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问,谭珹面上现出愁闷来,“三祖让咱们好生看着七弟,若行事不妥,可全权代为处置。九弟也知七弟的脾性,五叔都头疼,咱们这些堂兄弟算什么,现今他又有功名在身,更拿他没办法。”
说完,再次叹口气,真是个苦差事,族中长辈惯会使唤他们这些读书不成的子弟,而且对谭璃接触侯府公子之事态度模糊不清,不知是何心思。
“三哥,阿杭的功课我已安排妥当,有文瑄和阿晔带着,不需你太费心思,散值后我若得空,也会指点一二。”
谭珹本以为谭璇要接着话头说下去,却只见其点点头,转而说起旁的事情。
千事万事也比不过儿子的举业重要,瞬间面上大喜,连声说着感激的话语。
与他客气几句,谭璇才转到正题上:“九弟怎会不知七哥的倔脾性,可既然族中长辈有交代,咱们如何也得费些心思,若运气不好招惹了权贵,族中子弟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出的功名也是白费了。”
听他这般说,谭珹立时想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焦急气恨起来:“可不是这个理,七弟真是胡闹,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晓得!那泥淖是咱们普通人家趟得吗!”
“上次三哥离京太匆忙,刚好趁这几个月在京中多逛逛,若得了空,挂一耳七哥的行踪。”时下事多,明锦又带着身子,只靠府中的小厮盯着不太可行,于是谭璇想最好让谭珹负责这个事,到时若族中长辈怪责,也好有个说辞。
“三哥知你事务繁多,七弟那里有我看着,天子脚下凭他也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监督谭璃原本就是他的职责,如今儿子的事情又不用他操心,谭珹自然没有推辞。
之后两人聊了会平江老家族中之事,得知谭杭在不远的临时书房,寻了他帮其改篇策论,从近半年朝中发生的大事中,随意选了两件作为论题让谭杭做。
临到最后,才交代今后若学问上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多和明晔田文瑄沟通交流。
从谭杭那里出来后,知谭璃外出仍未回来,谭璇没太过在意,明白自己劝了也无用,徒增麻烦为自己找气受。
“夫人还未醒?”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卧房外厅仍是静悄悄的,谭璇轻声问房外值守的冬雪。
“奴婢两刻前进去瞅过,还未起。”
算起来已经睡了两三个小时,怕明锦躺久了不活动胃里难受,推门走进房中打算将她唤醒搀着散散步。
轻步走至床前,床上之人还为察觉,因房中置放着暖炉,面颊粉里透红侧着身子一手搭在鼓起的小腹上,呼吸绵长沉重,看她睡的香甜,谭璇都不忍心叫醒了。
睡梦中的明锦被人闹醒,有些小生气,闭着眼睛张口要去咬捣乱之人,可正中谭璇下怀,揽着她更深入的亲昵一番才放开。
随即又见她瞳子水汪汪的,丹唇愈发红润,复又噙住轻点几下,帮其捋捋青丝笑道:“醒了?再不起可是要用晚膳了。”
明锦软绵绵的捶了谭璇几下才解恨,手托着肚子就着他的臂弯坐起,饮盏丫鬟奉上来的温茶,彻底清醒过来。
房中缓了一会,夫妻两人才至后院的花园中散步。
谭璇忽然发现有些红梅枝头上的花骨朵,竟悄然绽放,惊喜道:“两日没来瞧它们,竟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的开啦!只可惜自入了冬,竟一场雪未落。”
“你啊,头一年落了雪你道花未开,方今有了红梅你又言无雪伴。我若是它们,恐怕被你气笑了。”明锦瞧着落日黄昏中的红梅,同样喜不自禁。
“气笑才好,花开雪落。”
明锦早对谭璇的歪理由无奈到免疫,突然想起还未告诉他今日拿到了近三千两银票的事。
“那晚上我将账目理理,明日将余下的银两给阿林。”虽说每季他们用自己的银两为王林发红利,可也只是大概,谭璇是按最低的数额给他的,待账册出来后,再将余下的红利补给他。
“那些银两置个田庄额外还能结余不少,长安街上的铺子租期眼看要到了,不如咱们留着,做个小买卖。”除了今日乔氏给的,昨晚谭珹也捎来了八百两,几千两银子是一笔巨资了。
天子脚下他们若大肆购置田产,必会招有心人的耳目,买个百亩左右的田庄正是恰当。
“自己做买卖?不妥,开了年你又要生产又要坐月子的,哪有精力铺摆生意,不如多置几间铺面。”猛然听她提出要做买卖,谭璇有些惊讶。
依着府中的收成进项,在京城也算是中产阶级了,爹娘在平江顾及不到他们,府中一应事物全靠明锦操持打理,若再分心力于买卖上,岂不太劳累了,于是摇头不赞同她的提议。
“长安街地方好,随便经营个买卖都比租钱多。到时雇两个伙计,让山竹每旬过问一趟,眼下书肆红利可观,可难保将来……”
有关王林私下与何劲结交之事,谭璇没瞒着明锦,她之所以提出再经营个买卖,是怕将来万一书肆有个差错,不至于断了主要的收入来源,府中上上下下靠收租钱过活。
管理着府中一应事物,最是清楚人情礼节、人脉拓展哪样不得使银子,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谭璇都是不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只看到明面上的应酬开销。
经营买卖本就不易,何况还是合伙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如提早做打算,事情临头不至于手足无措应对不及。
“就算做买卖也得等到孩子生下来坐完月子再说!”听此,谭璇想了想,退一步道。
“好~”见其同意明锦展颜一笑,如今府中琐事繁多,自己身子也不允许,铺子实际租期是明年六月份,时间绰绰有余。
开铺子做买卖之事议定后,两人接着商量购置田庄的事宜,眼下田里冬小麦窝趴在地皮上,还不知明年收成如何,此刻置办不划算,提前物色好麦收后再买不迟。
夫妻在院中呆了小半个时辰,天已落下帷幕昏暗下来,便不再逗留走了出来。
临到用晚膳的时候,谭璃仍然未归,尾随跟着的小厮回来报信说他跟几位书生打扮的朋友在酒楼饮酒,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谭璇点点头让通报的仆役继续跟着,道了句不用等他了,咱们用膳吧。
临近年节的两个月,谭璇比往年都要忙碌,一边应对繁重的公务,一边还要分心府中诸事,明锦挺着大肚子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年节劳碌实在令人不放心。
“腿又抽筋了?”谭璇隐约听到枕边人小声的痛吟声,立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坐起,手伸进另一床被窝里捉住有些浮肿的小腿轻柔起来。
“明儿我给舅母说说,让表嫂来府里帮衬几日,你老老实实在床上歇息,这般劳累身子哪能吃得消,今年事儿真多。”谭璇说着说着,忍不住烦躁起来,年关朝廷又不准许请假。
府中全靠明锦一个人操持,谁家的媳妇有了身子不当个宝,不免埋怨起家中祖父考虑不周到,明知孙媳妇好不容易怀上孕,还如此折腾她。
第87章
“眼下紧要之事差不多了,余下的琐碎亲戚街坊担待我有身子, 想来不会说什么。舅父府里比不得咱们, 大小事纷杂,表嫂哪里能抽出空闲。”
经谭璇的按揉, 明锦感觉好了不少,听出他话中带着火气, 忙柔声细语安抚。
年节之季,寻常百姓家的女眷都忙的不可开交,更别说大家大户的侍郎府。
“明儿我给山竹说,让他告诉仆役年前年后这一季例钱多发三个月, 让他们打起精神好好做事!”谭璇也知自己的提议不靠谱,只有指望府里的下人用心卖力点。
“这法子使得。”说话间已过半刻, 明锦恐扰他歇息,温声说道:不痛了,你快些睡。
谭璇用指腹在她小腿上轻轻擀了擀,凸起的筋疙瘩确实疏散不见了,遂打个呵欠, 帮明锦掖好被子, 倒头躺下继续睡觉。
年节终于在公事家事两头忙乱中姗姗来迟, 谭璇瞧着明锦圆滚滚的大肚子,嘘了一口气, 休沐这几日自己包揽下各种应酬, 让她好好安安心心的歇一歇,过完年情况则好多了, 没那么多交际。
有了谭璇的嘱咐,谭杭多半时间呆在府里温书,其它要空闲要么找田明两人探讨学问,要么应约各种交友文会。
谭璃除了刚来那几日离府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之后倒也认认真真复习功课,很少出门。
自冬月始,明锦便着人在谭珹几人住的院子里另起个锅灶,吩咐仆人好生照顾老家客人的饭食。
之所以这样做,一则避免用饭时气氛太尴尬,原本的不错的心情被影响。
二则谭璇散值归府时辰不定,每次谭珹父子总是客气的等着他回来一起,大冷的冬天不太妥当。有了小灶,一应难题皆可解决。
除夕当日,几人在府院正厅堂里祭拜谭氏列祖列宗后,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三哥七哥,娘子身子不便,这些日子若招待不周你们担待着点。”谭璇说着起身,为两人斟了满满一盅,而后给自己倒满,举杯笑道。
“九弟这说的什么话,弟妹贤惠持家,虽身怀六甲,可哪一样不安排的周到齐全,不曾短了礼数,这杯酒啊,该是我们敬你才对!”听父亲言语,谭杭忙为自己倒满杯,待三人饮过后,再敬酒九叔。
谭璃闻听谭珹之语,面上闪过纠结,抿了抿嘴,清凌凌的道:“麻烦九弟与弟妹了。”
“七哥客气,娘子还担心你住不习惯。平日里若短缺物什只管跟下人明说。”谭璇不想大年三十他竟主动说了客套话,面上含笑顺着谭璃的话语接两句。
“九叔,阿杭也敬您,您和婶子的好,说出来显得太浅薄,都在这酒里呢。”瞧着三位长辈客气完饮尽杯中酒,谭杭立刻躬身替谭璇续满一杯,神情显得十分郑重。
瞅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谭璇面上笑意更盛,点点头:“好。听说今年下场的举子着实厉害,年后两个月你们好好在府里温习功课,不能掉以轻心。”
虽说会试由礼部负责举行,可翰林院也会帮点小忙,官员私下自然会八卦这一届有名气的应考举子。
当听人毫不吝啬夸赞那些学识不凡声名在外的士子时,谭璇不由庆幸自己早下场三年,避开了惨烈的修罗场。
说完,察觉谭杭神情有丝紧张,而谭璃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暗道一声瞧他那脑子,忙又笑着安慰说:“也别太紧张,只要养好身体放平心态,结果自然错不了。”
“听你九叔的准错不了,年后啊,那些什么文会诗会不要去了,若抹不开面子,让爹出马。”一旁的谭珹接话道,他早就对近日儿子每天出去应酬浪费温书时间存有意见了。
谭杭当然应诺,谭璃只轻轻的应了声。
上元节过后,为怕明锦操持一府之事出什么意外,乔氏主动提出暂住谭府帮女儿女婿照应着府里事物。谭璇自然求之不得,欢喜万分,感叹还是母亲疼自己的女儿。
随着会试日期临近,阖府像三年前为他们几人准备各种应考物什一样忙碌起来,大概是考虑到明锦有孕在身,谭杭谭璃在平江时已将单衣外衫准备齐全,只需添置考篮诸物即可。
开考的前一日,谭璇帮两人检查了考篮里的各种必备之物是否齐全后,想了想说道:“你们这次算幸运的,照这个天气,约莫科考期间落不了雨雪,不过凡事总有个万一,仔细着点好,上次文瑄就是因太粗心没将油布掩好,漂进了雨。”
“九叔放心,九婶无碍吧?”谭杭精神奕奕的连声应是,自己经历过一次会试,经验积累了一些,想到九叔刚送完大夫出去,忙又关切的询问。
“无事,待你们从贡院出来,说不定府里添了丁?”谭璇想起大夫把完脉后的言语,灿笑起来。
明锦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今日肚子突然有痛感,吓得他赶紧遣人一面叫稳婆,一边请大夫,被乔氏笑话自己太紧张。
“哈哈……看来十六弟着急着要出来给我们鼓劲!”
“是啊,到时咱们府上双喜临门!”谭璇心中也迫不及待的想让孩子赶紧出来,此刻厅中气氛愉悦,连谭璃也没再摆着冰脸破坏气氛。
因他们丑时要进场,白日需补觉,谭璇同两人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可好了些?还痛着?累了就回房歇一歇。”从前院回来,见明锦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回走动,赶紧上前伸手帮忙。
明锦只觉痛感越来越强烈,间隔越来越短,微白着面庞,轻轻应了声。
“老爷,老夫人和大夫都说让夫人下床走动,生小少爷时不吃亏!”退到一旁的依夏与冬雪听谭璇询问,欢喜的回答。
听此,谭璇点点头,知道这是为了让宫口开快点。继续漫步走了一会,察觉明锦额头上泌出一层细汗,心里一紧,连忙问:“是不是要生了?咱们回屋吧?!”
打横将明锦抱起时又转身对旁边慌乱的仆婢道:“你们快去喊稳婆过来!”
第88章
瞅着谭璇焦急的神色,紧紧抓揪住他袍袖的明锦, 咬了咬下嘴唇, 安抚道:“只是疼急了点,你别慌, 离临盆……还有些时间。”
谭璇没作答,一鼓作气的将人抱进收整出来的产房里, 轻放在棉褥上,微微喘口气,扶摸着正胎动的小腹:“娘子别害怕,小厮去请岳母了, 府中寻的稳婆是京城顶好的……”
说话间,三天前住进谭府的两个稳婆随着依夏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
谭璇不待众人行礼, 急声道:“嬷嬷快看看,娘子是不是要生了?!”
那俩稳婆闻此,隔几步远瞅了眼明锦的神色,心里有了谱,顾不得礼仪让谭璇规避到纱帘外, 才跨步到床前查看情况。
依夏见接生婆进了屋谭璇还未自觉离开, 而是笔直直立着紧盯纱幔, 便忍着笑说:“老爷,房里血腥味重, 不干净, 这里有产婆和我们跟前伺候着,出不了一丝差错, 您不如移步至隔壁屋?”
依夏见其没反应,好笑的又重说了一遍,加上端着热水的嬷嬷从外面推门进来,才让谭璇有所觉。
知道自己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颔颔首:“嗯,那你们好生照看,叫个经事的嬷嬷再仔细查看一遍所需物什是否备齐全了。”
仆婢应诺后,谭璇又看了眼散下来的藕荷色纱幔,才转身离去。
方走出房门,里面的产婆紧跟着出来了一个,笑着福了福身:“谭老爷,夫人刚刚发作,宫口只开了两指,因是头胎,估摸还得些时辰闹腾,夫人遣老奴传话,让您啊,先回房歇着,不然晚上哪熬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