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笑了。
若干年后,苮皇后想起当年自己一腔孤勇的单纯就忍不住捂脸。那时候,她实在是太不了解孩儿他爹,太不了解什么是变态了……
次日就是中秋,百里芸请了老神仙和苮清跟自己一家一起拜月、吃团圆饭。百里老将军的伤势已经大有起色,能撑着在桌边坐一顿饭的功夫了。
人少,大家都坐一张大桌,不论身份尊卑,只序齿龄。老神仙最年长,当仁不让坐了首位。稍下的右手坐了百里敬。往下两边,左手依序坐了百里芸、苮清、拓拔元蔚。右手依次坐了百里止、太子、拓拔元贞。
八个人里两个可爱的孩子,大人们也都是洒脱的,一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
百里芸注意到太子和苮清之前的气氛有点儿奇怪,但是也没心思多管。谁有谁的心思想头。正如这中秋之夜,便是再开心,她心里也翻涌着揪心的思念。
也不知拓跋猎如今可知她怀孕的消息了?可曾也对着月亮在挂念她?
莫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吧?
太子是借着督查南境之事悄悄绕路过来的。过完中秋,便不得不离开了。走时以伤势尚需照料为由,带走了苮清。
太子离开的时候,拓拔元贞拉着他蹲下,拉着他的手嘱咐了又嘱咐:“要小心!”“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睡觉!”“亲兵要自己练,不可轻易交予旁人!”“娘把云烈卫留在南境了,你让他们守你身边。”
第758章 陈年旧事
小人儿眉心皱着,为他太子哥哥的安危,忧心得不要不要的。
太子红着眼圈,听着弟弟的叮嘱,一样一样认真应下。起身时却到底忍不住一把将弟弟也抱了起来,对百里芸呜咽道:“姑姑,我舍不得贞儿!你让我把他带走吧!”
拓拔元贞小嘴也扁了,双手抱住哥哥的脖子,竟是不敢抬头看娘。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竟是对哥哥比对亲娘还舍不得了。
百里芸心中暗叹,这就是命啊!
百里芸挥挥手打发了昨夜就备好的儿子的行李和随行人等,让跟上了。尤其是吉公公,百里芸单独叫了他过来,郑重道:“姬明,我把儿子交给你照看。若成,便请你照料他一生。你可愿受我这托付?”
吉公公激动得当场跪地立誓:“但叫姬明粉身碎骨,不敢负殿下所托!”
秋日的阳光明媚。几人走后,百里芸常带着闺女一起陪着百里老将军晒太阳。有利于老将军伤口恢复,也有利于孩子增强免疫力。她在院子里多散散步,浑身上下沐浴阳光,于身子也好。
这日,百里芸在一旁散步,拓拔元蔚跟曾祖一起挤在躺椅里,听曾祖讲故事。听着听着睡着了。百里芸如今已经拨了采苹过去正式跟了元蔚伺候,见状便让采苹把女儿小心点抱回去睡。
曾孙女被抱走了,百里老将军还有点不满,嘟囔道:“搁这儿睡得挺好。又挤不着她。”
百里芸好笑地在祖父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亲手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她是挤不着,可您挤着了呀!那丫头睡觉不是个老实的,前日一翻身碰着您伤口,您怕我挪她,龇牙忍了。当我没瞧见呢?”
“又没多疼。”老将军撇撇嘴,小声嘟哝。
百里芸也不跟他强辩,就安安静静地摇着扇子在老人身边守着他。
老将军也没再多说,闭着眼睛享受着孙女儿的陪伴。过了一会儿,问:“南境反了,邕贵也死了,德太妃如何?你长姐府上可曾受影响?”
“德太妃听说不太好了。太子出宫之前,太后娘娘恩旨,允卞南起进宫见最后一面。此时大约人已辞世了。”百里芸淡淡地笑道,“冀王府自那年的事后就跟南陵侯府断绝了往来。幸而如此,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他们去。”
老将军也没睁眼,点头道:“如此就好。先帝留下的太妃太嫔不少,真正聪明的其实也就襄王府的婉太嫔一个。德太妃……还是偏执了些。”
百里芸摇扇子的手忽地一顿。不说婉太嫔,她还忘了。那件事除了祖父,再无人可与她解密。
左右一望,院中无人,百里芸犹豫了一会儿,靠近了老将军些,轻声问道:“祖父,其实婉太嫔当年恳求我救高公公时,曾告诉我一件关于长姐和姐夫的隐秘,我一直想问问您,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她一直忍着不问。因为问出来若是真的,一辈子心里都是个疙瘩。可其实,不问难道就没这个疙瘩了么?
且她终归是不信,祖父当年会任由那样的事发生的。
老将军听出百里芸语气里的小心郑重,睁开眼来:“何事?”
百里芸小心看着祖父的脸色,慢慢道:“婉太嫔说……我祖母雀氏,原本其实是开国圣元帝的侍妾。”
老将军眉毛挑了挑,又蹙了蹙,没有否认:“她告诉你这个作甚?”
看来是真的了!百里芸心里一咯噔:“那……那我爹……他到底是您的血脉还是……”
老将军鹰眼倏地睁大,半坐起身,不可思议地瞪着百里芸,突然抬手呼了她后脑勺一巴掌:“你个小混账,瞎想什么呢!你爹不是圣元帝的种!”
百里芸后脑勺挨了一巴掌,疼得龇牙咧嘴,心情却是霍然开朗,不服气道:“这也不能怨我瞎想啊!当年祖母闹腾的那事儿,我可都看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这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您跟我爹长得又不像,还丢下我们那么些年由着祖母磋磨,我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老将军竟然一时无话可说。啧了一声才道:“算你有点儿鬼聪明。不过今儿这话,出了我的嘴,入了你的耳,莫再让第三人知道!”
百里芸眼睛一瞪:“还真有隐情?”
百里老将军靠躺回去,半眯起眼睛“隐情嘛,是有那么一点。说起来,算是雀氏的腌臜事。”
雀氏,也就是百里芸的祖母,其实原本是圣元帝的表亲。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无人投靠,跟着姐姐找上了河间王,也就是后来的圣元帝。
第759章 无边娇宠(正文完)
雀氏的那个姐姐,是个好的,温婉贤淑又性格坚强。圣元帝对其渐生几分怜惜,有想纳了的意思。那姐姐却有几分犹豫,哪怕做个平民百姓的妻子,并不想与人为妾。
谁知,雀氏却是个不安分的,趁着圣元帝醉酒,抢先爬了圣元帝的床。之后哭说定是圣元帝认错了人,把她认成是姐姐,才害得自己坏了清白。求姐姐去为她要个说法。
雀氏的姐姐信了妹妹,跟圣元帝大闹一场,说了好些气愤的话。
然而,雀氏姐妹却不知,王族是有暗卫的。百里敬当时正是值夜的暗卫,把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只暗卫只是暗卫,主子虽醉着认错了人,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他又阻拦不得。甚至主子要是不问,他提都不能提。
百里敬出来把事情描述得一清二楚,雀氏瑟缩了。圣元帝嘲讽地看着雀氏的姐姐。雀氏的姐姐臊得满面通红,起身就往柱子上撞。
百里敬那时还年轻,心肠软,抬手就把人救下了。圣元帝却再也不想看见着姐妹俩,顺手就把两人当姬妾似地赏赐了出去。
姐姐就赐给了百里敬为妻,妹妹赏给另一个轮值的暗卫,什么名分都没有。
婚后不久,妻子就怀孕了,但依旧不耽误她关心体贴夫君的饥饱冷暖。百里敬很是欢喜,当差都带着几分喜色。随着日子推移,他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妻子。这个女人,真的是个好女人。财帛地位什么都不图,只想安安分分地跟着他过日子。
与此同时,没名没分跟了另一个暗卫的雀氏却是在闹。她也怀孕了,但她坚持说自己怀的是河间王的骨血,死也不肯让那个暗卫再碰一下。日日闹着让王爷把她接回去。
人已经是自己名下的女人,那暗卫不敢拿自己屋里的事搅扰王爷,为了孩子,自己悄悄地忍着。
十个月后,姐妹俩相继临盆。暗卫们本就没有对外的交际,不过是一起当差的几个暗卫坐在一桌喝一场酒。两个产妇又是亲姐妹,满月酒干脆就在一起办了。
谁知雀氏突然就闹将起来,然后惊动了王爷。
王爷动了怒,不容这等女人混淆自家血脉,当场就让人把那孩子捏死了。又对那暗卫加以抚慰,重新赐了他一个美貌的姬妾,允诺他再有儿子,成年后可入兵营。
雀氏这才知道怕了,王爷连孩子都杀,又岂能对她容情?此时她再无人可依靠,便拼了命地给姐姐磕头,求姐姐救她一救。
雀氏的姐姐自杀了,留下几句遗言,说她也知道对不住丈夫。可妹妹毕竟是妹妹。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处死。也知道有自己在,夫君就得为难。
她说,她死,不是为了妹妹。而是为了从此以后绝了妹妹的后路,再不许她利用自己祸害自己的夫君!
百里敬抱着妻子的尸体,恨雀氏恨得咬牙切齿。偏河间王得知此事,连百里敬也一并恼恨上了,干脆把雀氏赐了给百里敬做续弦。让百里敬尝一尝被这等贱人心性的女子祸害的滋味。
其实最初河间王看上雀氏的姐姐,是雀氏的姐姐自己不愿意。后来雀氏的姐姐与百里敬夫妻恩爱,也是河间王自己赐的婚。然而自己看上的女人不肯跟自己,最后却愿意为自己的一个暗卫而死,河间王就是不舒服了!
人一旦心里不舒服,做事就不怎么讲道理。河间王忽然就恼上了百里敬在自己睡雀氏的那夜不曾阻拦,觉得百里敬是故意的。故意让雀氏得逞,让主子摊上那么个恶心贱人,自己却娶了主子原本看上的女人!
百里敬察觉了河间王的心思,却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恶心得不能再恶心、窝憋得不能再窝憋!
唯一的法子,只有假装对前妻、后妻一概不太在意。对前妻怀念但也不深爱,对后妻厌恶但也不打杀。如此才能稍稍顺了河间王的意,慢慢让他觉得,百里敬对两个女人的基本态度始终是和自己保持一致、且永远以主子的好恶为先的。其中,并没有百里敬自己的情感。
时间长了,河间王的气终于顺过来了。觉得也是,一个暗卫,有什么自己的情感呢?主子觉得那女子好,他便也觉得好。主子赐了,他便欢喜地娶了。主子觉得另一女子不好,他便也觉得不好。但主子赐给他做续弦,他也就顺服地承受着。
这才叫家奴。
听完这段往事,百里芸终于明白祖父对于皇室的那些不敬是从哪里来的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圣元帝死后,祖父一天都没跟祖母凑合,一去河间种地就再不肯回京。
而雀氏空担着辅国将军夫人的名号,连自己府中到底有多少家产都不知道!
雀氏对儿媳的磋磨、对儿子的利用却不疼爱、对孙女的冷漠,全都有解了!
百里芸唏嘘感叹。果然这世上有因才有果。不怨祖父冷心冷情,实在是身在其位,只有如此才能活下来、活得好、并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也都活得更好!
百里芸轻轻地把脑袋靠在了祖父的胸膛上:“祖父,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所有的那些不得已、那些挣扎、那些忍辱,都过去了。以后,所有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百里老将军在阳光下舒坦地闭上眼,摸摸孙女儿的头发:“就算有不好的日子,也不怕!”
“嗯,不怕。”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在一起,纵然再有什么样的日子,都不怕!
拓跋猎进门时,正看见院里一片秋日的暖阳,妻子脸上含着笑,脑袋靠在祖父的胸膛上,祖孙两个神色安然。
高大挺拔的男人匆忙的神色不由柔和了下来,轻轻地放缓了脚步,静悄悄地朝着两人走去。
百里芸若有所觉地从祖父胸前抬起头,往院门口看去。阳光下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带来一天一地的暖光。
百里芸笑了,眼中几要溢出泪花:“你来了?”
拓跋猎来到她的面前,轻轻捧起她的脸,眼中盛满了温柔和宠溺:“我来了。”
……
初平九年腊月廿,百里芸于岭南产下第二子。
此子性子不如其龙凤胎兄姐乖巧,从生下来就特别能哭,哭起来声音还超级响亮,简直能把屋瓦都震翻。百里老将军爱不释手,为其取名为“元歌”。
元歌六岁之前都没有见过他亲哥。因为,自从他出生后,他爹娘就没再回过京,直接从岭南带着他曾祖、他姐和他,遍天下地游山玩水去了。
他只知道传说中,他有个跟阿姐长得一模一样的长兄,极厉害、极沉稳,在宫里做镇守太子的瑞兽。
这话是他娘说的。
因为她娘很不负责任地跟小孩子乱讲话,而这个小孩子很不幸地都记住了,以至于后来造成了很多误解。特别是关于瑞兽这一条。
拓拔元贞永难忘怀,十二岁封了亲王那年,听说弟弟要来,自己暗自激动了一夜。第二天穿着最帅气的衣袍配饰去见弟弟。结果……
弟弟看着他,眼圈儿就红了,哽咽地道:“哥哥,你终于化回人形了么?”
一旁的元蔚郡主笑得直打跌!
年轻的贞亲王风中凌乱,扭头木然地看向一旁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
果然,数年不见的笨蛋惹祸娘悄悄地往他威武爹的背后躲了躲,偷偷冲他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