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宁采用拖延战,近几个月借口政府拨款未到位,每月分期支付皮发达20万“管理费”,说等工程正式动工再一并补齐。
皮发达收了“订金”,不好跟冠宇撕破脸,此刻想息事宁人,拍着崔明智肩膀劝慰:“小老弟消消气,这事我会仔细调查的,等查清楚了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这手机多少钱,回头我让他们照原价赔。”
崔明智本意是助己方脱险,伺机松口道:“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公司很信任您,一直尽量满足您的要求,也请您多照顾我们的需要,村里治安不好对项目名声很不利,以后聚众打人这种事必须尽力杜绝。”
说着转身给祝奇伟支招:“这位大哥,你身上没大碍就回去吧,以后小心点,有事先找皮村长,凡事靠说理,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祝奇伟挨打挨出经验,这次只受了皮外伤,领会他的意思,埋着头快步离去。
崔明智又对皮发达说:“皮村长,这事就拜托您了,请您务必严肃处理,我等着听您回话。”
皮发达巴不得趁早打发他,主动派车送他们回莲花镇,崔明智愿意顺水推舟,可叶茹薇嫌脏,撇下他独自走了。
崔明智追赶上前,陪她演了一段默片,走出一里地,叶茹薇脸上的黑气还未散去,他有点担心了。
“薇薇,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我在气皮发达那伙人。”
他略略放松,笑道:“你刚才真有些鲁莽,就那样冲出去跟他们硬杠,可把我吓坏了。”
回应迟迟不来,他的心曲乱了节拍,小心察看女人脸色,捕捉到一缕哀伤。
“我这人就是不自量力吧,老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只会给身边人添麻烦。”
崔明智听者有心,觉得这句自嘲隐含反讽,像在隐射她借债救父一事,“添麻烦”三个字也带了控诉的意味。
委屈内疚顿时张帆,四边八方的风汹涌刮来,让他凉透心扉,忍不住垂头嘟囔:“……你果然在生我的气。”
叶茹薇停步,面向他抿嘴微笑,竭尽全力仍难掩勉强:“你在瞎想什么啊,刚才不是你随机应变,我和祝老师肯定凶多吉少,我就是怨自个儿笨,要是有宁总十分之一能耐也不会老拖你后腿。”
崔明智的埋怨一击即溃,代之以源源不断的心疼。
“你别这么说,宁总的情况根本不能和常人划等号,要是我老爸的财力及得上她老爸的千分之一,我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叶茹薇噗嗤一声,笑得真切了。
“你又来了,宁总也不是全靠家境,自己就有真本事,这点你该比我了解呀。”
崔明智壅塞的情绪通畅了,笑着点头:“她是很厉害,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好点子。白莲村这帮王八蛋太可恨了,真想让宁总快点收拾他们。”
现在他已安心落意地拜帅宁为老大,受了欺负便急着找她撑腰,让叶茹薇加快赶路,傍晚来到莲花镇,会齐祝奇伟,乘车返回鹊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无肠公子10颗地雷
感谢冬日暖阳1颗地雷
第二十八章
人精总是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帅宁是个精明的千面女郎,接见祝奇伟时展露了与重要人物接触时才使用的文雅风貌, 明知崔明智已领他看过医生,买了新衣服给他穿换,仍装模作样下令:“今天天晚了, 明天一早你领祝老师去县医院好好检查, 健康问题可马虎不得。”
祝奇伟已享受很多礼遇,见冠宇的老总也这般古道热肠,恍如风雨之中见暖阳, 腼腆地搓着手连声道谢:“宁总不用了,医生都看过了,我真没事,您不用担心。”
帅宁脸上满溢怜悯, 慈眉善目打量他:“这皮发达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也敢行凶,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呢。”
祝奇伟快被苦水憋死, 一有机会便开闸泄洪,当着她重开诉苦大会。
崔明智已听过一遍, 不像上午那么全神贯注,期间被老板的表情变化吸引, 只见她时而惊讶,时而恐慌,时而恻隐, 时而气愤,听到祝家人的凄惨现状时珠泪凝结,像与受害者感同身受。
听罢优雅地用纸巾擦着眼泪,哽咽道:“你们受苦了,没想到当今社会竟有这样猖狂的恶霸,可见偏远农村的法制建设还很落后啊。”
不清楚底细的定为她的慈善动容。
孔雀开屏时站在背后的人看它的光屁股大煞风景,换到正前方则会美不胜收。
崔明智看待帅宁的角度就已直线对调,认为成大事者都擅逢场作戏,要不刘备怎会摔孩子收买人心?看过这场绘声绘色的演出,祝奇伟该死心塌为老板效力了。
国人尊卑观念强,上位者一点点善意都能令小老百姓慨然称佩。祝奇伟果然感入肺腑,身为七尺男儿跟着她热泪盈眶,情绪更为激动。
“宁总,我听说你们也被皮发达讹了不少钱,以前来村子搞种植养殖的生意人没你们有钱,都被他逼走了。他现在就吃准你们是棵摇钱树,到处跟人说攥着你们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你们千万别跟他妥协,不然永远摔不掉这条大蚂蟥。”
帅宁点点头:“我们也知道他贪得无厌,正在想办法。”
祝奇伟以为有钱好办事,求她去向县领导反映。
帅宁说:“我早跟县里说过了,如今事事讲程序,无论报警还是上法院都少不了证据。政府基层人力又少,拿不出足够的人证物证,有关部门也不好查办啊。”
祝奇伟泄气:“我去上访时也是这种情况,让我先提供证据。那伙人很狡猾,每次动手都先搜我和家人的身,把我的手机砸坏好几次,装在家里的监控器也被他们搜出来弄坏了。我拍不到照片录不了视频,村里人也不敢为我作证,口说无凭他们还反过来骂我污蔑。”
越说越焦躁,将手中的茶水一口气灌进喉咙里。
帅宁叫崔明智帮他倒水,温言开解:“皮家是大宗族,人口太多,只扳倒皮发达还治不断根。这事得从长计议,别急于求成,我们正在做其他村子的工程,剪掉枝蔓再集中力量对付白莲村的坏蛋就好办多了。现在还是先解决你家的实际困难要紧。”
对叶茹薇说:“叶工,你是本地人,这事我就交给你办了。明天去东兴市跑一趟,在那边的三甲医院联系个床位把祝老师的父亲接过去,请医生好好诊治,费用都由我私人承担。”
再吩咐崔明智:“你拿我的卡去银行提两万现金交给祝老师,把家里的房子修一修,添置些日用品,最重要的是给孩子老人多买点营养品和好吃的。”
这话说得小助理也跟着入戏,感觉她从头到脚都沐浴着圣母光辉,俨然真善美的化身。
祝奇伟受宠若惊,跳将起来挥手拒绝。
“宁总您快别这样,这么破费我们家怎么当得起!”
帅宁让崔明智扶客人坐下,恳切道:“这点小忙不算什么,我目前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为了替人主持公道,不惜惹祸上身,如今白莲村就缺你这样有正义感的人,今后我们还要求助你呢。”
祝奇伟此刻就愿为她赴汤蹈火,不知疲倦地点着头说:“有事您只管说,我一定尽心尽力。”
帅宁莞尔:“现在只需要你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凡事多忍耐,别与皮家人起冲突,过几个月形势明朗了我再联系你。这之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双方有来往,被皮发达发现不仅我们会被动,你和家人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她殷殷嘱咐完毕,叫人在酒店开了间房给祝奇伟过夜,崔明智料理好此事,回去见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前抽烟,圣母气象早已收刀检卦,深思熟虑的模样完全是老于江湖的大姐头。
“人安顿好了?”
“是,我跟他说了,明天帮他找辆车,回家接老人上医院。他可感动了,拉着我谢了半天。”
“你瞧着这人怎么样?是个能办事的吗?”
“……人挺耿直的,不是阴险狡诈那路的,当过乡村小学的老师,文化水平应该比一般乡下人高。您想让他帮咱们办什么事呢?”
帅宁晃晃手里的香烟,崔明智立刻默契地捧上烟灰缸,她按灭烟蒂,起身走向床头柜,拿起上面摊扣着的口袋小说。
那是一本袖珍版的《水浒传》,她前几天便随身携带,有空就拿出来翻两页。
崔明智知道老板出国早,不熟悉中国古典文学,眼下可能正恶补这方面知识,以便充实交际手腕。
不料他求解的答案竟藏在书里。
“等我研究完这本书,再告诉你我想怎么办。”
她故作高深的语气起初让崔明智纳闷,但转眼便了然于胸。
《水浒传》是一本描写土匪的书,皮发达这个现代土匪思想本质和千百年前的前辈一脉相承,宁总这是在向老祖宗借智慧,对敌人做透彻分析呀。既然她心里有成算,我也别多问,一切行动听指挥就是了。
跟着“有为”的上司最好“无为”,没有周瑜的才智就老实做鲁肃,自作聪明没准会变成杨修。这是他在《三国演义》里学来的道理。四大名著博大精深,难怪会被老板拿来做攻略。
他去卫生间洗净烟灰缸,而后请示:“宁总,您明天有什么安排呢?如果没大事,我想陪叶工去东兴联系医院。”
帅宁戏谑:“你又想假公济私,我今天已经帮你搭过鹊桥,该知足了吧。”
他心虚害臊:“我是怕大医院床位紧张,她一个人搞不定。”
“哼,我刚才给了她朋友的电话号码,到了东兴会有人帮她张罗。明天我要去高新西区看地,你得跟着打下手。”
白天她去东兴拜访大人物,得知一条重要的商业信息。鹊州高新西区与东兴市接壤的一处35公顷的工业用地将于7月初挂牌拍卖,这是当初东兴市三环路改造土地拍卖所剩的最后一块地,媒体估价45亿。
近来鹊州撤县设区的风声日益增多,高新西区与东兴市南郊已形成了大规模的居住与商业组团,今后势必合并。二者之间的土地都被开发得差不多了,很难再找到那么大一片完整的开发用地,将来随着东兴市外环路和地铁工程推进,那里会拥有便捷的交通,潜在的区域优势非常巨大。
“您想要那块地?”
崔明智觉得这想法不切实际,帅宁还没取得公司的决策权,想拿地必须通过董事会认可,多半先卡死在万洪波那关。而且他们手上正抓着两个项目,就算拿到新地块也腾不出精力开发,结果恐会贪多嚼不烂。
帅宁并非贪多,关注此事,是由于那块地的归属将直接影响西城领地的定价。
“高新西区和东兴市南郊今后肯定会合并,现在那块空地就是这一片的绝版地段,开发得好预期房价高,整个片区的房价都会涨,没有品牌效应,房子预期售价低,我们也不好抬高价位了。”
好食材交给好厨师才能做成美味佳肴,她听说有意竞拍的都是些杂牌小公司,有的还想用早些年的套路找贷款借鸡下蛋。如今房地产管控严,政府、银行的政策都在收紧,裸泳者必死无疑,到头来糟蹋了好项目不说,没准还会整出第二个“金辉世家”,影响区域内的行情。
水涨才能船高,做地产生意应该遵照好迪洗发水那句广告词“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她想先去现场踩点,假如那块地位置真如传言般优越,就必须设法给它找个好东家。
“明天看过再说,你去帮我打盆热水,这破鞋快把我的脚趾夹断了,得好好泡一泡。”
她蹬掉的皮鞋和早上穿得不一样,也不像高级货,崔明智捡起来摆放整齐,怀疑这鞋不是她自己买的。
帅宁主动和他分享刚才的经历,听说鞋是卢平送她的,崔明智瞠目结舌,觉得这男人像中央空调,能灵敏精确地调解冷暖。
“你也看出他套路深吧?这要是性转一下,妥妥是个绿茶婊。”
虽说如今“婊”字运用范围越来越广,可泛指一切借用贤良外表掩盖深沉心机的人和事,但用在这里终究不太恰当。
他尬笑:“卢书记大小是个官,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吧。”
帅宁哼刺:“他对谁都做出一副情义绵绵的样子,到处拉人情债,让别人记他的好,不就跟那些喜欢养备胎的绿茶婊一个德行?”
收买人心是政客的日常功课,放到异性间免不了沾染暧昧。崔明智细细琢磨,也能理解她的感受,心想老板平生最厌“绿茶”,大概对卢平起了反感,谁知帅宁竟启动了特殊程序。
她用脚丫慢慢拨弄盆里的水,神清气闲道:“有机会一定要把他给办了,让他也尝尝我的厉害。”
崔明智于无声处听惊雷,强迫自己往正直的方向思考。
“您要找人教训他?”
帅宁冷瞄:“你少装纯,我的意思是以后逮到机会就把他给睡了。”
见他的神情酷似马桶上的便秘患者,她很不悦:“你又犯性别歧视了?你们男人遇见美女不也第一时间想上床吗?”
小助理忙喊冤:“那只是少数色胚,一般人觉得能亲近一下就不很错了。”
“那是因为一般人都是穷□□丝,没能力睡美女,我有钱有势长得又不丑,凭什么不能睡帅哥?”
话糙理不糙,他竟无言反驳,低头嘀咕:“您不是最爱撕‘绿茶’吗?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帅宁抱臂嘚瑟:“‘绿茶’也分品种,一般的做到‘碧螺春’就不错了,卢平这号的是‘安徽太平猴魁’,土豪特供,不征服他对不起我的身份。哪像你,只是16块钱一盒的‘立顿’,拿来泡脚都太次。”
崔明智不介意被她挖苦,但拒不接受“绿茶”这一千古污名,红着脸大声抗议。
然而有理不在声高,帅宁轻吞慢吐一句话就让他自动弃械。
“当初你怕叶茹薇连累你,甩了人家还硬说是为彼此着想,这还不够‘绿茶’?”
崔明智同她熟稔后曾于闲谈时分倾倒情路上的苦楚,自我辩护乃人之本性,可煤炭刷上绿漆并不能当翡翠卖,经过美化的言辞依然暴露了他的懦弱与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