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宜脸上抽搐了一下,想说“我不答应”,顾念之却已经抢着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找白首相说情咯,看看白首相会不会帮我这个忙,让您这个大忙人拨冗见我一面。”
语气不无讽刺,又带着不动声色的威胁。
白瑾宜的大哥白建成是首相,而且是个很爱惜羽毛的首相。
他们白家这一房四个亲兄妹,有两个都出事了,老二白余生叛国,她是最小的妹妹,却因为谋杀罗欣雪被判了死刑,虽然是缓期两年执行,有很大可能会改判无期徒刑,但如果白建成要“大义灭亲”,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白瑾宜不敢赌,因为她知道她大哥努力了多少年,才被选上首相这个位置。
这也是白家全族人引以为荣的位置。
她这辈子是已经毁了,可不能再毁了大哥。
毁了大哥,她可以直接去死了。
白瑾宜按捺住心头的愤怒,硬邦邦地说:“你要来就来吧,我事先说明,我只是一个重罪囚犯,什么都做不了,既帮不了你的忙,也碍不了你的事。”
顾念之要的不过是这个结果。
“好,那我和你们监狱约时间,尽快来见你一面。”顾念之说完,就让白瑾宜把电话转回刚才的工作人员。
因为白瑾宜已经亲口答应,那工作人员也就不再为难顾念之,给她们约了见面的时间。
绿城女子监狱在帝都以外两百多公里的绿城,为了尽快见到白瑾宜,顾念之约了明天上午九点。
放下电话,看外面已经天黑了,她随便下楼吃了点东西,就上床睡觉。
她要早点睡觉,因为她需要早上七点就起床,往绿城赶赴九点的见面时间。
……
这一晚霍绍恒没有回官邸,而是去军部总部大院,找季上将问当年他大伯父霍冠元牺牲之后,是谁经手霍冠元的后事,还有,当初霍冠元的遗嘱在哪里。
他听顾念之一说,也立刻明白过来。
作为军人,每次出重大任务之前,都会提前写好遗书。
他有遗书,他父亲霍冠辰也有遗书,大伯父霍冠元,就更应该有遗书。
因为已经过去了十七年,虽然军部对这种事有详尽的记载,但为了保密起见,跟当年那次实验事故有关的记录全部是纸质保存,不许录入到电脑网络。
霍绍恒只有去总部的资料室里翻找。
他带着阴世雄两个人,一路从资料室楼上找到地下室,终于在快天亮的时候,才找到了当初那个实验事故的卷宗。
阴世雄没有足够的保密权限打开卷宗。
因此他把卷宗交给霍绍恒之后,就走到门外的走廊上,给霍绍恒站岗放哨。
霍绍恒一个人坐在资料室地下室的沙发上,神色镇定,一页页翻找跟实验事故牺牲人员名单相关的记录,他们遗物的清点、清单,以及最后交付的手续。
“……霍冠元,男,三十六岁,大校军衔,牺牲于……遗物计有……全部交付给其妻罗欣雪。”
但是这份遗物清单里,并没有列出他的遗书。
难道他的遗书只是交到他妻子手里?并没有记载下来?
罗欣雪签收的单据也放在他的资料里,里面也没有单列出遗书。
这有点奇怪。
难道真的没有遗书?
但是他直觉霍冠元既然跟宋锦宁提起过,应该不会是忽悠她。
霍绍恒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资料,离开了资料室。
他看天快亮了,就和阴世雄两个人在楼上的休息室里躺了一会儿,养养神。
时间到了七点,他和阴世雄两人离开资料室大楼,去找季上将。
季上将刚刚晨练回来,在门口跟霍绍恒和阴世雄遇到了。
“绍恒,大雄,你们早啊。”季上将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
霍绍恒和阴世雄一起立正敬礼,“首长早上好!”
“好好好,别那么拘束,来,吃早饭了吗?没有吃就一起吃吧。”季上将和蔼地带着霍绍恒和阴世雄一起进了自己家门。
他们也不客气,跟着季上将去他的餐厅吃早饭。
季上将老年人口味,早上是炸得金黄的小油条,豆浆,一笼蒸的白胖胖热烘烘的豆腐皮包子,里面的馅儿都是素馅的,腐竹、素鸡、豆腐、荠菜,还有鲜蘑丁子,十分鲜美可口。
不过虽然味道好,但是对于霍绍恒和阴世雄来说,完全不管饱。
两人一人吃了五个豆腐皮包子,还是觉得跟没吃一样。
只好各自多吃了几根油条。
季上将感慨地看着他们俩,说:“还是年轻好,吃东西都香甜。”
霍绍恒:“……”
阴世雄差一点被一口油条给噎着了,费了半天劲儿才咽下去。
霍绍恒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心领神会,说:“两位要喝点什么?”
霍绍恒要了哥伦比亚黑咖啡,季上将还是要普洱茶。
阴世雄借机离开餐厅,去厨房做咖啡和泡茶,让霍绍恒和季上将可以单独说话。
“季上将,我有件私事想问您一声……”霍绍恒声音压得很低,“您如果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说,请不要有任何压力。”
“你小子给我来这套!说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季上将笑呵呵地抽出一支雪茄,在餐桌上敲了敲。
霍绍恒忙拿过刀片,帮季上将削雪茄,又拿打火机给他点上,说:“是这样的,我想问问,我大伯父当年的遗书,交给谁了?”
季上将一怔,“霍冠元的遗书?没有交给他的家人吗?他不是有妻子有女儿?”
霍绍恒不动声色看着季上将,“我大伯母已经去世了,是被白瑾宜杀害的。他女儿罗嘉兰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他战友的遗腹子。”
季上将恍然着拍了拍额头,“哦哦哦,老了,真是记性不好了,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唉,你大伯父也是可怜啊,为国牺牲,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
霍绍恒点了点头,“我也是刚想起来,我大伯父作为军人,执行那种任务的时候肯定会有遗书,但是在他的遗物清单里,并没有看见遗书列在上面。”
季上将抽了一口雪茄,目光悠远地看着对面的落地长窗,轻声说:“绍恒,你大伯父牺牲的那个年代,遗书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列在遗物清单里。”
霍绍恒:“……”
那个时候他才十二岁,还没参军,更加不知道这些事。
“因为那个年代,牺牲的战士有遗书给家人,这是惯例,不用专门提及,大家都知道的事,因此军部并没有硬行规定一定要把‘遗书’作为遗物之一列在清单上。”
霍绍恒明白了。
“那后来硬行规定要把‘遗书’也作为遗物之一列在清单上,是因为出过事吧?”
“对。”季上将爽快地说,“后来确实出了些事,牺牲的军人的遗书被人恶意截留,或者销毁、篡改,引起很多财产纠纷。后来军部才硬行规定,遗书也是牺牲军人的遗物,必须列举在遗物清单上。移交给家属的时候,家属必须签字,表示领取了遗书。”
他凝目看着霍绍恒,“看来,你大伯父的遗书,应该也是被人截留,或者销毁了。”
不然不会过了十七年,他们才追查遗书的下落。
霍绍恒思考了一下,“那时候的遗书,您还记得事先是交给谁保管吗?”
第1304章 漏网之鱼
季上将凝神想了一会儿,一只手在下颌花白的呲须上摩挲着,突然皱了皱眉头,看了霍绍恒一眼。
“怎么了?您是不是想起来了?”霍绍恒立即问道,虽然反应迅速,但并没有特别急切,说话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让人探不出深浅。
季上将微微点头,想,就跟霍绍恒说了吧,他应该比他老子霍冠辰还靠谱一点……
抬起手上的雪茄又抽了几口,季上将垂下眼眸,淡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时候你大伯父的遗书是交给军部的某位副主席保管。”
“某位军部副主席?是谁?”霍绍恒低头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十七年前的军部副主席都有谁。
军部主席只有一个,但是副主席可以有好几个。
最多的时候有八个,最少的时候也有三个。
霍绍恒一时想不起当时的军报副主席都有谁。
手机上,十七年前所有在任的军部副主席名录都从军部内部网上展现出来。
每一位都有名字、照片和简单履历。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霍绍恒的祖父,也就是牺牲的霍冠元的父亲,霍学农。
霍绍恒的手指一顿。
不用再问了,他知道遗书在谁手里……
脸色如常抬起头,霍绍恒笑了一下,说:“谢谢季上将指点,我现在就回去问一问。”
“不用着急。”季上将笑眯眯地抽了一口雪茄,意味深长地说:“你祖父年纪大了,当年的性格就非常轴,现在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得顺毛捋,不要把老人家气出病来。”
霍绍恒站了起来,郑重敬礼:“是,首长!”
……
从军部总部大院回到自己的特别行动司总部驻地,已经是上午九点左右。
霍绍恒回到自己的官邸,将军帽交给勤务兵,顺口问了一句:“念之呢?她在干嘛?”
勤务兵忙说:“报告首长!顾小姐一大早就开车出去了,说是要去绿城,让您有事打电话。”
霍绍恒正在解风纪扣的手顿住了,他缓缓看向勤务兵:“……她去绿城了?”
绿城最著名的就是绿城女子监狱。
很快想到宋锦宁就关押在那里,应该是去见宋锦宁去了。
霍绍恒松了一口气,把军装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处的衣橱里,上楼休息去了。
……
顾念之这个时候已经来到绿城女子监狱的会客室里,和白瑾宜面对面坐着。
她微笑着打量白瑾宜,点头说:“白物理学家,好久不见,你气色不减当年,身材和皮肤都比入狱的时候好多了。”
顾念之记得一年半前在法庭上看见的白瑾宜,肤色有些黑,眼角处有深深的鱼尾纹,而且微胖。
但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白瑾宜,肤色白了许多,也瘦了,起码小了两个码,脸上的肌肤却不见松弛,反而紧绷有型,对着窗口的日光,还有淡淡的光泽。
看起来,她在监狱里过得不错呢……
顾念之眼神微冷。
白瑾宜也在打量顾念之。
一年半不见,这个小姑娘眼神比以前锐利多了,褪去了稚气,显得成熟稳重。
眼睛极大极黑,墨玉般的瞳仁像上等的黑金丝绒,黑得极有质感。
高挺绣致的鼻梁让她的面容非常立体,有种欧式女子的明丽。
凡是有这种长相东方女子,个个都是绝代佳人。
白瑾宜的目光从顾念之漂亮的脸蛋上滑落,落在她鼓鼓的胸口。
顾念之穿着一件晶石蓝丝绵混纺加一点点羊绒的宽松半袖套头针织衫,一字领的开口,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脖子上梵克雅宝的独花颈链简单雅致,在不经意中彰显细节,有种低调的奢华。
长发披肩,明眸善睐,顾盼神飞,说得就是这样的女子。
白瑾宜在心底轻轻吁一口气,面色阴郁下来。
当年的宋锦宁,跟现在的顾念之何其相似。
都是天才美少女,身边都有真心爱她重她的男子。
不过,宋锦宁的眼光可比顾念之差多了……
白瑾宜不无恶毒地想,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顾念之挑了挑眉,双手笼着放在面前的长条会议桌上,轻声说:“白瑾宜,你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来见你吗?”
白瑾宜扬了扬头,“这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想这种无聊的问题。”
她用无视表示自己的蔑视。
顾念之摇了摇头,“何必呢?难道你没想过,到底是谁导致你现在身陷囹圄,从一个有前途的物理学家,沦为现在这个下场?”
白瑾宜嘴角斜挑,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身子往前探了一下,说:“我想过啊,让我身陷囹圄,从一个有前途的物理学家,沦为现在合格下场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啊,顾大律师!”
顾念之勾了勾唇角,笑着说:“……是吗?不胜荣幸,但很遗憾,你想错了。”说着,顾念之又加了一句:“难怪你不如宋女士,你的智商和直觉、敏锐程度都比她差远了。”
白瑾宜再也难以维持自己的云淡风轻,唰地一下站起来,冷笑说:“你再说,我不奉陪了!”
转身就向会客室的大门走去。
顾念之冷冷看着她走向大门的步伐,就在白瑾宜的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顾念之又说:“……白瑾宜,霍嘉兰并不知道宋锦宁知晓她的身世,直到你告诉她。”
白瑾宜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她陡然睁大眼睛,霍然转身,疾步走了回来,双手撑在会议桌上,急切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念之抱起胳膊,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是黄雀,其实你只是被猎人放入网中的黄雀。”
“霍嘉兰,哦,不,应该是罗嘉兰,她现在改姓了,也从霍家的户籍上迁出去了。”顾念之定定地看着白瑾宜,不放过她一丁点的神情变化。
她不再迂回曲折盘问白瑾宜,而是直接单刀直入:“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告诉罗嘉兰,宋锦宁也是她身世的知情者?”
这种直接抛出结果的询问方法,可以最大限度的让对方下意识回答她想隐藏的问题答案。
白瑾宜嘴唇哆嗦着,目露精光,看着顾念之,“你……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