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回过来并非是为了找事, 而是……想给表哥认个错。自从上回冷了脸之后,宫里那些人对高家的态度更加恶劣了几分,眼瞧着高家的尊荣都保不住了,高听蓉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家没落了。
旁边的长宁还在追问,高听蓉仔细藏好心里的不耐烦, 沉着气道:“只是再找一个熟人罢了。”
“熟人,哪个熟人,你同我说我好替你找啊。”
高听蓉挥了挥手:“你不认得。”
长宁沉默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盯着高听蓉的脸,道:“蓉儿,你最近是不是心里存了事儿?”
高听蓉又朝着附近看了一眼,见还是没人,心思早就飞到了别处,哪里还有应付长宁的功夫,随口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可是你最近实在是有些不正常。咱们俩也是从小就认得的,你若是真有事,千万别瞒着,歆儿已经离开京城了,三个人里头只剩下了两个,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高听蓉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多了,我好得很。”
说着,她便想躲开长宁独自往前走。
长宁哪里肯让她一个人过去,赶忙拦着:“你没有请帖,可不能随意走动。”
“没有请帖不是也已经进来了么?”
“那不一样!”长宁生怕她生事,打定了主意要仔细看着。自打上回马场一事之后,长宁得了教训,也乖觉了,知道不能得罪荣庆侯府。
这回帮着高听蓉进来,是看在两人这么多年手帕交的份儿上,可是这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高听蓉在荣庆侯府闹事。
真闹起来,高家或许无事,楚家却难逃其咎。
“兄长好容易才谋了个实缺,来之前,祖母特意叮嘱了我,叫我千万不要生事。”长宁提醒道。
高听蓉不满:“你几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
长宁苦笑一声:“大概是到了不得不懂事的年纪了。”
高听蓉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了长宁的意思,知道她这是等着自己表态呢,遂挤出一丝笑:“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长宁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不似说谎,便放下了这事,只是仍旧跟在她身后,不让她乱走。
一时后头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
高听蓉循着声音走过去,绕过了一个小道,便看到一块梅园,中间的空地那儿站着好几个姑娘,正围着在玩投壶。
被团团围在中间的那个,高听蓉最是熟悉不过。
“这不是陈姑娘么,没想到她还会投壶。”长宁看着那边热闹,忍不住说了一句。她也是想过去凑凑热闹的,只是想着自己身边还待着高听蓉,便不好上前,只跟着高听蓉站在后头。
“她什么不会啊。”
会的东西多了,不仅学着男子参加武举,还能抢男人呢,高听蓉笑得讽刺。
长宁立马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善,正想拉着高听蓉回避,冷不防又听身边的人开了口,话还是一样的不好听。
“也不知道那些姑娘家起哄个什么劲,明明前些日子还瞧不起荣庆侯府,将他们看做是乡野粗人,这会儿看着人家得了个武状元,便上赶着过来巴结了。我瞧着那陈姑娘也是玩得挺高兴的,她莫不是真以为这些人是真心同她要好的?果真是没见识的乡野丫头,一肚子心眼都放在打打杀杀上了。”
长宁头疼得不行,正想将人往后扯,抬头间忽然对上阿年的眸子。
直直得看过来,叫人无所遁形。
长宁顿时定住了身子,左右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尴尬的是,陈姑娘还朝着这边走过来了,里头还有两个好事儿的姑娘家也跟着过来了,显然是看热闹的。
阿年走到高听蓉面前。她听到方才高听蓉弄的话了,阿年本来就不喜欢她,如今就更不喜欢了:“你怎么,来了?”
长宁怕事情闹大,索性当了和事老:“蓉儿听闻陈姑娘当了武状元,心里着实替陈姑娘欢喜,这才带了贺礼,同我一道亲自过来恭贺陈姑娘的。”
“我们家,并没有送请帖。”
“没,没有吗?”长宁窘迫不已,侧眼瞧了高听蓉一眼,却见她仍然是刚才的表情,丝毫没有心虚气短。长宁心里泛苦,嘴上却不得不替她解释,“许是蓉儿弄错了,以为没有请帖过来也不是不可以。方才进来的时候,那守门的管事也没有多拦着,所以我们俩,也不知道这事儿。还请陈姑娘见谅啊,我们本是一片好心,特意过来道声恭喜的。”
张家姑娘站在阿年身后,听到这话都笑了:“不请自来,还跟人家道恭喜,这分明是砸场子的。”
“张姑娘单知道不请自来,却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叫来者是客。”高听蓉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她有心对表哥示弱,却不想在阿年面前软了声气,“怎么,陈姑娘还要将我这个上门做客的赶出去不成?”
张姑娘生怕阿年为难,自个儿站了出来:“就是赶了你又能奈何?”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高听蓉了,惺惺作态,沽名钓誉,还吹什么才女呢,有本事就跟陈姑娘一样也弄个状元郎回来啊!
高听蓉讽刺道:“东道主还没发话,张姑娘在这儿充什么大头?”
张姑娘心气一短,半天没有想好要回的话。
阿年直直地瞧着高听蓉:“上次警告的,都忘了?”
高听蓉脸色一沉。上次,那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天。
“陈姑娘是铁了心想要与高家为敌。”
“现在的情况,分明是你铁了心想与陈家为敌,怎么着,打量着我们陈姑娘好说话,逮着人就要欺负不是?”张姑娘凉凉地开了口。
长宁赶紧拉着高听蓉:“算了,礼也送到了,咱们还是回去。”
高听蓉知道自己不该生事,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她本就不平,如今看到阿年风光无限,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奉承着,心气愈发不平。
凭什么一个乡野丫头都能风光无限,而她这个高家嫡长女,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压在后头。她不甘心,明明她才应该是最耀眼的那个!
高听蓉满脑子只剩下愤怒,再无其他,她自知敌不过阿年,便瞪了说话的张姑娘一眼:“看来张姑娘已经忘了,前些日子是怎么编排咱们这位武状元的。”
张姑娘哑口无言。前……前些日子是前些日子,现在是现在嘛,她有些心虚气短地看了阿年一眼。
阿年没什么反应。
大好的日子,阿年不愿意发火。她只是在心里琢磨,要不要直接同萧绎说算了,让萧绎解决了这个高听蓉,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陈家来。总之,阿年烦了,连跟高听蓉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想要一劳永逸的法子。
至于萧绎肯不肯听她的,阿年完全没有担心。若是这点事都不替她办好的话,那……那便不必成亲了。
高听蓉看着这情况,冲着二人讥笑了一声:“看来,陈姑娘还不知道她们私底下说得那些话了。”
“关,关你什么事!”张姑娘斥道。
“确实不关我的事,只是看今儿热闹,一时想起来便提醒二位罢了。”高听蓉勾了勾嘴角,“顺带奉劝张姑娘一句,别眼热人家得了个武状元便跟在人家后面,人家做什么便学什么。高门闺秀的,总该知道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张姑娘嗤笑一声:“不该跟着陈姑娘学,难不成还要跟着你学不成,好大的脸!”
“我确实没有当状元的本事,可我本就是女儿身,也不必当什么状元,咱们女儿家,好好的修习德行,闺中之中多读些书,嫁人之后相夫教子,本就是应有的道理,如某些人一般放浪形骸,追名逐利的,才真正是不知体统,不懂规矩。”
张姑娘都惊呆了,这个高听蓉,她怎么敢……
高听蓉看着两人的脸色,心中快意,然而她的话音才落,身后却又传来一道声音,话里的威严肃穆不明而喻。
“高家姑娘的意思,可是觉得我教得不好了?”
众人回头,却见是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四十来岁,不怒自威。
长宁率先认了出来,微微侧身:“原来是崔姑姑,姑姑怎么也在荣庆侯府?”
“不敢当县主一声姑姑,老奴是奉皇命,亲自过来教导陈姑娘规矩的。”
高听蓉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姑姑。怎么可能,表哥竟然让崔姑姑过来,就为了叫陈念规矩?
崔姑姑上前一步:“老奴自问不负皇命,每每细心指点,不知高家姑娘这不知体统,不懂规矩的话,究竟是从何而来?”
长宁打着马虎眼:“她一时口误,说错了,崔姑姑不要见怪。”
“县主不必多解释,老奴也是长着耳朵的。”她打量了高听蓉一眼,“老奴也是教过皇上规矩的人,便是在先太后跟前,亦有两份薄面,陈姑娘既然成了老奴的弟子,说句胆大包天的话那便是与皇上亦有半师之谊。不知高家姑娘这话,是在贬低陈姑娘,还是在贬低老奴,亦或是,在贬低当今圣上?”
高听蓉咬紧了牙关。
崔姑姑拢了拢手,面上淡漠,全然不将眼前的一个县主一个高家嫡女放在眼底:“老奴知道高家姑娘是个才名在外的,只是这人呐,也得爱惜羽毛才是。切莫传出了名声,又自打了脸面,没得叫人笑话。谁人都是有心有眼的,谁有真能耐,谁是假才名,一看便知。”
高听蓉脸色已经铁青一片了。
第124章 陈年旧事
崔姑姑说完, 又回头关切地看了阿年一眼:“姑娘可有大碍?”
阿年摇了摇头。
她皮厚着呢,高听蓉那几句话根本奈何不了她。事实上, 阿年甚至觉得只要萧绎不在身边, 高听蓉连激怒她的资格都没有。
崔姑姑像是放了心,念叨了一句:“那便好,看来老奴来得算是时候。”
高听蓉看得眼睛都红了。
她堂堂高家嫡女,如今不仅要受一个乡野丫头的气,还要受一个奴才的气?凭什么!就算高家没人了,就算如今表哥待她不如以前了, 可是也轮不到这两个人来教训她。想当初姑母在世的时候——
想到高太后,高听蓉咬了咬牙, 猛地又掐断了心里的那点心思,不该想,不能再往下想。
张姑娘并她几个小姐妹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她们对这位突然出现在园子里的嬷嬷十分好奇, 只听长宁县主称她为崔姑姑, 以为不过是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却不曾想后头还听到崔姑姑提到了皇上, 几个人顿时不敢再言语了, 连多看一眼都不大敢。
教过皇上的,那这面子得有多大。
这样的人竟然来了荣庆侯府教陈姑娘规矩,看来皇上是真看重荣庆侯府了, 亦看重陈姑娘。思及方才高听蓉的冷嘲热讽,众人顿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这话啊,果真不能说得太满, 瞧瞧,这刚放出了话就被打脸了,多难看!
看热闹得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当事的高听蓉却恨不得从未来过荣庆侯府。若是旁人她还能仗着身份训斥两句,偏偏眼前这人是,崔姑姑……
“蓉儿。”长宁欲言又止。
事情闹成这样,连崔姑姑都过来了,长宁觉得还是早些认错来得好一些。崔姑姑是谁,那可是先太后身边出来的,连皇上都要给三分薄面的掌事嬷嬷。对上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多明智的事。
高听蓉冷了一会儿脸,就在众人以为她快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忽然又开了口,讥笑道:“当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也罢,崔姑姑贵人多忘事,想必早就忘了自己究竟是从谁身边出来的。若是姑母在世,见到此情此情却不知会作何感想。”
崔姑姑笑了笑:“怎么,高姑娘觉得老奴有意为难你?”
“难道不是吗?”
“高姑娘身无请帖却进了荣庆侯府的门,本来算不得光明正大,如此若是老老实实,自然什么事也没有,陈家定也不会追究姑娘的胡作非为。可高姑娘偏偏与众不同,不仅对我们家姑娘出言不逊,还连带着嘲讽陈家的客人。是高姑娘行事不妥在先,老奴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谈不上故意难为。”
高听蓉见她仍揪着请帖的事不放,脸上难看至极。
“另一则,皇上让老奴来荣庆侯府教导姑娘之时,曾殷切交代老奴,往后,切莫让姑娘受了委屈,凭她是谁,有多高的尊荣,只要欺负到了姑娘头上,那便是欺负了老奴,便是欺辱了皇上!”
高听蓉冷哼了一声。
“再有——”崔姑姑上下看了高听蓉一眼,“太后娘娘仙逝已久,高姑娘还是少念叨些为好,时不时地还要打扰太后娘娘在天之灵,怎么瞧也是不该。”
高听蓉倔强地抬着下巴:“我悼念姑母有何错之有,轮到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来置喙?”
“悼念得恰如其分,是孝顺;悼念得太多,却是别有用心了。”崔姑姑意有所指。
高听蓉气得发抖:“住嘴!”
崔姑姑却完全没有住嘴的想法,反而笑了一声,只是面上也没有多和煦罢了:“老奴先前还听皇上提起过,道高姑娘是太后娘娘舍命护住的……”
高听蓉面上一僵。
“——老奴在太后娘娘身边也服侍过十来年了,多少知道太后娘娘的性子。舍命相护,这可不大像太后娘娘会做出来的事。高姑娘觉得呢?”
比起舍命相护,崔姑姑觉得太后娘娘多半会选从容赴死,为了高家的名声,也为了姑侄俩的清誉。
高听蓉忽得后退几步。
先前的腿伤没有好全,这会儿退得太快,差点没有倒在地上。长宁见她狼狈,赶紧过去扶着,脸上担忧:“你没事,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高听蓉万不能说,只直视着崔姑姑:“休要胡说八道!”
“高姑娘觉得老奴是胡说八道,那便是胡说八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天知,地知,高姑娘亦知。”
崔姑姑只能这般说了两句。她也没有证据,多是猜测,说多了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