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宇的花果岭项目中包含酒店餐饮项目，为兼顾与政府的扶贫协议，定位都走高端路线，将低端市场留给当地人开发。随着花果岭名气逐渐递增，数月来客流量成倍上涨，节假日人流量经常超出当地的旅店接待量，须提前预约才能找到客房。
房源的供不应求刺激了商家的贪欲，不断抬高房价，简陋的农家小院理直气壮和冠宇的五星级酒店比肩，并且很快从个体泛滥到群体，形成联合宰割的乱象。
网上已有很多游客大呼上当，说“花果岭山青水绿花儿红，可惜当地人又黑又凶宰人狠。”，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
刚发展起来的景区还未树立广泛性口碑就爆发此类负、面、新、闻，势必造成游客率流失。物管局虽派人前去整顿，但收效不大，执法人员一走，店家照宰不误。莲花乡乡政府看过不少别处的前车之鉴，对此深表担忧，希望冠宇地产能帮忙想对策。
崔明智汇报时眼看老板的脸色像水泡乌龙茶越来越黑，乍然摔掉正在把玩的打火机，起身快步走到落地窗前，肩头急遽起伏，有如即将爆炸的气囊。
他知道她信奉精英主义，对部份穷人怀有歧视，更兼在莲花乡搞开发的这一年多经历了若干糟心事，被当地的刁民愚民轮番折腾，形成偏见也在情理中。
别说她，就连我这个农村人见了那帮孙子都来气，费了那么多功夫引导他们致富，不说积极配合，还尽干砸锅倒灶的混账事，全特么是庵堂里的木鱼，天生挨打的货。
“你说这些深山里的人为什么一直受穷？”
老板的问话像消音子弹，动静不大，杀气十足。
崔明智衷心打助攻，向无药可救的傻逼们开炮：“他们祖祖辈辈穷怕了，没见识没脑筋，目光短浅，不懂可持续发展，一见着赚钱机会就暴饮暴食，巴不得撑死自个儿，不知道做坏了口碑吓跑了顾客，市场就枯竭了，到最后还得受穷。”
很多乡村景区由熙熙攘攘到荒无人烟都败在当地人的短视上，无节制开采自然资源，榨取旅客资源，结果自断生计，坐吃山空。
帅宁早知小助理同她立场一致，发问并不为征求意见。
她想起当日与卢平的争议，他们对“共同富裕”的看法截然不同，她之所以认为这问题是空谈，是认定某些穷人的落后思想无法改变，而卢平却坚信能靠教育和政策进行挽救。
此刻出现真实案例，她打算尝试用他的办法来解决，看看谁的观点才是真理。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名片匣翻出几张递给崔明智。
“这几个人都在上海干酒店餐饮业，经验丰富有真才实学，就是嘴上功夫欠佳，不会表现自己，都混得不太得志。你马上以我的名义把他们召集起来，就说我想在莲花乡开一个廉价的连锁旅社，暂定数量为3家，每家店70个房间，附带餐厅，能同时接待200人，经营主旨干净、方便、实惠。让他们尽快拟个具体的实施方案，然后拿去跟乡政府谈，这项目我私人投资，每年盈利目标15%。还有，加快上次说的招商引资，争取春节前引进几家国内的平价民宿连锁店。”
在大城市，经济型酒店盈利率普遍10~15%，但在花果岭这种一年四季都有丰富旅游资源的新兴热门景区，营收目标定这么低，形同搞慈善。
崔明智见老板想和暴利商家打价格战，保卫来之不易的市场，丢了芝麻换西瓜，比他更配得上“明智”二字。
帅宁上网查看，不止散客在抱怨花果岭旅店宰客，多家正规媒体也进行了调查报道，景区声誉正在受损，她有必要公开宣誓拨乱反正的决心，登录微博转发了一则相关消息，以正义路人的姿态发声。
“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我们冠宇的温泉酒店豪华山景房也才1200元/天，你一18平米的小破房套个转身就碰墙的卫生间也敢收1300一晚，你咋不上天呢？”
搜集到群众注意力后，她又发表了一则微博。
“冠宇花果岭温泉酒店自9月开业以来入住率很高，国庆期间天天爆满，说明顾客很认可我们的品牌。景区刚发展起来，食宿接待方面供不应求，部分旅店趁机抬价宰客，这些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花果岭以前很穷，那些在村子里开民宿的都是些山沟老农，别指望他们有高素质。我爸也是农民出生，说起来我还是农民的女儿，为什么绝大多数农民不能像我们家发大财？区别在于观念，任何时候，鼠目寸光的人都不会有大出息。我准备近期在花果岭成立一家连锁经济旅社，同时大力引进其他平价连锁民宿，用良币驱逐劣币，为旅客创造舒适实惠的食宿资源，争取明年初投入运营，想去花果岭旅游的朋友可以等到我们开业再去。最后再奉劝那些坚持开黑店的掌柜一句，我们好心分你们一块大蛋糕，你们再不珍惜，以后连渣都没得吃！”
网友们有的夸她这事办得地道，有的吐糟其他景区的乱收费现象，也有的嘲她自称“农民的女儿”是想洗白改走政治正确路线，总之加大了舆论对花果岭宰客一事的关注。
次日东兴市电视台的几档栏目都对此做了报道和讨论，工商局物价局的官员们也接受了相关采访。
十天后省内首个由政府直辖的“价格争议调解联络点”在花果岭风景区设立。东兴市物价局局长，鹊州县副县长亲临景区游客服务中心为该机构揭牌，帅宁代表冠宇地产以嘉宾身份出席揭牌仪式。
联络点的设立为维护景区经营者和消费者的合法权益，规范当地旅游市场价格秩序和价格行为提供了有力的价格服务保障。
每个报道此事的记者对领导歌功颂德后都不忘在文稿里加上一句：“积极协助推进这一试点建设的正是冠宇地产总部CEO帅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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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秋雨如丝如绵, 细小到肉眼不易察觉, 只看到远处的景物上长了一层白绒毛。绿树陈旧了，染上黄红头发的还能扮个艳丽的老来俏, 可惜脱发严重，不久就将剃度为僧。
空气涤净，金华寺的钟声更加清远, 陡然闻之似乎能震落心灵的尘埃。
帅宁到了佛门清净地仍在算计功名利禄, 昨天明净法师来电约她今日面谈。去年她缠着他派人入主吉祥寺，表现极为至诚，争得法师应允, 但说时候未到，等择日再做安排。
眼下吉祥寺竣工已有半年，延请一些和尚应付日常事务，说好的高僧主持却迟迟未就位。虔诚的香客们常来问讯, 帅宁也向明净法师委婉地催告了数次，如今收到传唤，兴许有眉目了。
二人在禅房相见, 寒暄的场景与往常相同，一个是乖巧伶俐的小弟子, 一个是慈眉善目的老师父。
“师父，12月就到阿弥陀佛的生日了, 吉祥寺会举办大型香会，要是新主持能在那天入职再合适不过，您什么时候让修诚法师过去啊？”
她没料到明诚法师召见她意在问责, 自动撞向枪口。
老法师微微一笑：“吉祥寺那个肉神佛是怎么回事？”
帅宁像猛然跌了个踉跄，当初她找人伪造肉神佛，拍假纪录片让网红们辅助宣传，声势浩大传播广泛。
然一切事物存在即会引发质疑，迄今为止民间已有不少人指出此事造假，还有较真的自费调查考证，有理有据证明这是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些打假言论都被帅宁动用关系手段压制下去。
最初探访吉祥寺的香客间接宣传了花果岭，后来花果岭名声日著，欣欣向荣的旅游业又直接烧旺吉祥寺的香火。
心诚则灵的信徒们都自认得到了肉神佛加持，求子的顺利得子，求学的考试通过，求财的生意顺遂，求婚的得配良偶，踊跃以亲身经历传颂神力。即将到来的金华寺高僧主持更为他们提供信心，坚决驳斥那些质疑的声音。
帅宁先前也担心明净法师识破骗局，过去了一年多没动静，以为他老人家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行，可是此刻终被质诘，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坦白，等了这么久心想你是准备瞒到底了，才不得不找你来说明。妄语是五戒之一，借佛的名义招摇撞骗更是大罪孽，你还不想忏悔吗？”
帅宁一早做好防备，离开蒲团，跪到法师跟前“虔诚”合十：“师父，我是撒了谎，可动机是好的呀。花果岭那地方非常贫穷，人们生活艰难，思想又愚昧落后，急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拯救。我想提高花果岭的知名度，吸引外面的游客，为当地人开辟财源，也想让他们尽快接受佛法感化，修心向善，才想出这个权宜之计。佛门里不是也有‘方便妄语’吗？东汉时聂摩腾祖师来中土弘法，为说服汉明帝接受佛法，自称能让碗中清水开出莲花，那其实就是个骗人小魔术啊，但这么做成功推动佛教在中原流传，仍是无量的功德。我的发心就和祖师当年一样，目的是利益更多众生。吉祥寺以后都会免门票，香客们捐献的香火钱除用于庙内日常开销和维护，其余的都捐给佛学会名下的慈善组织，我和冠宇集团不会从中收取一分钱。释迦牟尼佛说：‘浊世中，我以佛殿与文字形象出现。见到佛殿与文字当生起真佛之信心和恭敬。谁在任何地方创建寺院、建造佛殿，会令无数众生从轮回中解脱出来。’，还说‘布施修建寺院之功德利益修造佛菩萨的殿堂乃一切有漏善业中最为重要的，哪怕只供养一筐土，就已具足供养一筐黄金的功德。’我捐修这样大一座庙宇难道不是殊胜的功德吗？虽然撒了一个小谎，但想必佛祖也不会责怪我。”
如簧巧舌在明净法师脸上撩出深深的笑纹，面对智慧高深的人，她的小聪明只是低级障眼法。
静默良久，老和尚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赠你法名智达？”
帅宁巧笑：“因为我智商很发达？”
法师微微摇头：“你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叫你智达，是想让你智慧通达，以免因过分聪明误入歧途。”
聪明停留在大脑思维层面，智慧取决于意识境界，聪明人追名逐利，智者造福大众。其实小弟子距离智者不过一线之隔，差的只是“悟道”契机。
“智慧就是套了缰绳的聪明，这个缰绳是善心。用善心做聪明的向导，用聪明为善心护法，二者的位置不可颠倒。你若想找到智慧，以后做事前都认真想想我这句话。”
法师说完进入冥想，闭眼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天我就让修诚去吉祥寺。”
帅宁看不起鸡汤说教，偶尔会也卖几碗糊弄人，自己是坚决不吃的。这回老法师的话却久久回荡于脑中，听着和卢平那天骂她的异曲同工。
他们一个是有神论者，一个信奉唯物主义，所持观点竟有共通之处，是否因为埋藏在心底的善根？
行善的好处帅宁听过很多，真心认可的寥寥无几，还都跟利益挂钩。她承认自己是利蠹，并未因此有任何良心上的负担，有必要去探求师父所说的“道”吗？
下午，崔明智去她家汇报工作，临走时晶晶不住磨蹭他，帅宁见了让他顺便牵出去遛遛。
晶晶爱吃蛋糕，营养师规定每周只能吃一块，远不够它解馋，路过街边的蛋糕店便起劲往橱窗上扑。
崔明智瞧着可怜，想偷偷买一块投喂。该店禁止宠物入内，他让晶晶呆在门口等待。这狗受过训练，听到“坐下不许动”的指令，当真乖乖蹲守，除了摇晃的尾巴，别的部位一概不动。
崔明智进店排队买了块轻乳酪蛋糕，出门时晶晶蹲坐的地方又成空地，他急忙赶到街上来回打望，行人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不断，狗狗的身影不知淹没在何处了。
“连只狗都看不住，你干脆去死好了！”
听说爱犬失踪，帅宁抓起沙发垫子狂砸失魂落魄的小助理，命他立刻带人去找。
一位保姆在一旁插话：“快入冬了，附近郊县又流行起吃狗肉，我听说最近城里多了好多偷狗的人，晶晶要是被他们捉去卖给狗肉店就惨了。”
金毛这种大型犬膘肥体壮，是偷狗队的主要货源，晶晶真落到他们手里恐怕活不过明天。
帅宁起初收养它意在勾搭卢平，养了几个月已培养出真感情，天天在自己跟前撒欢卖萌的家伙被送去烫火锅，真出了这种事她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一面喝令崔明智加派人手，一面在微博发布寻狗启事。
“我的晶晶刚才走丢了，上海的网友谁能提供有效信息奖励现金200万！哪个混蛋敢杀我儿子，姐让你后悔做人！”
晶晶是名气极高的狗中富二代，失踪消息配合巨额悬赏，如同油锅撒盐，沸反盈天。
网友们兴奋地进行各种调侃，在拜金意识下暴露自身下限，有人竟公然留评“晶晶已被我强、奸，现在是我老婆了，请允许我叫您一声岳母大人！”，其他网友提醒晶晶是条公狗，这位微博历来显示直男画风的“女婿”坦然回应：“我是基佬。”
当天上海市街头出现奇景，一些神色可疑的人不停在街上徘徊巡视，见着牵金毛犬的行人便上前检查。
他们都是奔着帅宁的200万寻狗报酬来的，无业游民仅占少部分，很多人向单位临时请假，甚而有外地的专门乘高铁赶来。这些人干劲抖擞，两眼擦得比夜猫子还亮，哪里是找狗，分明在追寻可与不可求的致富良机，一旦抓住就能改变命运！
无数人发愤忘食地忙碌，傍晚7点多晶晶竟被汤臣一品的保安送到帅宁家，说它刚才在小区门外徘徊，瞧着像帅宁的狗，可身上没有爱马仕项圈和漂亮的小背心，不好确认，先领过来让主人瞧瞧。
晶晶见着帅宁便伸爪扑抱，眼泪滴答，喜极而泣。
帅宁和保姆仔细检查，见它两边耳根少了几撮毛，右腿也有些跛，猜测它曾被人捕捉殴打，后来侥幸逃脱，自己寻路跑回来。
帅宁真像找回儿子般高兴，让人送晶晶去兽医院治疗，上网宣布狗狗回家了。
善心人士欢喜祝贺，发财梦落空的人们遗憾怨恨，当中不乏人攻击帅宁造谣炒作，在网上随地发疯泼骂，倾泻情绪垃圾。
骂也好，嘲也罢，都持续哄抬着晶晶的名气，国内一家大型宠物连锁美容院看准商机，邀请它做形象代言，竟开出了七位数的代言费。
崔明智接到这一邀约时以为老板不会理睬，帅宁听后却说有钱不赚是傻子，让他担任晶晶的经纪人，往后负责替它接洽类似商业活动，50%酬金做它的养育费，另外50%归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