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习武者欲要攀上武学的高峰,却在最后一刻,陷入深渊而始终不能领悟。
每个人在武学上都会遇到不同的障,莫金光已在这障前故步自封了这么多年,该有一个人去点拨他,让他知道自己的障在何处,知道之后,才能试着去突破,而最终能否突破,就看他自身造化。
莫金光剑尖前点,化掉伏阿的掌风。
伏阿伤了一只手,已越发勉强,他见莫金光听了谢天枢的话后,突然剑势沉了沉,竟然做沉思状地出起神来,当下便把掌风加快,想趁他魂游天外的时候把他打败。
谁知道莫金光虽然在出神,剑法却没有一丁点减弱,伏阿与衍理动手时已受过一层内伤,现在越发支撑不住了。
伏阿暗忖须臾,脚下突然一顿,继而转过身。
他身后几步距离内,是正与阴公鬼母和绿先生交手的另一位护寺禅师。
伏阿眸光阴狠,把掌风由莫金光这里转向护寺禅师背后,莫金光大惊之下魂灵回窍,连忙想挥剑阻挡。
但伏阿毕竟离得近,他一掌击中护寺禅师后背,前面的绿先生瞄准时机,手夹四根银针,拍向禅师的前胸,阴公鬼母则助绿先生一臂之力,在绿先生背后出掌,让绿先生把那银针刺得更深。
那位护寺禅师低吼起来,一波内力迸发,竟把伏阿、阴公鬼母,以及绿先生四人都震退两丈。
这一震是强弩之末下的困兽一斗,饱含气劲,所以威力极大。
那四人筋骨俱损,半伏与地,立刻坐下,运功疗伤。
但那位护寺禅师也未得到什么好处,他体内毒素发作,眼前一黑,跟着沉重倒下。
谢天枢突然飞身而起,凌空把人抱住,一并为两位禅师同时疗伤解毒。他不断运用春风渡,真气走得太快,额头已冒薄汗。
莫金光飞身上前,眼中杀气腾腾,要趁那四人疗伤之际,结果他们性命。
温小棠微觉心惊胆战,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莫金光这幅可怕模样。
可莫金光身形突然顿住,一袭黑衣悄无声息地涌到他面前,抬起手,说:“请。”
莫金光看到他时,微微一愣,脱口道:“楚公子。”
第108章 楚墨白
楚墨白不言不语, 抬手的姿势是想与莫金光切磋的意思。
当此危机时刻, 楚墨白却像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般,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要和莫金光比试武艺。
可没人看出楚墨白眼底浓郁的光芒, 朔月剑盈盈清亮,他脸色却是灰暗的。
莫金光看清他身上的梅影黑袍,认清他此刻身份, 虽然觉得遗憾至极,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与他敬重的人站在对立面上,但朔月剑刺来时,他也立刻还击。
其实楚墨白要与莫金光切磋, 只因为谢天枢那句“同辈之中,我未曾见过比他更有资质者。”
他想看看,莫金光究竟是怎么样的天赋异禀。
从前,楚墨白是未将莫金光放在眼里的。
这并非是说楚墨白看不起莫金光, 楚墨白教养极好,是不会看不起别人的,应该换个说法, 叫做忽视,并无恶意的忽视。
楚墨白从前站得很高, 当一个人站得太高时,身边自然也就无人相伴, 那些人都在他的脚底下,他要看他们,就必须低下头去。
而楚墨白又是一贯往前看的人, 绝不低头的,所以那些他觉得在他脚底下的人,自然而然地被他忽视了。
楚墨白没有用坏字经的内力,他纯粹只想与莫金光比试剑法,莫金光似乎也觉察到了,公平起见,他便也没有用内力。
这就成了真正的剑法切磋。
他们两个,少时皆被誉为神童,从小便被人捧上了云端,不断被江湖人比较着,只不过后来比着比着,莫金光的名字突然没了,于是只剩下一个楚墨白,在众人眼中闪烁。
究竟谁才是同辈之中的第一人,楚墨白想知道,莫金光为他这份气劲所逼,突然也很想知道。
温小棠低语道:“谢前辈觉得这两人,谁更厉害?”
谢天枢亦低语:“我已说过,同辈之中,暂时未有比莫掌门更有天资者。”
虽则是低语,但楚墨白很在意谢天枢会说什么,故一直在仔细倾听他们说的话,他听到时,瞳孔变化了一下,把朔月握得更紧,使出小楼剑法,出人意料地把剑甩出半个圈后向前刺出。
“这一招是……‘秦女采桑’,他竟然学了子夜四时剑法。”谢天枢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慨叹,用了极轻微的声音说:“慕秋华竟让他学了子夜四时剑法。”
“子夜四时剑法,”温小棠通读古诗词,觉得这名字耳熟,“这子夜四时剑法可是撷取自前朝李太白所做的五言古诗《子夜四时歌》?”
谢天枢看着那后辈使出小楼最精妙的一套剑法,眉宇里的神色却难以言说,并不为楚墨白练成了这套剑法而拍案叫绝:“不错,李太白有诗四首,春歌,夏歌,秋歌,冬歌,称作子夜四时歌,小楼祖先曾创出一套精绝无比的剑法,一共十二式,子夜四时歌一共十二句,先祖便以诗为名,把这套剑法称作子夜四时剑法,招式名称也皆来自于这诗中。小楼有三大剑法,戒杀剑,泼墨九剑,以及这子夜四时剑法。戒杀剑凡小楼弟子皆会,这剑法最易上手,简单明了,被江湖武林称为用来入门的最好剑法。泼墨九剑则大气开合,修习这门剑法要看习武者有没有天赋。而这子夜四时剑法,是这三门剑法中最奇特的一门。”
“奇特?”温小棠扬起一边眉毛。
“子夜四时剑法只有十二式,从剑法而言,它招式极少,让人觉得极其简单好练,但其实它易学难精,即便上手去练,也不过练个皮毛而已,所以小楼先祖曾摆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子夜四时剑法非有缘人不练,至于有缘人是怎样个有缘法,先祖未曾言明,所以这套剑法在小楼中几乎无人练过,年长日久,小楼弟子几乎都已不知有这套剑法的存在。”
温小棠突然微微一笑,“但是谢前辈就练成过。”
谢天枢抬头看他,又继而去看楚墨白。
温小棠笑了笑,他能看出楚墨白使的是子夜四时剑法,说明他练过,谢天枢天纵英才,他方才的反应已经告诉温小棠,他的确练成了这套剑法。
江湖人都言楚墨白是不世出的天才,无论何种武学他都能练成。
但真正见过并与之比试过的人极少,而真正与楚墨白比试过的,其中能被真正被称为高手的,几乎没有。说到底,楚墨白这“天才”的定义,是六大派给他的,是春风渡给他的,他的所有光环,似乎也都仅存与六大派和春风渡中。
温小棠目光清明而不带感情,他虽然碍于身体之故,武功并不好,但他至少还是能看得出剑法上的好坏的。
此刻楚墨白与莫金光切磋,他看出莫金光的剑法在楚墨白之上,他幽幽道:“晚辈听说谢前辈曾练成过小楼中的所有武功,不知是真是假?”
谢天枢没有答话,温小棠也不在意,径自道:“楚墨白也练成了小楼中的所有武功,这在当年的六大派中,可是被大家当做传奇来说的,那时候楚墨白被称作‘谢天枢第二’,大家都把楚墨白当做是下一个谢前辈。”
谢天枢听到这里低下了头,有奇异的阴云压向了他的眉宇。
子夜四时剑法是他练成的最后一套小楼剑法,当年有一人,在他练成子夜四时剑法时,笑如暖玉地恭贺他已练成小楼所有剑法,精通小楼所有武功。
那人曾说了一句“这世上绝无人可比得过师兄的。”他说这话时,脸上傲气,仿佛比他自己练成了还要开心。
慕秋华把小楼的武功一样样地让楚墨白学了个遍,可一个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谢天枢。
谢天枢是真正的天纵英才,他练成的每一门武功,都必是将这门武功吃透解透的,可楚墨白不同。
现如今再去看楚墨白的剑法,破绽颇多,楚墨白所谓的练成,就如谢天枢而言,只是皮毛而已。
他不相信慕秋华在教授楚墨白的途中没有看出来这孩子身上极大的缺陷,为什么还要对这孩子这么做。
谢天枢突然心下一动,觉得很遗憾,对那个叫做楚墨白的后辈。
也许若有一个好的师父教他,他从前的光环虽然不会那么强烈,但至少,他在剑法上的成就一定比现在高。
叮的一声剑响,谢天枢抬起头,楚墨白正使出第十一式“素手抽针”,这一式是抽剑后旋转继而前倾出剑,谁知莫金光突然俯身以剑驻地,再将剑换到左手从左向右划开了楚墨白的衣袍。
刺啦的响声后,两人各自站定,莫金光神色微肃地看着他,楚墨白低头看了看被划破的衣料,这一看之下,他眼底阴郁凝结。
莫金光这一剑若是注入内力,可以要了他的命的。
“你输了。”莫金光短促地说完,当即跃身要去对付其他人,可楚墨白偏手一挡,不放他走。莫金光一怔,看到楚墨白眼底血丝狂涌,下一招他攻过来时,朔月剑已是注满内力的了。
第109章 刀剑
突然, 一股风飘向了众人的脸。
山顶的风极大, 但这股风和阴冷的狂风不同,它和煦而温暖, 让在冷风中久战的每个人都觉得心头微震。
谢天枢率先察觉到了,朝江重雪这边看过来。
这是春风渡的风。
楚墨白也转过了头,只晚于谢天枢须臾而已。
洛小花的武功在五护法里是只稍低于伏阿半头的, 当年在湘西时他曾把江重雪打败过, 即便是在机关城时,两人也动过几招,没有打到底。
江重雪使的是千错刀法, 刀锋伴随春风渡的强烈气劲。
洛小花调转双剑剑锋,迎上江重雪的金错刀,江重雪几刀连砍下来,沉重而刚劲, 刀气纵横,无可匹敌。
一位护寺禅师突然开口:“这晚辈的春风渡,是谢施主你亲自教导的吗?”
谢天枢道:“正是。”
禅师摇头:“谢施主也该知道世人对春风渡这门武功的误解, 为何还要教他。”
谢天枢道:“当年他身受重伤,教他春风渡, 是为治愈他身上的伤,兼有那周姑娘, 也因修习某门武功而脏腑俱损,唯春风渡可治,故而教他。”
禅师微微偏头, 看到那双正抵在他背后的手:“你没有告诉他,何谓真正的春风渡吗?”
谢天枢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晚辈发现他能将春风渡熟练运用,与身体浑然天成的融合,丝毫不为七情六欲搅扰,反而七情六欲可让他的春风渡更为浑厚。”
“原来如此,”禅师虚弱地笑了笑,“那也算是这晚辈与春风渡有缘吧,就与谢施主你一样。”
这两人一来一去说得毫无间歇,温小棠被他们说的糊涂,正要问是什么意思,禅师的眼睛突然直了,道:“达摩棍法!”
温小棠被他一惊,抬眼看去。
可这场中并无少林弟子,更无人使棍,哪来的达摩棍法。
江重雪连着几刀向洛小花砍去,逼迫洛小花使出了他最得意的连剑招式,他当年就是败在洛小花的连剑下的。
洛小花这几十招的连剑相当精彩,旁人若是第一次应对,会毫无招架之力。
那两位护寺禅师看到洛小花双剑耀眼夺目,如日在东,惶惶不可直视。
对视一眼之后,忍不住满腹震惊,其中一位几乎想要站起来。
他冲战局中的洛小花喊道:“这位施主,你是何人,与我无求师弟是何关系?”
“什么无求有求的,我不认识。”洛小花大笑几声,“和尚,你莫给我打岔,我还要好好打败这姓江的小子呢。”
“不会有错,”禅师眉目里酝出惊色,“这定是无求师弟改创自达摩棍法的剑法,尤其这晚辈使的也是双剑。”
“那是无求师弟的双剑吗?”
“像。”
“……”
温小棠道:“无求是谁,也是少林寺的高僧吗?”
两人突然闭上了嘴,良久,温小棠才听一人说道:“我少林的护寺禅师本有八位,但……其中一人离开少林,从此消失。”
“是少林寺的叛徒?”温小棠低了声音。
“非也,他只是,不同意方丈师兄的做法而已。”禅师抬起头看天,说:“当年少林得罪朝廷,方丈师兄下令关闭山门不问世事,但我那师弟性子极为冲动火爆,强行要方丈师兄与朝廷对抗到底,他说少林乃江湖武林的泰山北斗,若连少林都龟缩不出,这世道还有谁能救。但方丈师兄终究没有同意,他失望之后,便就此下山去了。”
另一人慢慢接下去说:“无求师弟天资极高,他觉得天下不公,即便是出家人也不该一味讲究不开杀戒,所以他弃棍使剑,把少林的许多武功都改为剑招,并且亲自打造出一柄双剑,贴身佩戴。无求师弟的想法一贯是很离经叛道的,但方丈师兄见他改创的剑法并非阴邪一路,所以也并未制止。”
他说到这里,突然冲洛小花喊道:“施主,但求你告诉贫僧,我无求师弟他……他如今可还活着吗?贫僧只求知道他是否安好而已。”
洛小花叹口气,哪有闲情逸致和他聊天,只高声说了一句:“云雾破开日,当是吾归时。”
两位护寺禅师都哽咽了一下,便也知道了他们的师弟依旧还活在这世上。
当年他离去,曾念出这两句诗,世道不清,永不归来。可这天下哪时哪刻才能清明呢,所以他的归期便也再无定日。
“想来他定是无求师弟的徒弟了,”禅师道:“没想到师弟那样的性子,也会收徒弟。”
温小棠在一旁插嘴说:“他可是魔教的护法之一。”
“但他剑气并无杀意,”谢天枢说:“他身上也并无杀意。”
两位禅师点头赞同。
温小棠悻悻闭嘴。
他们三人比温小棠见过许多张或虚伪狡诈、或正直善良的面孔,他们阅尽人情,看遍人心,他们看人的精准,即便是温小棠的聪明也不能比。
“这双剑的连招便是来自我寺达摩棍法与夜叉棍法的融合,前二十招改自达摩棍法,后二十招改自夜叉棍法。江施主,虽然当年无求师弟改棍为剑,但其要义仍旧是棍之要义,你要打败他的双剑,便要知道少林棍法的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