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苏未寒
时间:2019-04-11 09:45:44

  慕秋华听到喊杀声后,即便忍着剧痛,他还是旋身飞了起来,目光紧紧定在温小棠身上。他因为断了两指而全身发颤,眼睛一片鲜红,让温小棠一阵战栗。
  “温掌门!”谢天枢低喊一声,温小棠像是才从战栗中转过神来,连忙拔腿就跑。
  可他哪里跑得过慕秋华,脚才送出去没几步,就觉一股气劲已袭上他的脖子。
  温小棠回过头,看到慕秋华已近在咫尺,吓得倒退两步,竟然做了个下意识的动作,把手里的木盒子举起来抵挡。
  他举起之际,似乎才想到不对,想放下时慕秋华却已经把手探到了盒子边缘,眼见这梦寐以求的至宝要到手了,慕秋华眼中悲怒至极,又狂喜至极。
  但这时身后的谢天枢已从两位禅师后背收起了手掌,人从地上弹起,转眼便把慕秋华牵制住了。
  谢天枢对温小棠说了一声:“毁了灵芝。快走。”
  温小棠正要转身,慕秋华的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领,用的还是那只断指的手,蹭了温小棠满脖子的血。他仅用三根手指,牢牢攥住温小棠。
  温小棠武功虽低,但也并非没有武功。他立即用了个腾挪的身法,脱离了慕秋华的钳制。谁知才一挪出去,他气息受阻,连声咳嗽起来。
  温小棠其实也中了阴公鬼母的“高手三哭”,只不过他一直未用内力,如今这身法一用,毒便立刻从他身体里被点燃。
  谢天枢制住了慕秋华,慕秋华身不能动,但脚是能动的。他一脚撩过去,正正踢中了温小棠手里的木盒子。
  温小棠惊呼一声,那盒子凌空飞起,他原想运起轻功,可惜毒已冒头,他已无那个气力。
  三人各自钳制,眼见那盒子好巧不巧地摔在了绿先生脚边。
  慕秋华大喜道:“快走!”
  绿先生捧起盒子转身即走。
  谢天枢眸色微沉,一眨眼,他已放开慕秋华,去追绿先生。
  慕秋华知道他会这么做,但毕竟身上有伤,他全身完好的时候都不一定能赢过谢天枢。
  谢天枢身形闪出去之后,他想抓住他的,没有成功,再看去时,远处只剩谢天枢一个轮廓。
  绿先生绝对不是谢天枢的对手,谢天枢若追上他,千年灵芝必会落入谢天枢之手。
  慕秋华吐掉了嘴巴里一口涌出的鲜血,他的断指急需治疗,失血过多他也会体力不支。
  但这一刻不夺千年灵芝决不罢休。
  他捂着那两节断指,将轻功运到极致,追赶谢天枢。
  三人不断追逐,没多久,谢天枢的衣影就贴上了绿先生的黑袍,两人在半空过了几招,绿先生不敌,当先摔了下来。
  他摔落之前,眼睛极尖地看准了慕秋华的位置,把木盒子抛给了他。
  谁知谢天枢一道气劲迸出,木盒掉了下去。
  三人同时落在一处矮洞上,谢天枢被慕秋华和绿先生前后包围,而脚下有座洞穴,洞穴上方用刚劲的内功刻了达摩洞三个字。
 
 
第111章 渡我
  风在山上猛烈穿梭, 漫山遍谷的大树在黑夜里不见翠色。
  谢天枢站在洞口上, 居高临下,慕秋华和绿先生远他十步, 站在他下方。
  风从洞口灌了进去,达摩洞内并非漆黑无光,点了一支烛, 烛火在狂风中乱舞。
  火光跳跃在哥舒似情的脸上, 他听到了人声,微微睁开眼睛。
  四周都是石壁,狂风的气息从洞口传来。
  他被点了穴, 穴道是谢天枢亲自所点,谢天枢听到钟声后从达摩洞离开,因怕他胡作非为,并未给他解穴, 他还在内心吐槽他良久。
  他被摆成一个端坐的盘腿姿态,面前一只还没收走的药碗里有褐色残渣。
  哥舒似情耳廓动了动,慢慢凝眉。
  洞外, 慕秋华的嘴角逐渐弯起。
  今天晚上,从来到少林寺后, 他终于在此时正视了谢天枢。他仰视着谢天枢,表情奇异。
  谢天枢清冷地看着他, 无怒无惧,就如看地上的蝼蚁,或者看天上的一片浮云。
  这人十年如一日, 眉目清正,磊落风姿,与初见时丝毫不变。
  曾经慕秋华极讨厌他身上的清正,后来又喜欢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就不止是讨厌,而是仇恨了。
  这种清正可割风断雨,纵使天地倾覆,大雪埋胫,也无所惧。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么。
  可怕的是,真有,而且就在慕秋华面前。
  冷淡月色下,慕秋华想起初见谢天枢的那一天。
  那日有春风拂面,有万里无云,一切情景都仿佛好到能成为一个美梦。
  谢天枢一管竹笛在腰,另一管曾属于慕秋华的墨笛则负在身后。
  他不断地给人疗伤,气息微有不足,但看上去未有异常。
  两人沉默须臾,慕秋华笑了笑:“师兄,好久不见。”
  见他不语,慕秋华丝毫不减微笑:“多年不见,师兄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可喜可贺。”
  谢天枢岿然不动。
  慕秋华道:“师兄这些年过得可好?听说眉眉也住在浮生阁,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不请师弟去喝一杯,我也好久没见过眉眉了。”
  还是没反应。
  慕秋华继续道:“对了,这些年我都没给轻眉上一炷香,师兄可有去吗?还是,”他说到停顿一下,“我忘了,师兄已与眉眉在一起了。”
  谢天枢淡然地看着他,除了眨眼之外,没有多余动作。
  慕秋华数度开口,可惜谢天枢一言不发,似乎不想搭理他。
  慕秋华忍不住笑出了声:“都这么多年了,师兄还是不爱说话。”
  谢天枢总算开口:“对你,已无需多言,该说的,我都已说过。”
  慕秋华装作不解地偏头。
  谢天枢慢慢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早已警告过你。”
  慕秋华像被勾起了某段不好的回忆,又或者是某种厌恶的情绪,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恶劣。
  他低下头,断指的手还在流血,他抬起满手的血,以及满面诡谲的脸,像是神魂都已入魔了般,笑道:“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我是记得的。”顿了顿,他说:“我满手血腥,师兄,你救我吗?”
  他表情痛苦,谢天枢凝视着他,可一转眼,他又露出鲜明的阴毒来,喃喃道:“我有罪,我罪孽深重,师兄,你渡我吗?”
  谢天枢怔了怔,眉角轻动。
  慕秋华又问一句:“你渡我吗?”
  半晌,谢天枢没有说话。
  慕秋华慢慢把那只沾了血的手负在背后,表情收得极快,似乎很失望,又很遗憾,“你还是不渡我。那我自渡吧。”
  你不愿渡我去神途,那我便入魔来自渡。
  慕秋华凝起坏字经的内息,骤风般出了手,探向地上的木盒,谢天枢上前阻挡。
  只一错目,百招已过。
  旁观的绿先生插不进手,只见洞口塌方了无数碎石,凡那两团人影所过之处,一片飞沙走石。随之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各自向两边退开。
  谢天枢收住了脚,先稳住了身形,慕秋华往后直退,撞到山壁上。
  绿先生一惊,手里摸出针,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不敢把这针向谢天枢发出去。
  谢天枢笔直地站着,与他出手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春风渡的气息袭来,无孔不入,铺天盖地地席卷着,这次换谢天枢出手。
  再度纠缠,又再度分开后,慕秋华再受一伤,木盒子仍旧摆在地上。
  突然,咚的一声,谢天枢腰上的笛子被气劲割破,坠落在地。
  两人同时低头,慕秋华的表情瞬间僵住。
  上次周梨一剑把笛子划损,慕秋华修补完后尚能吹奏,这次却是真正断了,从中间一分为二,断为两截,纵有再巧的手也无法修复。
  谢天枢慢慢抬起头,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情绪,至少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慕秋华的笑容消失了一会儿,也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断掉的笛子就这么落在地上,谢天枢不会再去拾起,慕秋华当然也不会。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有些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有些人,终究是无法成为知己的,因为深藏在骨子里的秉性天生不同。
  这不算什么,天下能成知己者少之又少。但略微悲哀的是,不能成知己,却成仇敌。比这更悲哀的是,在成仇敌之前,还成过一时的知己。
  知己是能懂你的人,谢天枢曾以为慕秋华是那人,但他错了。而慕秋华更认为自己是唯一能看透谢天枢的人,直到现在,他都是这么自负地认为,他也错了,正因为都错了,所以才分道扬镳。
  突然,谢天枢的袖子里滴落鲜血,慕秋华和绿先生都看到了。
  阴公鬼母的高手三哭本就是极其诡异的毒,要解它十分不易,谢天枢今晚一连为几人解毒,耗损极大。
  慕秋华立即出手,这次交手的速度更快了,绿先生看到谢天枢滴在地上的血,突然没这么惧怕了,他瞄准方向,手中银针跟着谢天枢快速移动的身姿,在捕捉到一个恰当时机时,把针发了出去。
  他听到轻微的声响,还道自己得手了,却看到只是射中了一旁的石壁而已。
  绿先生瞄准地上的盒子,可惜始终没机会走过去拿到它。
  他视线一转,对战的那两人画面一停。
  慕秋华单膝跪地,口中流血,他起先还伸手去擦,后来大约擦烦了,便随他去。谢天枢则跄踉了几下,仍旧站稳了。
  绿先生见状,在谢天枢跄踉之时,他再次发针。
  谢天枢转身推掌,银针在半空中便被他震落,但他一旦转身,面前的慕秋华便立即两手覆霜,寒气划向谢天枢。
  随即,谢天枢转身应对,绿先生则趁机扑向地上的木盒。
  紧要关头,谢天枢袖子里冲出一道真气,把即将落到绿先生手里的盒子给震了出去。
  那木盒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后,正巧落在达摩洞的洞口。
  绿先生连忙翻身向前,正要弯腰把那只盒子拾起来,突然一道人影覆盖下来。
  他被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脚踹飞,不满五尺的干瘪身子滚了几滚,吐出一口血。
  这当胸一脚踹得相当之狠。
  哥舒似情从洞内走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三人面前,擦了擦唇边流出的血。他强自冲开穴道已经受了伤,但他无所谓地低下头,看到那盒子落在他脚前,便把它拾了起来。
  “什么宝贝,值得你们这么抢?”哥舒似情挑眉,摸着那盒子。
  谢天枢一凛:“情儿,你莫动。”
  哥舒似情正要说一句“你叫我不动我便不动了吗?”,谁知慕秋华速度极快,倏地向他冲了过来。
  哥舒似情把盒子往身后一负,慕秋华还没近到他身侧,已被谢天枢拦住。
  慕秋华大怒,四根手指猛地下垂,内力十足地敲打在谢天枢掌心。
  谢天枢骤然收手,交手以来第一次向后退去,一直退到洞口,哥舒似情原想伸手扶他,但他稳住了,眉目微凛,低下头时,看到自己掌心迅速结冰。
  化雪手。
  慕秋华为了打败他,那一掌可以说是用尽毕生功力。
  谢天枢直至此刻,终于露出一点讶异来。他惊讶于慕秋华的化雪手竟然练到了这么高的境界,即便是当年的哥舒曼,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与慕秋华是同门师兄弟,昔年也曾同起同坐,一同习武,慕秋华的武学根基他很清楚,虽然慕秋华天赋好,但凭慕秋华,至少也要再练十年,才能有这么深厚的化雪手功力。
  谢天枢的眼神变冷:“当年哥舒曼与人比武,武功全废,原来是为你所害。”
  哥舒似情从这句话中倏然抬头。
  慕秋华不置可否,笑道:“当年哥舒曼逼迫师兄娶哥舒轻眉,师兄很讨厌他吧,我给师兄报仇,不好吗?”
  逼迫?哥舒似情面色苍白,什么叫哥舒曼逼迫谢天枢娶哥舒轻眉。
  慕秋华当年是如何使计迫害了哥舒曼只有慕秋华自己知道,坏字经能够吸纳别人的功力,慕秋华一定是强行吸纳了哥舒曼的功力,所以他的化雪手才会有如此高的境界。
  哥舒似情皱眉沉思,忽然看到谢天枢袖子里竟在滴血,他瞳孔骤缩,“你受伤了?”
  “不必担心。”谢天枢目视前方:“我尚无大碍。”
  哥舒似情咬了咬牙,想说什么,止住了。
  慕秋华笑起来,他的伤要比谢天枢重几倍,脸色青白,强忍着开口:“哥舒似情,你可知道你爹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就是他永远一副神仙似的样子,”慕秋华咬牙切齿:“就连受了伤,也非要装得若无其事。”
  慕秋华这点倒是说对了,谢天枢无论何时,都一副神仙似的样子,哪怕他此刻伤得快死了,也绝不叫旁人看出一星半点来。
  哥舒似情手指一紧,谢天枢冷声道:“你不必言语蛊惑。”
  说罢,他再次出手。
  哥舒似情心中微忧,他很少见谢天枢受伤。
  不对,应该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谢天枢受伤。在他印象里,或者说在所有人印象里,谢天枢太强大,是风雪都能横断的。他想上前相助,又隐忍不发,正犹豫,突然,对战中的慕秋华大笑道:“师兄,你输了!”
  哥舒似情神色剧变,毫不犹豫地拔身向前,就这当口,慕秋华突然朝他倾覆过来,就好似料到了他会过来,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哥舒似情被他这掌震得全身剧痛,险些晕厥。
  慕秋华出完这一掌后立刻去抢哥舒似情怀里的木盒,哥舒似情突然把盒子一甩,又再度扔到了洞里去。
  谢天枢一把抱住了哥舒似情。
  哥舒似情跌进了谢天枢的怀里,开始剧烈地喘息,每次喷出去的呼吸都越来越急,变作冷雾。
  慕秋华一阵大笑,虽未抢到盒子,但他一计得逞,痛快不已。
  谢天枢低头看怀里的人,“你——”
  “我没事,”哥舒似情睁着鲜红的眼睛,牙齿打战地道:“我没事。你放开我。”
  他重复了两遍,似乎是想让谢天枢相信他真的没事。
  他受了伤,谢天枢若顾及他,与慕秋华动手时必定会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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