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晚了,打扰老人家多有不妥,吐出来爽快多了,明日再请也不迟。”明锦难受的感觉缓和不少,接过茶水漱漱口,再次拦下谭璇。
联想月事比上个月已迟十来日,又加上近些日子异常的疲乏,隐隐有了猜测,心中即欢喜期待又紧张万分,生怕希冀落空,空欢喜一场。
“ 真的没事?”
“嗯~”
观明锦精神的确好了不少,遂点点头,不过虽同意没去请大夫可抛却禁忌,让人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放上冰盆,降降屋里的热度。
有了冰块,卧室中渐渐的有了凉意,待下人们收拾干净后,谭璇陪着明锦坐着缓了好一会,才上床歇息。
明锦见丈夫温柔体贴全程无一丝不耐,犹豫一番终是没把心中的猜想告诉于他。
……
“身子可好些?记得找大夫看看。清早凉爽,再躺会让依夏陪着你在院里转转。”清早起床时,见明锦也跟着醒了,边收整自己边嘱咐她。
“好,阿璇……”见其拾掇妥帖,转身即要出去,明锦柔声喊住他,沉睡一晚上的眸子似蒙上层水雾,水莹莹的注视着应答一声正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谭璇。
“早些回来。”
“嗯,散了值我就归府。”
难怪翰林院是芸芸士子心目中的象牙塔,谭璇如今在藏书阁的起居注馆做事,平日里除了记录整理皇帝的日常活动,还要时常参与重要议事,记录朝堂概要,对朝中的大事项可畏如数家珍。
明年四月份一部分翰林官要调派到朝廷其它部门任职,现在不少人已开始攀关系找人脉私下活动。
因谭璇的舅父仍在吏部担任侍郎,他们无法接触田昀和,便想方设法的与谭璇套近乎,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上几句话,安排个不错的部门。
“阿璇画技造诣精深,前几日我得了幅《香山富春图》,你也晓得我只要碰上石法皴法头就要大了,不知今晚可有空闲到府中指点一二?”
“可是不巧,娘子昨日中了暑热,身子不爽利,我得赶早回府。”这种事情谭璇碰到过多次,起先是酒肆请吃饭,如今又变着法的送东西,为了拒绝贿赂,各种理由都尽脑汁的想光了。
“哦?是不是府中解暑的冰块不够用?我一知交在工部都水司负责这一块,明日我给他通个信,让他们帮你提前备出一些”
工部造的冰除了免费发放给皇亲国戚以及五品以上的大臣外,还要对外售卖一部分,发放的数量毕竟少,因而都水司的冰凌供不应求。
“难为刘兄想着,府中不短缺冰块,娘子昨日到相国寺上香……”好言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通,才罢休。
……
“呵呵……真难为你好脾性。”王林见好友压住火燥好言好语摆脱纠缠,不厚道的笑起来。
“俗话说得好,小鬼难缠,不可得罪,哪日暗下里绊你一脚,都不知找谁寻仇去。”白了眼一旁看笑话的王林,谭璇无奈摇摇头叹口气道。
“府中真不短缺冰凌?”王林敛了笑,正经的问他。岳父如今在工部担任郎中,还可以开开后门的。
“有宋大人在其中通融,哪里会缺。”即便还没资格领取朝廷免费发放的冰块,可有熟人在,自然能抢先一步购买,比从民间商贾那里买便宜不少银两。
两人正说着话,谭璇只觉王林轻轻推了推自己,抬眼一看,原来竟是多日不见的刘继尧。
“谭编修近日可是春风得意的很呐,再过月余该吃上何小公子的谢师宴了吧。”从詹事院出来的刘继尧与谭璇迎头碰上,想着私下的恩怨不由冷讽。
起先摆着独善其身的中立姿态,现今还不是巴结权贵想往四皇子身边靠,可笑锦娘挑来挑去,最终找的良人不过如此,妒意里生出了几分畅快。
“刘赞善真是孔明再世,刚巧昨日阿劲才说起此事,在下惭愧的很呐,哪里当得起夫子一说,不过是小公子品性真善,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非要坚持如此罢了。”
谭璇先是面浮春风之笑,接着半是无奈半是欣慰,把好夫子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找茬是吧,谁怕谁,反正撕破了脸,旁人都知道两人有恩怨,没什么好顾忌的。
“哼,好厚的面皮,我倒瞧瞧谭编修能得意多久!”刘继尧被谭璇气得目赤面红,不顾同僚在场以及故意放慢脚步不断回头听八卦看热闹的官吏,失了平日的君子之风范。
“长了不敢保证,只能说要比刘赞善久的多!”对方气的越很,谭璇表现的越是轻松自在。
“死鸭子嘴硬,倒要看看你们能猖狂到什么时候!藐视……”还待要说狠话,同行的人赶紧拉住他,示意四下都是行人,作为朝廷官员当众争吵,传到圣上耳朵里定然不好,让晋王一派抓住嚼头又是一番弹劾。
“哼!”刘继尧被同僚拉回理智清醒过来,盯着谭璇的目光如淬上了蛇毒般阴狠,冷冷哼了声,耍袖离去。
“阿璇,你怎么会得罪上了他。”王林对与两人的恩怨的起因至今还不知晓,瞧着架势,怕是解不开的死仇。
待刘继尧离开,谭璇敛下装出的笑意,神态沉静双眉却紧着,随口无意识的应了句“昔日一桩旧怨。”
“瞧他那样子怕是不肯善了,你今后小心着点。若一朝出头得势,必不会如今日这般隐忍有所顾忌。”王林察觉好友沉思着在想事情,喏喏嘴提醒了两句。
如今太子和四皇子虽斗的厉害,可东宫的地位稳固,结果最终如何大家都不知道。
“嗯。”去往食肆的路上,谭璇沉着心思索着现今胶着的朝局形势,如今也猜不透皇帝是何心思了,原本烦躁的心情,因碰上神经病刘继尧越发的烦闷。
散了值,想起明锦交代的让他早些回府,不再与同僚寒暄,走出署衙,直接上了马车向谭府驶去,心中诸事交缠,也没留意到山竹面上掩饰不住的喜意。
“老爷回来啦!”
方踏进府,只见仆役们眉开眼笑,面上挂喜,行礼打招呼的声音比往日都要洪亮。一时谭璇好奇,忍不住的笑问:
“何事这么高兴,夫人给你们发例钱了?”
“比发月钱还要喜庆!”山竹突然插上一嘴,都快要憋死了,老爷今日反应太迟钝,铁定是路上热的。
“哦?夫人给你们放了探亲假?”
要不是他是老爷,仆役们都懒得搭理他了,一点都不用心猜,满口敷衍。
“老爷,夫人在房中呢!”步入后院,丫鬟欢喜雀跃道。
“今日可请了大夫来为夫人切脉?”心中牵挂着明锦,不待下人回复,便快步踏进卧室中寻她。
“身子可好了些,姜大夫怎么说的,暑热散了没?”见明锦斜卧在床榻上,眉目柔和,素手搭在小腹上,走到近前连问几声。
“阿璇,姜大夫说我有了身子,你要当爹爹了!”
第83章
此刻一句“你要做爹爹了!”不断在谭璇脑中回响,又惊又喜, 随之心里彻底轻松下来。
须臾, 回过神来,与明锦喜悦期待的目光对上, 跨步上前坐在床侧,大掌覆在她白腻的手上激动惊喜道:“真的!瞧我这脑子, 昨儿就该想到此处的!”
“傻子,你怎会知道这些秘事!”明锦娇嗔丈夫一眼,歪依在他肩上,语气甜蜜轻快的与其说着大夫的嘱咐。
“臭娃子, 现在才来,都快把你祖母外祖母七大姑八大姨急跳脚了, 再晚些爹爹就要累死了,要乖乖的,不准闹你娘,否则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璇一手将明锦拥在怀里,一手轻抚她平坦的小腹, 面上带笑, 话语却凶狠狠的, 惹得明锦一白眼外加暴击一击,“瞧瞧, 才刚有了你, 你娘已经开始喜新厌旧了……”
三伏酷暑时节,夫妻俩人偎在一起, 你一句我一句愉悦的聊起有关新生命到来的温馨细节。
吃罢晚饭,谭璇陪着明锦在院中花园宽廊中消了食,待她入眠后,到小书房展纸执笔写起家信。
庆幸这个时候明锦有孕,不然真担心田氏会随明晔他们一起来京都督促孩子的事情,那时候府中必定不会安宁,非但明锦日子不好过,自己也要陪着受夹板气。
自打明锦怀了身子后,谭璇觉得浑身充满奋斗动力,做事愈发小心谨慎生怕一着不慎,连累妻子,而且闲暇之余琢磨着有什么副业可做,努力挣银子,为孩子攒奶粉钱。
“阿璇交了个好学生,让表哥也跟着一处沾光。文瑄这个时候还不上京,看样子要跟着阿晔一起了。”
何劲乡试考得不错红榜第五名,秋榜出来没两天,便请谭璇宴饮吃酒,除了王林,没想到田文舸也在邀请之列。
“你还不晓得他,最受不得苦,没人逼着,别指望他顶着三伏天大热的太阳启程赶来。也不知大哥阿晔他们名次如何。”近两年未见田文瑄,想着快要来京城,谭璇真有点想他。
今年谭氏除谭玠应考,还有含愤而走的谭璃,古代通讯不发达,乡试发榜没几天,自然不知晓大家的成绩如何。
宴饮之地设在京都有名的锦绣楼,多是达官贵族的消费场所。
刚停下马车,便有小厮鞠腰殷勤问询是提前预订好了位置还是临时起意。谭璇答应何小公子之邀而来,伙计听了面上绽笑,愈发的恭谨,忙引着两人朝楼上的雅间走去。
与其它人正闲叙的何劲见谭璇与田文舸进来,忙起身拱手:“谭夫子,田大人!”随着他一起的几位少年也站立打招呼,神情像看见偶像一样激动雀跃。
“让大家久等。”谭璇笑着拱手回礼,进门时已扫了眼雅间众人,除王林外,其余皆不认识,观衣着气质不凡面容稍显稚嫩,猜想应是同年知交好友,尚未踏入仕途的士子。
“本想约阿璇一起,可岳母身子染恙娘子前去探望,我便先将她和清儿送过去了。”见到谭璇,王林略有些不自在,怕他多想,连忙小声解释。
“无事,你家府院同锦绣楼顺路,咱俩何必那般虚套,伯母身子不要紧吧。”谭璇笑了笑,丝毫不在意。
王林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大碍。
“谭夫子,这几位是学生的知交好友,对夫子十分敬服,一直念叨着在会试前能同您见上一见,在功课上指点两句,学生被他们缠的无法,只好厚着脸皮自作了主张。”寒暄打过招依次落座后,作为东道主的何劲先做了介绍。
“哈哈……阿劲此话只咱们几人在这里当做笑话听听就罢了,京都才学出众的能吏学士不知凡几,若传入旁人耳中,岂不说我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就够了,还带过来几个,瞧几人的模样定也是官宦子弟,何况还有田文舸和王林在,谭璇觉得何劲此时双商不在线。
听了谭璇的暗语,何劲面上的笑僵了僵,两颊不禁有些发热,支吾直道谭夫子教训的极是。
品着香茗的田文舸笑着出声缓和:“你们谭夫子胸中有货,可不喜喧嚣应酬,好事情要捂起来,咱自己知道就行了。”
“田大人说的是,学生在《进士登科录》中拜读过您的文章,获益匪浅……”另一少年忙称附和着,赶紧转移话题。
“不只田大人,王大人学问也是极好的,他与谭夫子互为知交好友,偶然得大人一卷算术题集,受益良多。”见房中尴尬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何劲智商上了线,接着他的话语夸赞起王林。
却不想令王林笑容顿了顿,忙说:“何公子过誉了,说来那本算术题集乃是平江百家书肆所售,里面的书册都是顶好的。”
谭璇听何劲无意一说,微不可查的皱皱眉,侧头瞥了眼神情不自然出声解释的王林。
颔首笑道:“不错,当年我和王大人尚在书院读书时,多是在那家书肆买题集。只是如今你们已中了举,理当以策论经义为重,不可失了重心。”
“谭大人说的有道理。”说完,在座的几位士子纷纷赞同。
既然话题引到了策论和经义上,三人皆是二甲以上的两榜进士,机不可失,提前有所准备的几人,纷纷抛出功课上的疑惑之处向他们请教。
谁都喜欢聪慧向学之人,作为过来人,谭璇他们未藏着掖着,毫不吝啬的给予解答,好好的一场谢师宴倒像是学堂一样。
“李兄这下亏大了,谭大人为人坦荡,在学问上更是毫不藏私心系士子,某些人谣传大人寡恩凉薄不顾兄弟情谊,不知是何居心!”大概今日得人指点,功课大有进益,心里一高兴多饮了些酒,一位举子突然开口道。
“哼,谁不知道是镇平侯小公子惯会玩的伎俩,只有谭璃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两脚书橱才会被蒙蔽,被人欺负也是咎由自取。”紧接着有人接着忿道。
“咳咳……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嘛,谭璃不是早就回去了,你们若闲得慌回去多做几篇策文。”何劲见自己的几位朋友喝过头,说话无所顾忌起来,瞪着他们,故意咳嗽几声,示意几人停止讨论这个话题。
其实谭璇早想回去了,大好的休沐日本应在家陪娇妻的,可想着凡事有个好开头,当以好的结局收尾,才答应出门应酬。
此刻见几人已开始说起题外之话,等半盏茶的功夫后,便提出告辞,留给让他们一些自己的时间闲叙,同田文舸王林离开了酒楼。
待走出锦绣楼,王林抿嘴连望几眼神色正常的谭璇,踟蹰半会终是将想要讲的话咽下,向两人说还要去岳家接妻儿回府,便同两人分开了。
“是不是心里不畅快?”上了马车,田文舸察觉表弟神色虽说不上郁闷,却没带喜色,与来时相差甚远,靠依在车厢壁上,吐着酒气道。
“身处名利场,哪有不为自己谋划的。”不畅快肯定是有的,被好朋友当做往上爬的阶梯利用,谁碰到这事都会不爽,怔神想了会,突然释然一笑。
“嗯~这话也对,今后留个心眼就是了。”唉,这种人穷怕了,功名心太重,只读仕途文章。
将田文舸送回了府,谭璇向田昀和夫妇请过安,归家心切,没说几句话就告辞离去。
原本尚存的一丝怅然在踏进自家府中大门那一刻,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