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他赢不了谢天枢,也毁不了谢天枢。
谢天枢的内息深厚,如排山倒海,慕秋华逐渐落了下风,他在交手中震惊地血气都上涌,何以这人能够这么强大,凭什么。
他开始吐血,坏字经的气息在身体里走岔了,他试图再次把坏字经的真气和化雪手的真气融会在一起,可谢天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慕秋华嘴巴里的血一口口地往外吐,在快到肉眼无法识别的移动中,他眼花耳鸣,只想逃命。
“哥舒似情……”慕秋华撑开了被血糊住的嗓子,硬是说出了几个字:“他身上的毒其实……”
谢天枢也许是怔了一下,慕秋华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交手之中,哪怕是一刹的迟缓也足够被对方识破。
趁着这刹那的机会,慕秋华毫不犹豫地纵身后退,把全部内力灌注与足底,轻功使到顶峰,迅速往山下急掠。
他只掠出半丈,谢天枢就追了上去。
两人的速度都快,几次谢天枢都挨近了慕秋华,并擒住了他,但慕秋华狡猾,而且他的身法一贯奇佳,几次都从谢天枢手里像滑不留手的鱼一样滑了出去。
两人纠缠到少林寺北门外的林子里,林中一地尸体,梅影弟子与少林弟子皆有,双方还在恶斗。
慕秋华疲于奔命,他的伤已极重,眼睛充血,不管谁挡在他面前,都被他一手扼杀,就连梅影弟子都不例外。
他走一路,便杀一路的人,身后的谢天枢都变得惊讶,几乎已追不上他。
慕秋华怕死的心盖过了一切,他只想活,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发挥出了身体的极限。
谢天枢眼神冷凝,挥出一道掌风把一个少林弟子从慕秋华手里救下。
“谢前辈!”
耳边出现莫金光的声音,谢天枢转了下头,莫金光浑身浴血,紧张道:“谢前辈,你可有看到温掌门……”
谢天枢突然出手探向莫金光,莫金光吃了一惊。
背后正欲偷袭莫金光的伏阿被这一掌震退,猛地弯腰。
莫金光连忙一剑刺去,待把伏阿逼退之后,再回头时,已不见了谢天枢。
谢天枢追至半山腰,失去了慕秋华的踪影,只寻到了他滴落在地的血。
血融在泥土里,化去了颜色。
谢天枢不得不停下了双脚,在原地伫立。他心知慕秋华一旦逃脱,便不会再被他找到,他失去了这唯一仅有的一次杀他的机会。
片刻,他用手慢慢捂住嘴巴。
未几,他指缝间涌出无穷的血。
第113章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番外,比较长。以慕秋华为视角,补充了一下当年发生的一些陈年旧事的原因。
秦桧看到那个男孩长得极漂亮。
闹市街口, 一条长街上插标卖艺行人如织。
秦桧走得不紧不慢, 身旁跟了几个贴身保护的高手。
过了一阵,他停了下来, 看到面前聚拢了一群人。那群人里,有个粗布衣裳的男子,涨红着脸, 唾沫横飞地展示着自己的货品, 引人驻足观望。
人太多,他瞧不见是什么东西能吸引这么多人。视线矮下去,从众人的裤腿缝里, 他似乎是看到几个跪着的身影。
初到此地,闲来无事,秦桧想去凑一凑热闹。
人群被挡开了,容秦桧悠悠通过, 随即人肉板又合上。
秦桧睁眼去看,地上跪了三个孩子,脖子上挂了价牌, 一声不吭。其中两个孩子长得清秀,中间那个则更为突出。秦桧一看之下, 有些意外。
人贩子手里的,大多是好看的孩子, 不然也不会拉到闹市口来卖。
但这个孩子却不止是好看,眼睛奇异地亮着,肌肤有点苍白, 太过清瘦的身子骨跪的很直。
长了眼睛的都看出这男孩是最好看的,可惜他的标价也最贵,让人却步。
秦桧看了那孩子几眼,他不像这些老百姓,没什么眼界,美人见过不少,不至于叫他看直了眼。
吸引秦桧的,是那孩子毫无惧色,嘴角有笑。
他的嘴唇极薄,轻抿出一个弧度,低着头,眼睛注视着面前无数双脏兮兮的裤腿靴子。
旁的孩子都神情郁愤或者面露恐惧,唯他,似乎并不害怕,还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在自己即将不知被卖到谁人手里的当口,抿着嘴角笑着。
看到他笑,秦桧也忍不住笑了笑。
他无意识地笑出声,那孩子竟然在嘈杂声中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他。
秦桧中等身材,著锦衣,身旁跟了几个高大的人。他剪了手,与周围百姓格格不入,气势强大。
那孩子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秦桧觉得挺有意思。
但他并没有买下这孩子。
凑完了热闹之后,秦桧的衣角一曳,在那孩子眼角逝去。那孩子的视线追着他,直到他消失。
*
及至暮色时,只卖掉了一个孩子,人贩子心里不痛快,又吆喝了半个时辰,见日头都西落了,街上人流骤减,他顿时没了叫卖的心情,大手一挥,取出一根麻绳,麻溜地把那几个孩子捆成一束,搁在小板车上,咕噜噜地带回了家。
夜色落了下来,月色不明,带着点浑浊。
窗户纸下,响着孩子们低低的抽泣声。
人贩子喝酒吃肉,见酒壶空了,便把它摔到地上。吃到最后,满嘴浮着一层油,喝得酩酊大醉了,猛拍桌子:“哭哭哭,哭什么哭!”
几个孩子被他一吓,倒哭得更凶了。
他危险地眯着眼睛一扫,看到了谁,指住他:“过来。”
那孩子听话地走上前。他不哭,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显得乖顺听话。
人贩子摸着这柔嫩的面孔,没有好珍馐的灌溉,骨架子是瘦了些,但血肉仗着年岁小,依旧是一股子莹白细腻。
残羹冷炙的油腻味里,人贩子摸得放不下手了,心头在想,这么好看的一张面皮,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莫不是他把银钱定得太高了?
可让他定低些,他又不舍,总觉得这是个宝,不能价贱的随意舍了去。
他忽道:“你怎么总是不哭?”
孩子的眼睛毫无凝滞,通透又深邃地看着他。
人贩子本来喜他乖巧的模样,不惹他心烦。
但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总是不害怕,便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不害怕便罢了,他还老看到这孩子微微笑着,也不知在笑什么东西。
才这样想,那孩子便冲他又笑了一笑。
人贩子捏住了他的笑脸,威吓般地瞪大眼睛:“不准笑!你要哭,明天到集市里,哭得越可怜越好,那就有人买你了,知道么。你要是敢不哭,”他手劲用大,白皙的面皮上显出了红印,“我就杀了你。”
那孩子一下子止住了笑。
人贩子得意得哼唧:“知道怕了?知道了就按我说的话做,明天给我好好哭一场。”
这男人酒气熏天,全往那孩子的鼻子里钻。
孩子低头想了想,抬起后点点头,乖顺地答应他:“哦。”
*
子时。
人贩子已经在床板上倒头大睡,呼声震天。那些孩子仍旧被他用麻绳捆着,约莫是哭累了,小脸侧着歪着,都睡着了。
那不睡的一个眼睛在黑暗里亮得瘆人,慢慢从袖子底下摸出了一块瓷片。那是人贩子摔碎的酒壶,他趁那人贩子不注意,偷偷顺了一片。
他开始用瓷片割绳子,拿锋利的刃口来回摩擦。
啪嗒。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血滴在地上,他不小心割破了手。可这却未叫他露出疼痛的模样来,他的表情又冷又硬。
把绳子割断以后,他站了起来,摸索到床边,看着那人贩子,碎片在他颈边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太趁手。
他把碎片扔了,兜转一阵,在厨房里寻到把菜刀,轻轻挥舞两下,觉得趁手了,不由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他的声响很轻,但还是惊动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恐惧地看着他手握菜刀的模样。
他把那菜刀毫不犹豫地朝人贩子的颈边砍下去。
和血一起飙出来的,是旁观者的大叫。行凶者却不声不响,被喷了满脸的血,刀还插在那人的脖子里。
他第一次杀人,刀没有砍准,卡在了某处骨头里,他气力毕竟还小,拔了几下,竟是拔不出来。
他只好作罢地放开了刀柄,退开几步,等那人贩子颈边的血喷得差不多了,他上前探了探他鼻息,确认是死了。
他回头去看那群鬼哭狼嚎的崽子们,一张脸转过来时面如红纸,满面的血。
嘴角挑起淡淡的笑,他温和道:“你们还不逃?”说完,又想起什么,走上前去,帮他们把身上的绳子都割断,起身后,见他们仍是哭,不免摇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笑说:“不逃就不逃吧,随你们,反正我要逃了。”
他说着,把门推开,走了出去。
他本该洗一把脸,可他忘记了。他心脏狂跳,无法抑制。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也怕失手。
心跳得太快时,他不得不停下了步子,仰头望月。
那月亮仍是凄清,浑浑噩噩的,却不嫌他一身人血,照样把光芒渡给他。
他望着那月色,心跳慢慢缓和下来,拾步继续往前走。
这孩子还未走出城门,已被赶来的府衙中人拿下。压着他审讯了一日,他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画押之后,只需最后一节堂审,即可判定最后的刑罚。
他被压到公堂上时,官老爷才在堂上拍了一记惊堂木,随即便响起一个声音:“是你。”
孩子抬起头,看到了秦桧。
彼时秦桧巡视地方,府衙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有得罪他的地方。
当即那官老爷就问:“秦大人认识他?”
秦桧不作声,“审案吧。”
那孩子却不低头,就这么望着他,直到身旁的衙役朝他后脑勺猛地一拍,愣是把他的头拍下去,疼得他脖子仿佛被折断。绕是如此,他也咬着牙,不吭声。
他一个孩子,才六岁上下,却已能杀人。
这案情着实少见,性质恶劣,当即判他秋后处斩,只等公文送到临安。
后来秦桧问过他:“为何当时你总看着我?”
慕秋华就说:“不知道,总觉得当时能救我的人只义父了,便一直看着义父。”
于是秦桧笑着拍他的头。
*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活不了。
恶臭的大牢内,六岁的孩子靠着墙壁坐倒,瞪着一双圆润的眼睛,那眼色又清又凉的,望着墙上开出的天窗,从那里射进来一束光芒。
他默默低下头,觉得很愤恨。
这辈子没有活好。他轻轻地想。可惜了,下辈子他一定要好好活。到那阎王地府里,他一定要问一问那阎王老爷,下辈子许他投个什么胎,若不给他投个好胎,他便砸了他的地府。
这样一想,勾了嘴角一笑。
这时,他笑容猛地刹住。有阴影投过来,挡住了天窗上射下来的天光。
就如命中注定般,他抬起头,隔着铁栅栏,望到了秦桧一张被烛火熏得晦涩的脸。
人的命运是相当神奇的,你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有时候是可以改变一生的。后来他曾想,如果他当时遇到的人不是秦桧,那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解,因为他如果没有遇到秦桧,他便被判死刑了。正因为遇到了秦桧,他才免去了一死。无论他遇到的是何人,都不及秦桧只手遮天,可以免去他的死罪,除非是那皇帝老子。
想通了这节之后,他便再也不想这问题了,他知道,秦桧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无人能有他这样的权利,可以救他一命。
秦桧叫人把他从牢里放了出来。
再看到秦桧时,他已经被带到一处华丽的府宅内,结结实实地被人按在水里洗了个澡,把他一身污垢全部洗净,洗到最后水面上都浮了层薄薄的垢。
他被穿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这才拎到了秦桧的面前。
秦桧在处理公文,他等了半个多时辰,等他进去的时候,秦桧正在椅子里喝茶,气度悠然。
有人在他后脑勺一拍,他就直筒筒地跪了下去。眼睛盯着地面的时候,他想,这些拍过他头的人,他以后定要叫他们都没了头。
可这时候,却有一只宽大厚实的手,轻抚他的头顶,未带任何力道的,温柔抚摩。
他抬头,看到秦桧深不可测的眼睛。
除了这个人,可以摸他的头。
秦桧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
秦桧奇道:“你没有名字吗?”
他不吭声。
秦桧笑了一笑,“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口音清脆地说:“因为他要害我。他卖我便罢了,还要让我哭,不哭他就要来杀我。他既然要杀我,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秦桧又笑了一声:“他还没有杀你,却被你给杀了,这样一比,你倒是比他厉害许多。”
他嘻嘻一笑,觉得这是赞扬,露出年少得意的模样。
秦桧道:“你是怎么落到他手上的?”
他道:“他害死了我父母。”
秦桧点点头:“怪不得你下手这么狠,削掉了他大半个脖子,想来也是为你父母报仇。”
谁知,他却说:“不是。”
“不是?”
“不是。我不知父母是谁,那不过是我的养父母,待我极差,害死便害死了,没什么大不了,我还要感谢他。可他又要来害我,那就不行。”
他一个孩子,说起话来语调清晰口音顺畅,逻辑却奇异,不能说这逻辑不对,但一个孩子这样说,总让人觉得奇怪又好笑。
秦桧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看来你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他毫无芥蒂地点点头,承认了。
秦桧忽然敛住了笑意,问他:“那么恩呢,若别人对你有恩,你该当如何?”
他低头想了会儿,眉头难得皱在了一起,终于不再笑了。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解,他需要好好的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