美少年长成肌肉兄贵，猝不及防就岁月沧桑的感觉。
明明才过去大概几个月，但林却觉得自己像是完全经历了一场横跨数十年的、惨不忍睹的蜕变。
“噗叽大人……”被放下来的鱼人发出的声音已然变得更粗厚雄浑，带着哭腔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震撼，“噗叽大人新来的那个臭家伙胆敢对您不敬！”
林懂的。
这大概又是“你居然敢骂身为第一骑士的我一定是看不起噗叽大人”这种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逻辑。
“可是这又怎样呢？”林的声音非常平静。
甚至听不出几次三番被打搅的恼怒。
然而只有天知道她充满了被打断的不耐——以及烦躁。
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之一，莫过于功亏一篑。
换到曾经，林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游戏一半的时候被不知名的唠叨打断。
不回答会被继续追问。
回答又会被说敷衍。
不管答不答都很痛苦——为什么就不能等结束的时候，再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呢？
“嘎？”
“乌拉拉，”林用最大的耐心解释，“我现在很忙，非常忙……”
鱼人眼珠子咕噜一转，落在了团团包裹着的魔偶碎片上，明显顿了一顿：“啊，噗叽大人，你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喜欢，但是……”
“那真是太好了，噗叽大人我和你说，我其实还……”
“等等，你先听我说完，”假如现在她的脑袋还在，林大概是真的要扶额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的‘泥潭’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发展时机——之前赢的可以说是非常侥幸，或者应该是叫走运。你以为哀叹泥沼是怎么来的？是我打下来的？你打下来的？不，是我们正好赶在了利维坦特别虚弱的时候，而他那个前妻足够愚蠢。”
石板选定的候选者处在相邻的领地，一方刚刚脱离新手状态，而另一方处于全盛时期。
如果不是足够走运，林大概可以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我们现在的力量并不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哈尔说，这片土地并没有什么制得注意的地方。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们运气好的基础上。乌拉拉，我从来不相信有看不到头的好运气。”
鱼人没说话，只是眼珠子慢慢地转着。
“哈尔和利维坦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欧若伯斯适应得也很好，还可以给哈尔当活体电脑——活体万能助手。但是乌拉拉，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还有你的随从们实在不适应在基维斯那里干活，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说……”
“噗叽大人，”鱼人的语调也平静下来，既没有羞恼，也没有辩解，只是变得很平静，“我知道啦。”
“哦？”
“您先前说过，孢子森林那边需要加强警戒对吧？我带勇士们过去吧。请不要担心，碰到娜迦我会小心控制自己的。”
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林也不好再责备什么，只能顺着它的话：“那好，你去吧。有情况直接拜耳草联系我。”
鱼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就直接退了出去。
因为鱼眼珠鱼脸一惯看不出什么表情，所以林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过……
真是惊人的直觉和狡猾啊。
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至少没有明说。
鱼人却已经懂了。
明明该为属下懂得察言观色开心，林却莫名地感到更加郁闷了——源自某种似曾相识却不可名状的烦躁。
看看触须里捻着的碎片，林突然就没有了继续拼的心情。
——什么不能生气的大领主，可去他的吧。
……
“来试试这个？”
利维坦笑吟吟地给林送上了一杯——准确说是一团——盛在拜耳草里的甜酒。
“是用一种蕨类的茎做的，口味很淡，你应该会喜欢。”
上次小聚之后，他显然已经记住了新主人的偏好。
游龙形态的林叼过淡绿色的酒团，咕噜一下吞下，果然冰凉入喉，带一点点薄荷般微辣的后劲。
“不错。”
大领主烦躁的心情在第二骑士体贴的关怀下，被抚平了不少。
利维坦不愧是曾经的一方之主，察言观色的本领此地无可匹敌。他根本就没问林为什么突然跑了过来，见面就只是问林要了解内务还是休息一会儿。
而他在林选择了后者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只是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酒。
“你这里永远都这么奢侈啊。”林感叹。
“这里属于您，为您打理好一切是应该的。”利维坦微笑。
林不语，又连吞三个酒团子，总算感觉舒服了些。
“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
“不，”林拒绝了，“我正好也有事要问你——在拜耳草里也说不清楚。”
“哦？请说。”
“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隔壁的领地是不是并没有石板的存在？”
利维坦点头：“不错，不然也许您就见不到我了——我想您应该已经从哈尔还有欧若伯斯那里多少了解到了所有领地的信息。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离我们最近的领地应该是孢子森林，但其实您要说它是独立的森林并不合适——准确来说，那里曾经应该也是哀叹泥沼一部分，并不算太大，但是植被和生物却比这里要丰富得多。本来我应该是建议您直接将它纳入势力范围，增加我等的战略延伸……”
“但是？”
“但是那里的貌似是异界种的降临之地——这也是我今天原本要和您报告的事情。就在这几天，孢子森林降临的异界种有增多的趋势，活动也有点太频繁。”
第75章 突袭
突入深渊的计划和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从一开始就出现了点偏差。
亨德里克他们这样选择了后一条“材料收集”路线的冒险者们，原本应该是直接降临在灰血森林， 或者至少该是紧挨着森林的无尽之海沿岸。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财大气粗的委托人明明租用了法师塔号称定位最精准的星门， 还是出现了这样大的偏差。
他们星门传送的地点是孢子之森。
这片森林本身由巨大的菌群和泥沼构成，期间还长满了各种蕨类植物于两栖类的深渊生物。
本身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因为孢子森林一半是新手冒险者最钟爱的区域。和鱼人聚集的灰血森林还有难以探索的哀叹泥沼不同， 这片区域没有什么难对付的生物或者特别危险的地方，唯一需要特别注意的可能只有一种孢子生物， 在他们那里称为蘑菇墩：这种生物个头和普通的野兔差不多大小，样子却很有一点意思，明明是蘑菇的模样，却长着眼睛， 有脚还能跑，会装死——一般情况下很难分辨， 也很难抓——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只有受到重击的时候才会像乌龟那样缩起来，只剩个菌盖，再狠狠踩一脚才能彻底将它们击晕制服。
最重要的是柔软、魔力丰富。
是目前他们那个世界安吉利亚最受欢迎的深渊材料这不？
不过刚来不久，亨德里克就已经收集到了一大堆——降临的那天他运气不错，直接落在了一个森林小瀑布附近，稍微一探，发现后面居然有一大片蘑菇墩的群落，堵住出口便正好一窝端了。
亨德里克随手踩了几只最大的，剩下的就留给随行的冒险者们。
是的， 这次冒险虽然没有明确的分队， 但依然根据选择的路线不同， 自然分出了两边。亨德里克和金弓舍维尔他们不同，直接选择了目标相对模糊的材料调查搜寻方，还很是被对方耻笑了一番——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家伙，还是对狩猎魔物更加熟悉一些。
亨德里克表示无所谓。
毕竟他刚从深渊回来不久，想要好好休息下，挣点轻松的钱。抱着同样想法的冒险者显然不在少数，当然大多都是那天到场的、明显资历不足的家伙——那个和亨德里克起过冲突的冒牌货也在这边。
当然他没胆和亨德里克搭讪，只是和其他冒险者一样，不远不近地缀在金刃的赏金猎人之后。
其他人开始也胡乱找了一通，但聪明的也和那家伙一样慢慢地跟在了猎人之后，甚至还有碰到其他单独来深渊的、不明所以但是习惯跟风的冒险者，如此这番，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二十人左右，算起来抵得上是一支中型的队伍了。
——狡猾的胆小鬼们。
亨德里克对此隐隐有些不屑。
像他这样经常在险恶区域出没的猎人，很自然就有这样一种可以横行普通区域的优越感。
哪怕带着一群菜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们不要妨碍到自己，那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亨德里克什么也没说，甚至特意带着他们在孢子森林里多绕了几圈，顺便搜集了可以卖得上点价钱的材料，比如那片蘑菇墩。
可就是这一绕，到底还是绕出了麻烦。
深渊的热季如约而至。
这里的气候在大多时候同冒险者们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这点像亨德里克这样经验丰富的猎人自然是知道的。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此刻气候差距带来的影响。
在另一个世界为大雪与严寒所封冻之时，深渊却是迎来了属于它的热季。
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在了雷雨之中，天色沉重，阴霾得看不到尽头，仿佛时时刻刻都处在刚刚进入长夜中的时刻。
头顶时不时有闪电炸响，勉勉强强可以可以看强周围的环境。
冒险者们必须得跟紧经验老到的金刃猎人，毕竟在这个世界不能使用所有精密的魔导仪器，所有探测装置都无从谈起。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经验来探明方向。
雨水密集得像是整个世界都处在了水下，虽然没有风，但在雨中前行依旧是种不堪忍受的负担。所有人都尽量选择走在如同房顶大小的、淡蓝色的孢子菌盖之下，遇到实在避不过的间隙，便只有像冲过瀑布那样尽力前冲，冲过菌盖四周的水帘，还得小心提防着不要踩到菌托，或者碰着别的什么不该碰的色彩艳丽的蕨类植物——虽然所有人都有替身魔偶，但是就如同正常人必须要痛觉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那样，替身魔偶能够非常忠实地将各种纤细的、深刻的感觉反馈给使用者——万一要是沾上了什么腐蚀性的毒液什么的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闷热潮湿到窒息。
虽然在降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亨德里克还是对这样的天气感到不适。
——要是当初早点走就好了。
亨德里克心知是自己犯下了错误。
算一下时间，距离他上次离开深渊不过半个月左右，确实是深渊应该进入热季的时分。
亨德里克自然是知道的。他并不是没有在热季来过深渊，但像他这样接近于传奇的冒险者，一般不会选在孢子森林这种地方，而会挑更深入魔物更高级一些的暗影裂谷或者熔岩火山之类的区域。
那类地方因为气温极高，往往只是湿热，但降水不至于像孢子森林一带那么夸张。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在热季来过孢子之森，没有料到这片看似已经远离了无尽之海的区域居然降水依然达到了一个堪称夸张的地步。
赏金猎人拢紧了身上的防水斗篷，并没有停下脚步。
在这种可见的、没有任何危险的区域继续等下去毫无意义——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那天委托者开出的条件背后，其含义再明显不过，小公主什么的根本不用在意，估计发布委托的人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在哀叹泥沼那片几乎可以媲美内海的地方找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所以他在降落到孢子森林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确定方位，找明路线绕过哀叹泥沼，前往灰血森林，加上中间绕路浪费的时间，在雨里差不多也前行了有数十日。
随着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湿泞，菌盖也逐渐变得低矮，亨德里克知道自己的方向没错了。
大概又前行了半日左右，金刃的猎人便带着一群略微迷茫的家伙来到了孢子森林的边缘，一片坑坑洼洼的泥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