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对婶婶提及此事。
婶婶也说:“对啊,人吃得好着呢。”
一美便描述了一下林琳平常吃饭,是个什么德行——面对一盘饭菜,眼睛半睁,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手肘立桌上,拿筷子的手高贵地耷拉下来,拨拉餐盘上的饭菜,恨不能一粒米一粒米,一根豆芽一根豆芽送嘴里。
末了,还拍了婶婶一个马屁。
说一定是婶婶做饭好吃,林琳才吃得多的。
婶婶听了,十分受用。
…
由于桌上人多,大家吃了饭,便陆陆续续离席了。婶婶吃饭慢,且饭间一直在照顾其他人,给人夹菜,给人拿餐具、拿水,于是最后,只剩婶婶与一桌子残羹冷炙。婶婶默默吃完,把桌子收拾了,把碗筷堆洗碗池里,便准备先刷一刷螃蟹,趁它活着,先把它蒸了。
婶婶找出一支牙刷,戴上手套。
弄完,婶婶低下头,怔怔看着箱子里的螃蟹——钳子、腿都绑住了,但身上尖刺根根林立,婶婶看了好一会儿,总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姥爷看在眼里,走进来问:“刷螃蟹吗?”
“嗯,趁它活着,赶紧把它蒸了。”
姥爷便说:“我来吧。”
婶婶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来我来。”
姥爷不再说了,把螃蟹拿出来,放进洗碗池,一边冲水一边说:“螃蟹身上刺儿多,别扎到手了,我皮糙肉厚,扎到也不怕。”说着,把自己手上的老茧,展示给婶婶看。语气、举止间,竟有一种婶婶小时候,姥爷对婶婶的温柔。
一瞬间,像回到小时候。
姥爷手拿一把尖锐的刀,在洗碗池杀鱼,池子里满是鲜血。小小的她垫起脚,扒着洗碗池的边,站在一旁观看。姥爷每一个动作,都叫她惊心动魄,她吓得眼睛一眨一眨,总忍不住说:“爸爸,你小心一点呀!”
而他说:“没事儿,爸爸我皮糙肉厚!”
忽然间,婶婶忍不住鼻头一酸,也不知为什么。
什么亲女儿、亲老公…
全是白眼狼!
全家上下,最关心自己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婶婶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来我来。”说着,要夺回牙刷,只是姥爷不肯放手,婶婶说,“我来,您去看看电视,跟书庭说说话。”
说到这里,姥爷又感慨了。
孙女大了,也不爱理自己这老东西了。
这几天,也只有电视机陪着自己,家里人手一个智能手机,遥控器都懒得跟自己抢了…
两人正僵持着,叔叔走了进来。
刚刚在客厅看得七七八八了,明白什么情况,便说:“我来吧,爸,您去歇着,看看电视、喝喝茶。”说着,拿来姥爷手中的牙刷。毕竟让老人家干活,而自己歇着,不太像话。
这一次,姥爷倒舍得放手了。
把牙刷给了叔叔,自己到客厅坐下,看电视。
叔叔拿起牙刷,开始卖力刷了起来。
婶婶在一边“冷眼旁观”——自己二十岁认识他,到现在,孩子都十八了,这人进厨房的次数,加上什么做饭、洗碗的,十个指头就能数的过来。每当自己说累了,不想做饭了,这个死人,就跟逮着机会似的,立刻拿上皮夹,穿上衣服,说:“走,书庭,走,一美,下馆子去!”而从不说自己帮着做一做。
连炒个鸡蛋,煮个面都是稀奇!
书庭那死丫头,还跟着一起起哄:“耶!下馆子喽!”
婶婶:“…”
婶婶嫌饭店大油大盐的,吃了不健康,也不卫生,关键价钱还贵——原本盼着老公能帮一帮自己的,但最后,也只能是自己做了。
于是,婶婶忍不住酸了叔叔一句:“哟,大领导还刷螃蟹呐?”
“那是!”说着,叔叔更卖力地刷起来。
婶婶又酸了一句:“大领导不得服务员把螃蟹都刷干净了,蒸熟了,剪好了,醋也准备好,旁边再来一小美女敬酒,才动动筷子啊?”
“不的,家里你才是大领导。”
“切!”婶婶狠狠翻了他一记白眼。
于是,叔叔在一个洗碗槽刷螃蟹,婶婶在另一个洗碗槽刷碗,两人挨得很近,还要共用一个水龙头。幼稚鬼叔叔,于是时不时拿自己大屁股怼婶婶一下,婶婶个头小,力气也小,总是猛地一下子被怼到一边去,叔叔便哈哈大笑。婶婶一开始也陪着叔叔打闹,只是老怼老怼,给怼烦了,便狠狠跺了叔叔一脚。
“哎哟!”叔叔呼痛。
“别闹!”婶婶瞪回去。
叔叔刷完了螃蟹,婶婶这边,碗也洗好了,找来一口大锅,把螃蟹君放进去,蒸熟了,叫大家过来吃。
第60章
婶婶喊了一声:“吃螃蟹!”
书庭第一个冲了出来,用胳膊拦下第二个赶到的小姑:“别动别动别动,我先个拍照!”
婶婶一边放小碟、筷子,一边说:“你小姑怀孕了,吃不了,也就凑个热闹。”说着,又喊了一声,“林琳,一美!出来吃螃蟹!小周!爸!宇成!郑宇成,你又墨迹什么呢?”
大家便纷纷围了过来。
书庭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总算拍到一张满意的,才让大家开动了,自己又配了半天滤镜,发了朋友圈,才把手机放一边,开吃。
大家默默吃了一会儿。
书庭剪开一个螃蟹腿,一边啃一边看看大家,第一个道出了这个话题:“我们晚上怎么睡啊?”
婶婶说:“你跟一美睡一美房里,你房间给小姑、小姑夫睡,姥爷在客厅打个地铺吧。”
姥爷也说:“行,我腰不好,医生说了,睡软床其实不好,睡硬一点儿的地方,把腰伸直了才好呢。我在村里睡炕上,腰一点事儿没有,来了这,睡床上了,腰又开始不舒服了。”
“姥爷睡客厅?不好吧…”
书庭皱皱眉,一脸别扭表情——小姑婆婆家五个房间,那么宽敞,小姑干嘛不去那睡去…
小姑知道,书庭那丫头是在赶自己走呢,只是,她是那么好赶的人吗?便拍了拍老公肩膀:“周明,要不你晚上回你家睡去吧。”
小姑夫说:“行啊。”
他巴不得呢。
在老婆娘家当客人,怎么也没自己家自在。
小姑说:“那姥爷睡书庭房里,书庭一美睡一美房,我在一美房里打地铺,三个狗睡客厅。”
婶婶想了想,总觉得于礼不合:“恩惠啊,要不你跟他一起回去吧。回了林城,也不说去看看你公婆。要是你俩一起先来了咱家,明天再一起过去,这行。但你今天先让他回去了,你自己不去,这有点说不过去啊。”
小姑不说话。
她真不想过去。公公婆婆人也很好,但她一直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坐在一起吃饭,总有一种“不知该说什么”的,安静的尴尬。
天知道,她有多恐惧这样的尴尬。
叔叔想了想,却说:“恩惠今天先留下吧。”
也不知她公婆是什么样的人——当时两人匆匆结了婚,又匆匆去了云南,叔叔原本说,要约亲家一起吃个饭,恩惠却说不用了,于是到现在,叔叔也没见到她公公婆婆。但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婆媳,便一定会有矛盾。
恩惠又是这性子…
于是,他能想到唯一一个能让恩惠与婆家和睦相处的方法,便是,让恩惠与婆家少做接触。
二来,等周明走了,他还有话问恩惠。
得到了准许,小姑便教小姑夫,说:“老公,回去跟你妈说,说我今天来了哥哥嫂子家吃饭,吃完,本来想跟你一起去看她的,结果肚子忽然疼了,去不了了,过两天一定去看她。”
小姑夫点点头:“行。”
这件事便定下了。
小姑怀孕,吃不了螃蟹,便在一旁坐着凑热闹。吃不了东西,嘴巴闲下了,只能用来说话了,大家吃东西,她在旁边叭叭说个不停。
胳膊肘搭小姑夫肩上:“好吃吗?”
语气温柔得有些惊悚。
小姑夫弱弱地说:“好吃啊…”
“我也想吃!”
小姑夫立刻好言相劝,一口一句“老婆”,说螃蟹性寒,孕妇不能受凉或吃寒性大的食物。
“可我体热,身上火大,以前月经吃冰激凌,也一点事儿没有,刚好吃寒性的,还能中和一下。”
语气甜甜像撒娇,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小姑夫吓死了,拿出手机,百度出几例孕妇吃螃蟹,或过敏,或宫缩导致早产、流产的案例,一一地讲给小姑听,小姑听了却说:“可我福大命大,而且命特别硬!什么九死一生的事儿,我都碰上过,不信你问我哥。”
叔叔不爱理小姑这一茬。
知道她是自己馋,但又不能吃,心里不爽了,于是故意刁难她老公解恨呢,便淡定地吃着螃蟹,说:“小周啊,你甭搭理她就完了。”
小姑夫说:“我要不理她,她真能吃给我看。”
一美看着——上次见过小姑夫一次,没见他这么怂,今日又见,没想到竟是个耙耳朵、大怂货。也不知是本性暴露了,还是被小姑调/教了。
小姑坐在小姑夫旁边,小姑夫吃,小姑则一直拿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淡然而直勾勾地盯着他:“亲爱的,知道我是因为谁才不能吃的吗?”
小姑夫弱弱地:“啊?”
甚至尾音有一丝丝颤抖。
叔叔听不下去了,对一美说:“一美啊,阳台上有芒果,拿两个过来,堵上你小姑的嘴!”
小姑这才高兴了:“芒果?我要吃!”
一美起身要去拿,小姑却把一美按了回去。
对一美说话,小姑终于不阴阳怪气了,说:“没事儿,你吃吧,我自己来。”说着起身。
小姑拿了三个大芒果,又拿了一把水果刀,一丝不苟地给芒果削皮——芒果熟得透透的,一削,汁液便“滴答滴答”滴下来,滴在小姑裤子上,小姑也顾不得了,削完,咬下满满一大口,一咬,便在嘴里化成了汁。
小姑吃上了芒果,桌上这才安静了。
吃完,婶婶收拾成堆的碗碟、蟹壳,林琳一美回房间,等家教来上课,姥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姑夫坐了一会儿,告辞离开了,叔叔便把小姑拉到书庭房里,把发饭晕,刚回来躺下,正困得七荤八素的书庭轰出去,不顾书庭的指责,霸占了书庭房间,问恩惠话。
“他哥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第61章
“什么什么情况?”
“你上次说什么,他哥给你们买房、买车,还给本钱让他立业,你怎么这么能想呢?”
“哎呀!”小姑往床上一坐,“是真的!”
“他哥给过准话没有?”
“他们兄弟感情好!他哥比他大十七岁,他十三四岁他哥就发达了,什么上学、买房、买车,都是他哥。毕了业,他自己在社会混了几年,混得一屁股烂账,他哥就给他加盟了一个火锅店,稳赚不赔的那种,赚了五六年,他觉得来钱太容易了,没意思。后来不是遇上我了嘛,我俩一拍即合,要去云南开青旅,就把店关了,他哥哥买的商铺,就还了他哥。”
叔叔问:“那以后呢?你们什么打算,啃老?”
“谁要啃老了!”小姑气红了脸,“这只是暂时!我要生了,手上没钱,婆家拿点钱,这过分吗?谁家儿媳生孩子,婆家不拿点钱?况且,孩子是他妈、他哥让我生的,是他妈自己说要帮我带孩子,他哥自己说,孩子生下来了,钱上不用操心。否则我早打了。”
叔叔叹了一口气。
他问客观事实,恩惠回一堆主观情绪,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想,决定明天带上礼品,带上凤仪、恩惠一起去一趟她婆家。这么久了,亲家之间也该见个面,他也打探个虚实,婆家那边到底什么态度?
…
快过年了,家里送来好些礼品。
婶婶从中挑出一盒人参,一瓶五粮液,一盒燕窝,一盒冬虫夏草,让叔叔拎了,并拉上不情不愿的恩惠,三个人一起去了她婆家。
公公婆婆看上去老实巴交的。
虽然来之前,叔叔打过电话,但见儿媳、亲家来了,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连忙端水、端水果,唯恐招待不周。
叔叔坐在沙发上,心中隐隐不安。
像做错什么,竟有一丝内疚——把恩惠这孽障嫁过来,日后,也不知要把人祸害成什么样…
公公婆婆也是实在人,见恩惠哥哥嫂子来了,知道也是来讨一个说法,便开门见山地说了。
当年儿子儿媳结婚,儿媳一没要房,二没要车,三没要彩礼,连结婚酒席都没办。现在有了孩子,不说酒席、彩礼,房子车子他们婆家总归要出的。房子,家里五个卧室,如果恩惠愿意,就搬过来一起住,以后孩子生出来了,他们也好帮忙带孩子。如果恩惠不愿意和公公婆婆一起住,那这房子给儿子儿媳,他们公婆还有一个小房子,他们可以搬出去住。
至于车——
今年过年,他大哥回来,会有个说法。
如果他哥不出,他们公婆出钱,买一辆十万左右的小车当代步工具,不知道恩惠满不满意。
还有周明的事业。
等他大哥来了,会有个说法的。最不济,像之前加盟一个火锅店、烤肉店的,都挺赚钱。
他哥答应过,等弟弟结了婚,就给他立个业。
末了,问了一句,这么处理,恩惠及哥哥嫂子能不能满意?
叔叔婶婶自然满意。
从没想过,婆家会这么痛快。
公公又说,自己这儿子,从小被他妈妈、被他哥哥惯坏了,败家、坑爹的玩意儿。以前开火锅店,也不说照看一下店里,服务员一定背里偷偷揩了不少油。而且赚多少,他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