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法再散步,调查行动被迫终止,她想打电话召唤司机,卢平却叫她别忙。
“请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他将牵狗的绳索交给她,转身走向街对面的服装店。
这行为大出帅宁预料,用力拉住企图追逐主人的晶晶,自己也很想跟去瞧瞧。几分钟后卢平拎回一双女士皮鞋,颜色款式与她的服饰配搭和谐,最绝的是他居然靠目测蒙对了她的鞋码。
“您身份特殊,被人瞧见穿破鞋的样子不大好。换上这双再叫司机吧。”
帅宁如今是名人,事无巨细都能被人当段子播报,他这么设身处地维护她的体面,只怕最用心的亲信也做不到。
这样善解人意的男人帅宁只在日本牛郎店里遇见过,心想此人的情商若非后天培养,真称得上天赋异禀。
寻常女性已芳心萌动,她阅历丰富,风月场上的把戏烂熟于胸,情知对方在趁势卖人情,堆笑客套:“您太热心了,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是我不好意思,只买得起这种三四百块的打折货,您可能从没穿过这么廉价的鞋,要是嫌弃我就拿去退掉。”
“不不,这是您的心意,比什么都贵重,真的太感谢了。”
“那就穿上试试吧,我验过,是软牛皮的,应该不会磨脚。”
“您挑的,肯定错不了。”
帅宁既来之则受之,弯腰换上新鞋,来回走了几步,笑赞:“别说,还挺合脚,真是物美价廉。”,紧跟着故作羞愧:“卢书记,我都没送过您东西,还反过来收您礼物,太过意不去了。”
卢平苦笑:“您接盘金辉世家的烂尾楼,替县里解决了大麻烦,我还不知道怎么谢您,您要把这当成礼物,才真叫我无地自容呢。你说是不是呀,晶晶?”
他弯腰逗弄扑入怀中的狗狗,成功转移视线,还将温厚纯良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帅宁趁其不备闪动火眼金睛,这男人八面玲珑,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可惜对付她还差点道行。
“卢书记,您对谁都这么温柔体贴?”
这问题别有深意,卢平抬头望着她,眼里那层疑惑能以假乱真。
她尽力剔除笑意里的讽刺,调侃:“对人太好容易招桃花,或许会给您带来困扰。”
卢平冁然而笑,春风仿佛在他脸上盘桓未去,凋零的春花又回到了枝头。
“如果能这么轻易打动女人,我们国家就不会多出3000万光棍了。”
棋逢对手,帅宁暗暗叫好,腻味了唾手可得,这样狡黠的猎物难得一见,她悄悄将他摘出“职场NPC”的分类,打算从他身上寻取一点额外的乐趣。
计划来日方长,当手机响起她的注意力立刻回归正务。
“宁总,我们把祝奇伟带回来了,您看在哪儿见他合适?”
人来了,说明叶茹薇的情报很准确,她的谋略也有了实现的基础,吩咐崔明智等人直接去酒店。
“卢书记,我得回去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您聊天散步。”
卢平满口应允,留下陪她等司机。
“您是我们鹊州的大客户,我得小心保障您的安全。”
帅宁再开玩笑:“原来您只把我当客户啊,说好的朋友呢?”
他自如对答:“朋友是私交,客户是公务,比较起来还是公务更重要。”
承认交情却又保持疏离,官场式滑头玩得得心应手。
帅宁心尖发痒,绮念似牵牛藤须蜿蜒攀爬,悄悄在他白净俊朗的脸上贴上了订购标志。
第二十七章
莲花乡是崔明智的凶地, 与之沾边的任务无不坎坷艰险, 今天去白莲村也像地下党深入敌营,不敢走正道, 爬山过沟抄小路摸进村子,借农作物和荒草丛掩护溜到祝家。裤腿上沾满苍耳种子,手臂手背也叫荨麻刺出大片红肿, 用主人家的肥皂水洗了又洗, 涂上丝瓜叶拧的汁才稍微缓解疼痛。
治伤时顺便观察了环境,祝家真的很穷,屋舍颓败, 四壁萧条,除一台老式收音机外别无长物,厨房里油盐酱醋都不齐,灶头的铁锅里闷着几个红薯, 是全家人的午餐。去年家里的稻田临近收割时被人一把火烧个精光,这半年没粮缺钱,隔三天才能吃一顿白米饭, 猪肉牛肉更是好几个月没闻着味儿了。
祝奇伟的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五岁,都像大灾荒年代穿越来的, 饿得面黄肌瘦,也不像同龄人那么活泼好动。见家里来了外人, 呲溜钻到屋后躲藏,半天唤不出来。据说家里常遭歹人入侵,肆意打砸泼骂, 孩子们都吓出毛病,变得风声鹤唳了。
崔明智收到提示,发现祝家的家具家什无一完好,包括墙上挂着的相框玻璃和拿来待客的杯盘碗盏都裂口破边的,门窗也残缺不全,上面累着新旧不一的胶带,显然经历了数次损毁修补,苟延残喘地为这个赤贫之家站岗。
祝奇伟得知来人身份,急切地向他们倾诉积年所受的迫害。
这汉子相貌精瘦端正,戴着一副断腿的黑框眼镜,破衣烂衫仍未失知识分子风度。由于皮发达一伙欺压太甚,他说到激愤处抛却斯文,不时咄嗟叱咤,额上青筋如蚯蚓乱拱,并撩起衣衫展示坏蛋的罪证。
瘦骨嶙峋的肢体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犹如一本记录血债的账簿。
另一本触目可知的账簿是躺在旁边破竹床上的祝老汉,他在车祸中伤了脊椎,造成双下肢瘫痪,终日躺在床上,大小便也不能自理。
客人进门时,祝奇伟忙将父亲换下的尿布扔到屋外,但浓烈的粪尿臭已在屋子里定居,困守于这恶劣环境中想必生不如死。
祝老汉自惭形秽,起初扭头回避客人,被儿子的怒斥挑动哀思,突然孩子似的呜呜大哭。
祝大妈用沾满自己泪水的手帕替他擦脸,悲怨地叱责祝奇伟:“都是你惹的祸,当初叫你别管闲事你偏不听,结果把你爸害成这样,估计我们全家都活不长了。”
祝奇伟拭泪辩驳:“是皮家人太坏,看看这些年村里被他们搅成啥样了,就因为乡亲们不团结,遇事只顾自保,皮家人干坏事他们也听之任之。我为三表叔他们出头,是想给村里人树个榜样,对待恶人,沉默就是自掘坟墓!”
外人听着言之有理,对祝大妈却是火上浇油,转身抽他一下。
“你手再痒也不能去掏马蜂窝啊,皮家人是咱们惹得起的吗?你现在是为全村树榜样了,人家看咱们家这个样,更不敢得罪皮家了!”
祝奇伟接住掉落的眼镜高喊:“我还没认输,赶明儿还去县里告状,中央三令五申严打村霸,总有人能惩治他们!”
“你还说!自己找死也别连累家里人,我跟你爸是活够了,斌斌阳阳还那么小,你想拉着他们赔葬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个书呆子坑死一家人!”
祝大妈崩溃地打骂祝奇伟,好像他才是败家的祸根。
崔明智和叶茹薇一人拉住一个,齐声劝说:“祝大妈您别急,我们会帮你们想办法的。”
祝大妈擤把鼻涕,跌坐在床沿上,心灰意冷道:“你们不知道皮发达的厉害,他真是我们这儿的山大王,称王称霸多少年了。乡上县上的官换了好几拨,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其他小老百姓更是惹不起啊。”
这家人的惨状激发出崔明智为数不多的义愤,正色许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恶棍总会遭报应的。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同祝老师商量怎么对付他,您和家里人再忍忍,我保证一两年之内一定还你们公道。”
叶茹薇也以指代梳替老太太整理乱发,柔声安慰:“我们宁总想见见祝老师,她的本事可比皮发达大多了,会替你们主持公道的。”
皮发达一伙是花果岭项目的拦路石,铲除他们势在必行,崔明智以项目时限立保,这期间成败必有定论。
祝奇伟听说冠宇地产的老总想见他,希望复炽,迫不及待要动身。
崔明智说:“皮发达认识我们,知道我们来找你又会给你们惹麻烦,还是分头走,你先去镇上等我们。”
他坚持将仅有的1000块现金留给祝大妈,等祝奇伟走了20多分钟才同叶茹薇告辞出发。
二人沿原路出村,一路议论着祝家的遭遇。
叶茹薇疼爱弟弟,由他们映射祝奇伟的两个儿子,给予最多同情,愤恨地怒骂迫害者:“姓皮的太禽兽了,随随便便把人害得家破人亡,真当自己是土皇帝呀。有这种恶霸老乡,我都不好意思是说自己是莲花乡的人了。”
紧赶两步追上探路的崔明智,打听帅宁找祝奇伟的原因。
“宁总要怎么对付皮发达,你知道吗?”
崔明智还没资格做帅宁肚子里的蛔虫,一知半解道:“可能想通过祝老师搜集皮发达的罪证,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待会儿到了城里听她怎么说吧。”
行至村口附近,一阵惨呼声仿佛快箭射来,将他们钉在原地。
“救命啊!救命啊!”
凄厉的叫喊来自一名成年男性,两个人相视而惊。
“是祝老师!”
叶茹薇领先奔去,叫声迅速逼近,衬托于后的叫骂喝斥也渐次分明。
树丛另一边,几个男女正凶狠围殴祝奇伟,周围还有十几个镇场子的帮凶,张牙舞爪詈骂着为其助威。
要说这祝奇伟真叫一个霉星高照,出门就撞上仇家。
今天皮发达的侄子皮飞跃带人修瓜棚,祝奇伟走到村口正遇见他们用推车运材料,那车上的竹竿木材横得老长,占据整个路面,他躲到路沿边仍被扫中,扑进刚灌水的稻田摔成了泥猴,眼镜也糊成墨镜。
皮飞跃等人嘻哈大笑,后面的人故意用推车挡道,阻止他上岸。露骨的恶意在祝奇伟的隐忍上捶出小裂缝,低声骂了句“混蛋”。
仇家激将法得逞,即刻冲他大施拳脚,本就以众暴寡,还从附近现招来十几个党徒,把他当成落水狗毒打。
祝奇伟边躲边逃跑到村口,被他们团团包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抱着头满地乱滚。
崔明智灵敏地取出手机拍摄惨况,决心用作呈堂证供。分神之际,身边的女人飞身穿过树丛,呼喊着冲进人群。
“都住手!不许打人!”
她拉住两个疯狂施暴的男人,伸臂挡在受害者跟前。
娇小的体型做不了屏障,倒像失足落入兽笼的兔子,皮飞跃瞧着眼生,指着她质问来历。
叶茹薇喘息未定,神色还算镇静,高声说:“我是冠宇地产的工程师,来这儿看场地。这大哥犯了啥事,你们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就不怕出人命?”
冠宇地产的名声已传遍全乡,是当地家喻户晓的“大财主”,皮飞跃等人听了暂熄气焰,彼此狐疑地交换眼色。
前女友一反常态的冲动惊呆了崔明智,他像被投入油锅爆炒的蚕豆,登时炸开花。几秒钟内迅速做出好几个起身下蹲姿势,每次被本能驱动,又被理智重重按住。
歹徒人多,贸然出去不过多贡献一个沙包,得想好对策再行动!
情势的车轮可不等人,正一刻不停冲向危机。
皮飞跃回过神来,恶狠狠驱赶碍事的女人。
“这儿是老子的地盘,你哪儿来的野婆娘敢管老子们?赶紧滚一边去!”
叶茹薇双脚在地里扎了根,一动不动斥责他:“光天化日你们还想杀人吗?再不住手我就报警!”
这警告不如挠痒,莲花乡派出所连上所长仅有5名在编警员,守着方圆几十里的辖区,每天奔波不息。
当地民风粗野,村民间相衅斗殴的频率约等于野狗打架,不闹出大乱子警察一般没空管,等真出了大事,他们到场也往往为时晚矣。
叶茹薇很清楚局势背景,她当前的做法无异于螳臂当车,白给祝奇伟添一个垫背。但良知像一根坚韧的绳索牵引着她,绝不能让祝家饱受摧残的老人小孩再失去儿子和父亲。
她打开背包掏出手机,像举起一把没装子弹的空枪。
皮飞跃迅猛夺过来砸向旁边的树干,手机四分五裂的景象似乎预示着她的下场。
恶霸接着大骂推搡。
“臭婆娘还敢威胁老子,先去打听打听老子是什么人,当着警察的面老子也照打不误!”
到了这份上再多忍一秒,崔明智就情愿自宫谢罪,箭步窜出去,召唤关公附体。
“放开她!”
他推开动粗的流氓,抱住叶茹薇肩膀,仿若一棵保护娇花的大树,毅然与风暴对峙。
“太过分了,我们冠宇给白莲村交了那么多管理费,你们还敢打人,去叫皮村长出来!我要问问他是怎么维持这里的秩序的!”
他急中生智虚张声势,多少起了点作用,被皮飞跃质问,更卖力抬高架子。
“我姓崔,是冠宇地产的总经理助理,你们皮村长认识我,谁敢乱来他肯定会狠狠教训!”
皮飞跃将信将疑,不肯收敛恶相:“你唬谁呢,我叔叔怎么会听你的?”
同伙里有明白人,连忙劝说:“皮村长说过以后我们村跟冠宇地产合作的地方很多,双方还是别伤了和气,饶他们去吧。”
崔明智见皮飞跃仍在犹豫,果断以攻代守,大吼:“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你们不敢去请皮村长,我们就自己去找,有种跟我们走,看他会怎么说!”
恶人欺软怕硬,他态度强硬,一些胆小的便憷了,拉上亲友扭头逃奔。
皮飞跃恐堕了脸面,与他展开激烈骂战,数次揎拳掳袖却再不敢动真格的。
崔明智有了底气,放开胆子与其周旋,喧闹声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骂到难分难解时,皮发达登场了。
“皮村长您终于来了,这人是白莲村的吗?刚才砸坏我同事手机,还想打我们,您快给评评理!”
皮发达已知晓原委,喝退皮飞跃,笑着向崔明智递上一根香烟。
“崔助理,你这闹的是哪出啊?”
崔明智觉得帅宁招牌式的冷笑用在这里很合适,现炒现卖学了学,怒道:“今天我和同事来看场地,见十几个人围殴这位戴眼镜的大哥。我同事看不过去出来阻止,结果手机被砸坏了,还差点挨打。皮村长,我们可是每个月都付了管理费,您承诺维持村里的治安,保障我们的安全,发生这种事总得给我们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