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智自疚办砸差事还连累了老板,惭愧无地地红了眼眶。
叶茹薇递上纸巾,狠着心肠教导:“以后你劝劝宁总,让她尽量走稳当些,像这种冒风险的事最好别干了。”
崔明智不愿老大受指责,为其辩解:“这是宁总进公司主管的第一批项目,想出一份完美的成绩单争取集团高层认可,行事是急躁了点,但也不能怪她。”
叶茹薇点头:“我也理解宁总的心情,可心焦谋自乱,欲速则不达。现在集团和地产公司都是万董的天下,有多少双眼睛等着拿她的错处,多少张嘴等着说她的不是。宁总胆大心细,过去立得稳站得牢,没让对手抓把柄。可这次这事确实不占理,虽说躲过去了,再有下次就不见得这么侥幸了。”
她见崔明智嘴唇干燥皴裂,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和水果刀,边说边削皮。
“咱们都是一心跟着宁总走的,自然该处处为她打算,你又是她最亲近的助手,该劝谏的时候胆子绝不能小。俗话说若要行船稳,船头必须正,扶好她这个舵手,我们才不怕翻船,就是挨几顿骂也值。”
说得崔明智心服口服,更感觉她是自己生命中必不可少的明灯,先拿出胆色表露在看守所里做出的决定。
“薇薇,我们重新开始吧。”
叶茹薇削皮的动作慢了半拍,平静地抬起头:“我还有很多债务没还清呢。”
“我现在有钱了,我帮你还。”
他使劲坐起来,压了压油腻的乱发,真诚乞求:“以前是我懦弱无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扔下你,我一开始就很后悔,后来追随宁总拼命卖力就是想争取到好的经济条件再和你复合。本来想等攒够一百二十万,帮你还清外债再跟你说这事,可现在我等不了了,我需要你,一刻都离不开你。薇薇,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这事不能耍嘴皮子,于是言简意赅地表达热望。
这也曾是叶茹薇所渴望的,但时间和思考冷却了感性,再听到这些话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笑得有些尴尬。
“明智,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以前借你的55万我已经还了30万给你妈妈……”
崔明智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7月中旬,我问她要了账户打钱,她也查收了。”
何彩凤想是怕儿子再犯傻,没跟崔明智透半点风,他火冒三丈,急着打电话质问母亲,被叶茹薇死命按住。
“这钱本就该还,你不能生伯母的气,更不许跟她发火!”
“薇薇,我妈那个人她不讲道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而且这真不是我的主意啊!”
“我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怎么能错怪她呢?我也趁机跟你明说了吧,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生活只能靠自己,只有独立还清所有债务我才能心安。如果你真为我好,就请理解我的心情。”
叶茹薇语气温柔,态度严肃,宛若风雪中的腊梅凛然难犯。
人通常对外援绝望时才会萌生出绝对的独立,她此刻的坚强全是分手时的伤口所接出的硬痂。
崔明智心酸坠泪,紧紧抓住她的手求索约定。
“那我等你,不管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直到你愿意再接受我。”
他的泪仿佛滴在叶茹薇心上,激起腐蚀的疼痛,却未能令质感软化。她仍然爱他怜他,像对待一只摔出缺口的贵重器皿,愿意继续珍藏,却没法再像过去那般安心使用。
第六十一章
帅宁花了大力气保她的小助理, 先是大骂派发解雇通知的行政部经理, 又在手机里同万洪波的秘书梁业大战三百回合。
“你告诉姑父,他不接我电话没关系, 但崔明智是我的人,我不开口谁都别想解雇他!硬要这么干,先炒我鱿鱼, 冠宇集团是我们帅家的天下, 他能把姓帅的从这儿赶出去,就算他能耐……”
泼妇骂街的情形被敌人以小道方式传遍集团,上下人等笑骂嘲讽, 物议沸腾。帅冠宇不能保持沉默,身在北京出差仍将女儿招到跟前训话。
“爸爸,您应该知道崔助理是怎么犯事的,姑父这次没害死我很不甘心, 非要让我损兵折将,我怎么能让他得逞呢?”
帅冠宇已大致了解原委,气妹夫对自家人下黑手, 也气女儿大胆妄为。
“你就是个假聪明!开盘时直接把房价定到你理想的价位,顾客当时不买, 等到周边房价慢慢涨上来也会出手,这样不比你放火稳当一百倍?”
老狐狸的思路小狐狸不是没走过, 但那样可能会损失一批意向客户,她想争取一次性清盘,不能不照顾那些人的心理。
父亲精辟地为她总结失败教训。
“未成三尺水, 就想划龙舟。你这丫头太急功近利了,以为凭你那三板斧就能在商场上当常胜将军?没我的势头罩着,早被人灭了!”
帅宁不服气:“这次本来能成功的,是姑父太阴险,暗地里收买了西城领地的项目经理,以后我也要设置一个锦衣卫,跟他的特务组织对抗。”
那乔南德的家人已归还受贿的100万,请求法院从轻发落。帅宁却不肯善罢,坚持控告他故意伤人未遂,不管厚薄总要扒下一层皮。
受不了她继续犟嘴,帅冠宇冲过来挥手大吼:“你只会找客观原因,从来不检讨主观失误。世界上高智商的人太多,很多时候你的计策能实现,只是因为恰好钻进了对手的思维盲区,成功因素里绝大部分是侥幸。想要干事业,就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他表情比方才狰狞多了,可帅宁听罢欣然而笑,喜道:“爸爸,这是您第一次认真教我经商要诀,是支持我干事业了?”
她的期盼也让帅冠宇的愤怒降温,含怨凝望这唯一的继承人,矛盾好似五匹马正对他实施车裂,半晌方低沉叹息:“集团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已经不需要猛打猛冲的闯将,你真想干事业,必须学会如何守业。先改改浮躁的性子吧,或者找个人来辅佐你,但崔明智绝对不行。”
帅宁笑道:“他当然不行,只能打打下手。爸爸,您不会也听信了那些谣言吧?”
她极力袒护男助理,怎不被捕风捉影的人质疑?
帅冠宇这些天已听到若干版本的传闻,女儿养面首他管不着,但养出了真爱,今后要领着登堂入室那可不能答应。
“你和他真没什么?”
“爸爸,您跟他一块儿撒过尿,那人体质有多差您都亲眼瞧见了,长相也顶多算路人水准,学识见识更加拿不出手,您觉得我会看上他哪点?”
“……那你干嘛拼命护着他?”
“因为他对我忠心啊,爸爸,这年头拿钱就能找到人才,但再多钱都不一定换来手下人的忠诚。崔助理是我经过再三检验的,对我忠心耿耿,办事也挺得力,我刚进公司,还没形成自己的势力,这样的忠臣能不尽力去保吗?”
这么解释帅冠宇便理解了崔明智对她的重要性,计较片刻说:“他违反了公司规定,你徇私难以服众,要留住他得当众严惩。”
见他妥协了,帅宁欢喜:“我都想好了,对外宣布罚款50万,停薪留职半年,理由是花果岭和西城领地项目正进行到关键阶段,他熟悉相关事务,离职会对项目造成不利影响,赖半年风头自然就过去了。”
见到主公,崔明智悲喜交加,活像牧羊十九年后归汉的苏武,未语泪先流。
帅宁正烦着,没心情陪他感慨,白眼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受苦了,回头发你10万慰劳金,公司罚款我也替你交了,往后半年你的薪水从我账户里支取,不会让你受损失的。”
崔明智忙擦干眼泪,委屈道:“宁总,我是高兴,您不知道,那会儿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里边了。”
“有人对你刑讯逼供?”
“那倒没有,但他们总在夜里提审我,用100瓦的灯泡射着我。我连着三晚上没睡,人都快崩溃了。”
“嗯,即使这样也没出卖我,好样的。”
老板轻描淡写的夸奖赛过十枚军功章,崔明智病痛全消,甘愿再去蹲几天大牢,见她的茶杯干了,忙去蓄水。
帅宁在办公室向来只喝咖啡和矿泉水,此刻杯子里泡着六安瓜片,他不禁纳闷:“宁总,您不是不爱喝绿茶吗?”
帅宁懒洋洋瞄他一眼:“这几天上火,喝这个去去燥。”
崔明智情知她经历了许多恼人事,关问:“除了万董那帮人,还有谁让您不痛快了?董事长吗?”
“都有。”
“您真是太不容易了,都怪我不小心,没看出乔南德是内奸。”
“算了,这次我也有失误,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崔明智觉得某些疑点还是很有必要提一提的,说:“我在里面受审时,那些人态度都很怪,好像认定我受人指使,非逼着我承认。我怀疑万董跟他们内部通过气,您最近还是留心一下鹊州官场的动静比较好。”
帅宁歪嘴讽笑:“不用怀疑,管事的兴许都知道了,那天卢平还把我约出去教训了一通。”
“卢书记教训您?!为这事?”
“是啊,我们大吵了一架,当场绝交了。”
帅宁憋闷好些天,心事无处倾倒,终于等到小助理这个保险的垃圾桶,郁愤地一吐为快。
崔明智听罢豁然,判断老板的坏心情多半源于此,要说这事包含的信息量着实惊人,单从卢平一方来看就一言难尽。
他像摘了仙桃急着给大圣献宝的小猴子窜到帅宁身边,蹲在转椅旁仰望她:“宁总,我看卢书记真的爱上您了,不然他那么世故老成的人怎么可能说那些直白的话?更不可能随便跟大投资商绝交啊。”
帅宁右手支在脑侧,表情静止:“我反应会慢过你吗?这点我早知道。他是爱上我了,可更爱他的理想和事业,现在已经把我当成阶级敌人,找到证据就要严惩,去他妈的。”
她说了大话,按即时反应评判,她比崔明智慢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时只顾计较得失,事后回忆才察觉卢平的心意。可发现了比没发现更难受,以往她欣然做着情场上的渣女,心安理得地“脚踩数船”、“始乱终弃”,对那些“无辜”男人们的哭诉哀求无动于衷。认为双方的关系是明码实价的钱色交易,自己出价大方已算厚道,不可能被“心机男婊”几句情话几滴眼泪套牢,至于个别动了真情的也只怪他们拎不清。鸭子而已,了不起从周黑鸭做到全聚德,想变凤凰飞上天,那就是个糊涂蛋。
谁知稳如泰山的淡定在卢平这里出现小小的山体滑坡,虽离揪心扒肝尚远,相较从前没心没肺的状态则很异常,就像一只总在脸庞飞舞,用降龙十八掌都拍不死的小苍蝇,惹来阵阵烦躁。
归根结底还是没吃到的缘故,我当初真该一鼓作气睡了他,了结念想心也不会痒了。
崔明智了解主子,堂堂饕餮大王这回没吃着螃蟹反被夹了手,够她憋屈好一阵,但无须过分担心。情爱最多只占老板大脑分区的10%,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又强,拿别的一盖就过去了。
想到这儿,转而启奏正事。
“宁总,西城领地的开盘价您定好了吗?现在周边房价涨到15000以上了,我们强行定个18000也是可以的,清盘速度或许会慢点,但也不愁销路。”
警方已查证西城领地的火灾乃故意纵火,不属于施工安全漏洞,相关部门驳回了冠宇地产的停工整顿申请,勒令其按期开盘。
帅宁已考虑清楚了,就定17000块/㎡,想起那天吵架的情形,她犹如活火山腾腾冒烟,若坚持做“贪婪嗜血的资本家”、“哄抬房价的罪魁祸首”,更要把那绿茶男衬托成光风霁月的白莲花,她咽不下这口气。
“开盘的事就这么定了吧,以后再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涨价。你下面主要精力还是放到白莲村竞选上,我最近没空去鹊州,你让祝奇伟这两天到上海来,我要当面交代他几句话。”
崔明智去干活儿了,帅宁看完一叠资料,想着连续一周没发微博,该露个脸保持热度。点开界面,消息栏里有条信息@了她两千次,博主竟是那晚在鹊州菜市口陋巷里偷拍她的妹子。
“一直有人说我跟闹闹像,昨晚在家居然遇见了真人,大家看我们像吗?”
文字下方有两张配图,一张是她隔窗拍到的帅宁,另一张是她本人站在帅宁站过的位置,用相同的姿势、表情、发型及角度拍摄的照片。
别说,还真像到了八分,若非身高体型差距大,做个替身足够了。
帅宁稍微翻了翻妹子的微博,职业是化妆品专柜柜员,网上副业是美妆博主,粉丝不到5000,目测大部分还是看到这条微博后才点关注的。
她忽起善念,随手转发了这条微博,还配上一个“大拇指”表情。
经她本人认证,该微博的热度直冲云霄,不到两小时便登录热搜榜,并被其他平台争相转载。
那cos她的妹子坐收流量,粉丝数坐火箭般蹭蹭上涨,假若妥善利用这次机遇,她的人生将发生重大转折,很快就能离开那阴暗逼仄的出租屋,生活水平也会有质的飞跃。
帅宁很早就知道她手中的财富权势能轻松改变一个人命运,她与普通人的关系约等于人类和蚂蚁。以前她对此并无感想,正如人不会去思考自己为什么比蚂蚁强大,这份优越感又存在什么意义。现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想被这类现象惊醒了,仿佛耳边响着巨雷,眼前却罩着白雾,心里更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第二天晚上祝奇伟赶到上海,帅宁在“Silvermoon”接待了他。
来之前崔明智已跟他做过长谈,介绍了自己设计的助选举措,比如:从即日起至选举前,每周在村中组织一次拉票会,凡来参加的村民都可免费领取由帅宁出资赞助的油米零食等奖品;向村民承诺凡支持祝奇伟当选的,今后皆可优先享受政府下达的扶贫惠民政策;暗中购买选票,对每位选民赠送1000元奖金……
祝奇伟正视绳行,向来鄙视村干部们搞贿选,听崔明智如此怂恿,自然很排斥,见到帅宁后直言不讳道:“宁总,崔助理都跟我说了,我是很想参加这届选举,这几年村里被皮发达一伙搞得乌烟瘴气,村委会成了土匪窝,只知道狠命地刮钱坑人,乡亲们的疾苦无人过问,再这样下去真不行了。可是我觉得用行贿的方式拉选票很不妥,以前皮发达也是这么搞的,我用他的老套路,即便真当选了也名不正言不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