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为夫今后可得要老老实实,不然小尾巴铁定被娘子抓着!”方进门,发觉明锦虽面带笑意,可眉目中藏着几丝没隐去的哀色,故意说着俏皮话逗她。
“噢?难不成夫君以往背着妾身……还露的有小尾巴?”明锦放下茶盏,莞尔笑着瞥了他一眼,可语气却轻飘飘的。
“……”好像关注点不应该在这啊,“哪敢呢,天地良心,弱水三千只娘子这一瓢!”趁着厅中暂时没仆人,谭璇连忙狗腿似的走到她跟前表白。
“去,油嘴滑舌!”
观其眉宇间的悲色渐渐散去,谭璇心中也不自禁的高兴起来。
进入腊月后,京都的年味越来越浓,整个华朝各府地方官员的政绩记录小红册子被驿使快马加鞭的送往京都,等待朝廷考评。
因涉及到的政务方方面面,皇帝又不是万能的,便下旨让翰林官员轮番夜值,以待帝召经筳侍讲,谭璇也在应召之列。
小年夜的前一晚,轮值官员中有他。
深夜子时,正当谭璇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府时,突然有几名内侍脚步匆匆的赶过来,为首的一人尖着嗓音传旨,让夜值翰林官谭璇到御书房中侍讲,同行的几人神色不一,羡慕嫉妒恨者皆有。
皇帝的御书房在宣和殿,为方便传唤,值岗的几人呆的殿室距此不远,谭璇心情即紧张又激动的紧随引路宦官,脑海中调出各种知识储备,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万一回答不上的最坏情况。
屏气凝神的轻步踏入宽敞肃穆的宣室,谭璇只在进殿的那一刻慌忙平视了前方视野,而后恭谨低首垂眸走到御案前方叩拜行礼。
元庆帝声音尚算平和的俯首说了句平身后,在奏折上勾划几笔,置御案一旁方抬起头,扫视躬身低首的谭璇一眼,语气随意道:“朕记得李爱卿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谭编修于算术一途颇为精通。”
世人常说上位者的气场,此刻谭璇切实的感受到了,皇帝只轻轻瞥一眼,已让他如万钧压身,“回禀陛下,相较于诗赋,臣于算术确实要好上不少。若说精通倒是李大人抬爱了。”
来不及过多思量,只能尽量把握好说话的分寸。
“哈哈……你倒是实诚。”元庆帝心中的因方才奏折上的内容引起的焦躁淡下去两分。
微微放松端直的龙躯,稍稍靠在御座上,“朕来问你,闽地北疆已归复我华朝四年之久,免征赋税三年,可从今岁情形来看,税收并不尽如人意,你且说来看看?”
原本以为皇上召他,是让用算术知识为其侍讲户部整理过的税收文件中存有疑惑的地方,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抛出带有策论性质的问题。
陛下,您也太心急了,才短短三年时间就想让饱经战乱的闽北两地,成为如江南诸府一般的富庶之地?
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话只能在心里吐槽吐槽,若说出来,分分钟掉脑袋,哪个皇帝不想打造一个盛世之景,小小臣子竟胆大包天去质疑。
“禀圣上,闽地与北疆饱受贼人摧残几十载,蒙天地之恩归复我大华,幸得皇上圣明施以仁政,轻徭役薄赋税,两地百姓才过上正经日子。”
恩,先夸赞一番准没错,不过皇帝让自己来绝不是光听马屁话的。
“微臣经卷集所查,闽地虽辖区辽阔,但山脉遍地纵横气候恶劣,农田常受海风暴雨侵袭,土地所产勉强够百姓糊口裹腹,今岁征役自然看着不乐观;与闽地相比北疆情况更差,边疆匪贼环视,土地盐碱贫瘠……”谭璇顺着思路讲的酣畅淋漓,娓娓道完,竟有些口干舌燥,可却不见皇帝接话。
“以卿之见呢?”好半晌,皇帝问出今晚侍讲的最关键一点。
“微臣拙见,理当因地制宜。”
……
谭璇从御书房出来丑时已过,竟讲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前打听过其它同僚好像就数自己的时间最长,他说得畅快,只是不知皇上体验如何,早知收敛些,万一圣上觉得他太夸夸其谈呢。
出了皇城,才敢搓搓冻僵的双手和没有知觉的耳朵,朝车灯笼上写着‘谭’字的马车飞快走去。
明日就小年了,哦,不对,今日是小年,庆幸可以休沐一日,不然还得卯时爬起来应卯。
嗯,念在这次回去那么晚,应该可以睡个懒觉了吧,锦姐姐肯定会允诺的。
第75章
北地腊月二十三为小年,又称灶王节, 扫灶祭灶神。
谭璇一觉睡到自然醒, 枕边空无一人,房中沉静的连院中仆从脚步声都能听得到, 扒开床幔天光大亮。
穿好明锦已为他准备好的搭在檀木衣架上藏蓝色新棉衫,神清气爽的走出卧室穿过小书房, 推门,暖洋洋的光幕扑面而来。
“天儿真好!”仰头,天空明净如洗,深吸一口气通体舒畅, 谭璇忍不住感慨。
“老爷起了!”内院中各司其职的仆婢瞅见他,纷纷躬身打招呼, 贴身伺候的丫鬟早已到灶房为其准备饭食。
环顾一圈没找见明锦,谭璇疑惑的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灶房盯着呢!”提着食盒过来的依夏眉眼染笑的应他。
闻言,谭璇恍然记起京都年节时,走亲访友有互赠年货的习俗,各家各户将糕点花馍做得色香味俱佳, 以彰显当家主母的贤惠, 竟没想到明锦亲自上阵, 不由轻笑几声。
而后忆起昨日御书房侍讲之事,心中仍存有激动, 中了进士之后谁不期待仕途顺利, 步步高升。境界再若高一些,希冀能在这个时代做一番名垂青史的伟业。
“阿璇倒会偷得浮生半日闲。”离书房尚有几步远, 田文舸便瞅到谭璇仰靠在书房门口的春凳上,姿势懒散的握一册书卷,很是悠闲自在。
再想想此刻自家府里的情况,郁闷不已。为躲避一大早往来不绝的应酬,他特来离田府不远的谭府找表弟消磨时间。
“闲来无事,灶上又不需要我,晒晒太阳打发时间。”府中人口简单,厢房空着也是空着,明锦将前院最好的一处屋舍作为谭璇的书房,后院还有个小点的共两人用。
亲戚也是客,田文舸来了,谭璇不能再如此散漫,于是便让仆人收了春凳,把表哥引进书房中。
“不错,这么快皇上就召阿璇侍讲了!如今你不但入了李大人的眼,在圣上那大概也挂上号,今后只要别作妖,官途必定不错。”
两人一坐下,谭璇便将昨日待召之事说与他听,田文舸清楚事情的始末后,为表弟高兴不已,暗道其气运不错。
“希望如表哥所言。”不管真假,听了此话,谭璇由衷的高兴,毕竟是个好的开始。
自上次明府中与谭璃闹得不欢而散,冬至他又硬气的拒邀,再加上后来的心胸狭隘之人刘继尧,种种让谭璇不得不对当下时局尤为关注。
田府有朝堂一手的消息,故出声问道:“表哥,现今朝局如何,舅父可曾有提点?”
“明面一片和谐,可私下难说,上个月四皇子大喜,王妃产下嫡子,估计太子爷要心急了。”
东宫子嗣众多,可却没有一个嫡子,太子妃连诞下四名郡主,就是没有为其生下个儿子,不知肚子中的这一胎是男是女。
所谓皇家无私事,因东宫子嗣之事朝臣暗下没少议论,不知多少人正盯着尚在孕中太子妃的肚子呢。
谭璇知其口中的四皇子是继后的嫡长子,与太子差上十岁,才二十来岁,他还没见过真人,听传闻也是位不简单的主。
除此外,四皇子还有个一母同胞十几岁的弟弟六皇子,有太子与四皇子,倒被人谈论的不多,评价也只是普通的聪慧孝顺。
“那舅父……”
“皇上龙体康泰春秋鼎盛,父亲自然坚守初心。将来万一朝局动荡,你我不如申请下地方避开风口浪尖,以免卷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
田文舸一看表弟犹豫的神情,随即明了对方想问什么,以他看来,父亲只能如此。
因着皇上隐晦不明的态度,当前朝中渐渐形成三派势力分鼎而立,而父亲是中立一派的主要代表,一旦有所偏颇破坏平衡现状,最先不悦的定是皇帝。
下地方?可没有一点从政管理经验,牧一方百姓应是艰难重重。
不过艰难也比丢脑袋强,再说翰林出身的官员下地方往往是去积攒政绩的,倘若到时政局艰险,也不失为一条明哲保身之道。
两人在书房不知不觉的聊了半晌午时局,临到正午,田文舸才从谭府离开,剖析那么久,反而愈发迷茫了。
“尝尝娘子的手艺!”谭璇伸着筷箸向菜碟中装着金黄色的油炸丸子夹去,“外焦里嫩,嗯,好吃!吩咐人给阿晔送些,看来没个媳妇不成啊。”
丸子刚出锅,冒着鲜香热气,萝卜白菜荠菜混在一起的蔬三鲜,谭璇尝了嘴,赞不绝口竖起大拇指。
“早给他送过去一些,这是厨娘做的,何时成了我的手艺,别吃多了腻得慌,尝些其它的。”见谭璇喜爱吃,明锦心中欢喜,这是嫁入夫家过的第一个年节,诸事分外上心。
但眼瞅着丈夫不一会已吃了半盘,怕他肠胃受不住,将面前的丸子移走,换上清淡的吃食。
“定是娘子教她们这样做的,不然厨娘哪知道这么多花样。”逢年过节吃的多是些肥腻腻的猪肉丸子,早就吃够了。
明锦清浅的笑着,没再同他辩驳,优雅用饭,食不言寝不语到他这里通通作废,自己无可奈何。
过完小年,还需在署衙中再呆上几日,到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才休沐放年假,一直到大年初五。
到了衙署,谭璇明显感觉同僚的态度比往日热情不少。
“不少人在议论谭贤弟被召到御书房侍讲之事。”同在国史馆的胡杨悄声和谭璇说着话。
与状元杨庆远相比,谭璇同胡杨的关系要好一些,因傅裕被流放到闽地,平日里没少打听那里的情况,前天向皇帝陈述闽府的见解,其中不少启发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议论我做什么,又不独独只我一人被召到御书房侍讲,咱们翰林院几乎每晚都有。”
一般待召的翰林官员是编修以上的,可翰林院从七品到正五品有不少人,皆有机会的。
对大家过火反应,谭璇有些不解。
“你被召连的时间久呗,听说直至丑时贤弟才从宫里出来,他们传过两年你要入詹事院呢。”
第76章
谭璇瞬间怔愣住,入詹事院当东宫辅臣?怎么可能?!
“胡兄又不是不知十六府税收拢在一起冗杂繁琐, 为陛下侍讲难免多费些时间。”
自己侍讲之事是前日晚上发生的, 昨日又逢休沐,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被同僚知晓, 总觉得有点不合常理。
来不及思量,装作毫不在意的浅笑着, “若进御书房侍讲一次就能入东宫辅佐太子,那詹事院的大门岂不是要被挤破了。”
“哈哈……可不是,到那时皇上可要犯愁了!”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被皇帝点为榜眼之人, 肯定不是只会读死书的两脚书橱,同谭璇走得较近的胡杨知其与田府的关系, 当听闻传言时,猜想他必定不会像其它人一样欣喜自得。
因此作为八卦听听罢了,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此刻听他调侃,也谈笑着与其插科打诨。
……
散值后刚出了藏书阁, 只听身后之人朗声欣喜道:“谭贤弟!为兄在算术上存有些疑惑, 正准备要寻你答疑, 不想这么巧碰上。”
刘继尧同在藏书阁,但在起居注馆做事, 负责记录整理皇帝的政务及日常活动, 与内庭和前朝联系比较紧密。
会试早已结束又不在户部任职,有什么算术题好请教的, 转身瞬间谭璇不由轻轻翻了个白眼,上次谣言的事情没抓到把柄,不好当面撕破脸。
于是露出一副标准的应酬微笑:“刘兄过谦了,咱翰林院谁不知刘兄才识出众,颇得太子殿下的赏识,若是让刘兄困惑的难题,想必小弟也同是费力。”
看着对方笑若春风态度亲善,好似两人处得跟好朋友一样,谭璇压住蹭蹭往外冒的怒火,陪着他演戏。
“古人云,术业有专攻,在算术上为兄确实不如贤弟,否则万岁爷也不会独独青睐于你,贤弟如此谦虚,难道是有什么顾忌?”
正赶上中午散值,藏书阁门口来来往往皆是人,听得两人谈话,纷纷扫上几眼,然后交头接耳嘀咕几句。
“呵呵……小弟自然乐意解疑答惑,不过年底事物繁多,忙得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出来,想必刘兄也身有体会。”
妥妥的男版白莲花一枚,谭璇对其主动接触自己起了警觉,一直跟他打着太极。
“嗯,确实如此,修史乃国之重事,为兄纵是再急迫也不能耽误贤弟手头公务,开了年想必应该松散些,到时再请教也不迟。”刘继尧一脸温和的颔颔首赞同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有礼。
原想他会继续找理由反驳的,没想到竟如此好说话,一时谭璇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既然刘兄不嫌迟,只好如此了。”不就几道算术题,他倒要看看这刘继尧玩什么花样。
因侍讲被不同对待一事,前段时日的流言再次被有些人翻了出来,让谭璇烦不胜烦,眼看离过年没两天不想被影响心情,干脆躲在藏书阁,连午饭也让山竹从家捎带来,几乎不再露面。
无论旁人如何议论,谭璇摆着我自岿然不动随它去的态度,国史馆的同僚偶尔会打趣几句,由于每次他都回道你们还信这些,几次下来身边人也不再自找没趣。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终于迎来了年节,庶吉士比较可怜需要轮流值守,而有品阶的编修不用。
虽然在京都立府不久,可城中还是有不少亲朋好友要拜访的,除却相熟的同僚,田氏与明氏在此地也有不少人。
“会作画就是好,不用花钱到街肆上买门画对联,一年年的能省下不少银子,娘子,我能干吧?”完成手中之画,谭璇冲素手帮其研磨的明锦挑眉得意一笑。
接连为公务不分昼夜忙碌月余,谭璇彻底让自己放松下来,为了增添生活情趣,早之前他就告诉明锦今年的门画对联由他来做。
“能干~歇一歇,明日才换新符呢。”明锦漾起春花般灿笑,动作轻微的将刚刚才画好的门神移到一边,又铺就张空白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