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小厨娘——藕粉圆子
时间:2019-04-26 10:46:36

  此刻谢怀璟正在回京的路上。
  附近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马车晃得厉害,随侍的宫人特意给谢怀璟换了一辆牛车,虽然速度慢一些,但胜在平稳,不像马车那般颠簸。
  正午时分,谢怀璟倚着车壁小憩,又恍恍惚惚地入了梦。梦里的他身穿甲胄,正在点兵布阵,这时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几度欲言又止。
  谢怀璟便问:“出什么事了?”
  内侍扑通一声跪下,神色哀戚地擦着眼角,“禀殿下,太子妃薨了。”
  谢怀璟的呼吸都停滞住了,不自觉地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好像被人对半剖开了,他妥帖地藏在里面的,珍之重之的宝贝飞走了。
  再然后,谢怀璟就醒了。
  牛车仍旧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腊月的风呼啸不已,车厢简陋,那烈烈寒风便穿过车壁的缝隙,从四面八方吹进来。
  谢怀璟不觉打了个激灵。
  虽然明知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但他的心仍旧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
  “备马。”谢怀璟吩咐道。
  牛车太慢了——他要快马加鞭地赶回燕京,见到活蹦乱跳的阿鱼才能安心。
  ***
  “果真是沈家教出来的女儿。”天子松开阿鱼的下颏,负手道,“你原先的婚配不是定远侯世子吗?太子将你抢了去,亦是强占臣妻,和朕有什么差别?你如今不也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了?你留在宫里,早晚也会从了朕。”
  阿鱼已分不清天子意在劝说还是羞辱了,她只觉得难堪。天子仿佛认定她是朝秦暮楚、人尽可夫的人,她先前说的“以死明志”,便显得苍白可笑了。
  但阿鱼知道,谢怀璟和天子是不一样的。谢怀璟真心实意地喜爱她,他会特意为她求来赐婚的旨意,明媒正娶,令她堂堂正正地待在他身边。而不是把她当成可以强夺的美貌玩物,用尽卑劣的手段哄骗她进宫,还锁上门不让她走。
  “太子能给你的赏赐,朕一样能给你。”天子又道,“他给不了你的,朕也可以给你。”
  阿鱼低着头,眼泪无声地落在地砖上。天子便弯下腰,耐着性子替她擦着眼泪,缓声道:“比如说,洗刷沈府这些年来蒙受的冤屈。”
  阿鱼一下子怔住了。
  天子淡笑道:“朕命人查了几年前那桩贪污案子的始末,竟查出了不少疑点,你祖父应是被冤枉的。”
  阿鱼立马俯身叩首:“请陛下追查此案,还沈家一个清白。”
  随后阿鱼便意识到,她这话说出来,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你若留下来伺候朕,朕就好好追查下去;你若不肯,便罢了。”
  天子像一个细心的猎人,早已周全地备下了诱饵,只等着猎物乖乖入瓮。
  阿鱼默了一会儿,说:“太子殿下定会帮我追查,不用陛下费心。”
  天子说:“你要知道,当年满门抄斩的旨意是朕下的,太子就算查出了沈家清白的证据,也得奏禀于朕,由朕亲自翻案,只要朕不松口,沈卿就是永远的罪臣。太子可不能越过朕直接下令,那样群臣会非议他为臣不忠不敬,为子不孝不尊。”天子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一声,“还是说,你想陷太子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阿鱼心乱如麻,忽然有些不堪重负。
  她记得万氏曾隐约透露过,当年祖父在狱中一直不肯认罪,那些狱卒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动辄给祖父用重刑,祖父不堪忍受,绝食而亡,却被认作畏罪自裁。
  她的祖父,宁愿受刑、赴死,都不愿冠上“罪臣”的污名。
  天子道:“行了,别跪着了,起身吧。朕容你考虑一会儿,晚上朕再来找你。”
  阿鱼慌忙道:“我……我想回一趟太子府。”她无从抉择,只知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见天子面色沉凝,又抿抿唇,接着说,“我回去收拾衣物首饰。”
  天子说:“朕要是放你走了,你哪里还肯回宫?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宫里缺不了你的衣裳首饰。”
  阿鱼梗着脖子说:“陛下说了,容我考虑——若囚我于宫中,便不是容我考虑,而是逼迫我屈从了。”
  天子有些恍神。这样柔而坚定的语调又令他想起小万氏了。
  他沉默半晌,道:“好,就许你回去一趟。”
  ***
  天子走到门边吩咐了几句,随后便有人撤下门锁。过了一会儿,燕仪走了进来,伸手扶起阿鱼,“陛下命人备了车驾,这就送你回太子府。”
  阿鱼闪身避开,自己撑着地站起身。她已跪了许久,猛地站起来眼前还有些发晕,却直直地望着燕仪傅粉施朱的脸。眼底似有泪涌上来,阿鱼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燕仪追上去,拉住阿鱼的手,想了想,又把阿鱼的手放开了。
  “陛下许我亲自抚养二公主……只要我把你诓进宫。”燕仪看了眼阿鱼,看见她眼眸中的寂然,便别开眼,“就算没有我,陛下也会有旁的法子……我对不住你,你别恨我。”
  阿鱼说:“我知道你定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她顿了顿,静寂的心不知怎的又难受起来,“只是我更情愿被旁的法子诓进宫,而不是被你诓骗罢了。”
  ***
  阿鱼回到太子府之后,冬枣奇道:“姑娘怎么回来了?”
  阿鱼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怎么这样问?”
  冬枣说:“丽妃娘娘说要留姑娘在宫里住几天,还让婢子先回府,说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阿鱼点了点头。听见冬枣问她“姑娘要不要吃些点心”,才想起自己从入宫到现在滴水未进。
  “厨房里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先给我送一份来。”
  冬枣应了声,片刻之后,给阿鱼端来一碗豆浆粥,笑道:“知道姑娘爱吃甜的,放了好几块冰糖呢。”
  阿鱼吃了几口,扔了勺子,闷闷地说:“不甜,一点都不甜。”
 
 
第69章 荸荠豆腐丸子 ...
  冬枣看出阿鱼心绪不佳, 想了想, 道:“要不我给姑娘拿些蜜饯?保证甜,不甜姑娘只管罚我。”
  阿鱼没说话, 眼神空荡荡的, 不知在想些什么。
  冬枣接着说:“杨梅干山楂球都有,还有咸口的椒盐酥和小麻花卷, 姑娘想吃什么?”
  阿鱼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冬枣又道:“外头的雪还没化, 都沾在梅花枝上呢。要不姑娘出去透透气,顺道采些梅花雪水,留着泡茶喝。”
  阿鱼说:“你别费心思哄我了。”她真的快活不起来,“我困得很, 想睡一会儿。”
  冬枣应了声, 替阿鱼铺好被褥, 灌好汤婆子塞进被窝。
  阿鱼说:“待会儿宫里要是遣车轿来接我,你就说我病了, 不能走动。”
  冬枣愣了愣:“姑娘……好端端的,干嘛咒自个儿病了?”
  个中缘故, 阿鱼当真说不出口。她蜷进被窝,道:“你别问了,照我的吩咐做便是。”
  ***
  阿鱼本想装病, 哪知道她真的病了——向晚时分, 冬枣来喊她起床用晚膳,阿鱼有气无力地应了两声,冬枣扶她半坐起来, 才发现阿鱼身上烫得惊人,连忙拿冷水浸了软巾,叠成长条贴在阿鱼的额头上。
  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我就说不能自个儿咒自个儿吧?姑娘别不信邪,指不定您哪句话就被老天爷听去了。老天爷再一瞧——哟,竟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郎,说什么也得成全您呀。”
  阿鱼周身都烫得难受,眼前也沉重,就听见冬枣的声音忽近忽远地传来。
  冬枣给阿鱼倒了碗温水,阿鱼喝了水,又昏睡过去了。冬枣正打算去找宫里来的几个姑姑,问问能不能请个太医来瞧瞧,便听门房来报:“外头来了几个公公,抬着暖轿,说是来接咱们娘娘进宫的。”
  冬枣心想,阿鱼不正是因着要躲这些人,才把自己咒病了吗?于是没好气地说:“娘娘发了高热,才睡下呢,你去回了他们。”
  过了片刻,冬枣照着几个姑姑的吩咐,将太子妃的名帖翻了出来,差人送到太医院,让当值的太医赶紧过来一趟。才忙活完,又听见门房来报:“宫里又来人了。”
  冬枣叉着腰,说:“都说了娘娘病着,还来做什么?”
  门房道:“这回遣了两个禁中的御医来。”
  冬枣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快请进来。”
  ***
  阿鱼仍在昏睡,两位御医依次给她诊了脉,都说是“忧思过度,气血虚衰”引致的高热。二人商议出药方子,叮嘱冬枣按时侍药,一顿也不能落下。
  煎药也费了好一会儿工夫,直到天色沉黑如墨,冬枣才端着药碗进屋。
  手脚勤快的婢女已在屋里掌了灯。冬枣揭开床帐,唤道:“姑娘,喝药了。您病着,脸色都暗了不少,喝了药就能好了。”
  阿鱼闭眸侧躺着,身子蜷成一团,听见声音才缓慢地睁开眼。
  她瞧着病恹恹的,冬枣便笑着宽慰道:“宫里的御医来瞧过了,亲自开的方子,肯定药到病除。”
  阿鱼怔了怔,问道:“宫里的御医来过了?”
  冬枣“嗯”了声:“来了两个,诊得十分仔细,连药方都商议了好久。”
  阿鱼的心思便有些沉。禁中御医多侍圣驾,想必是天子派他们来的……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冬枣握住汤勺,想给阿鱼喂药,阿鱼摇头道:“我不喝。”
  冬枣笑着说:“这药就是闻着泛苦,喝起来没那么苦,姑娘就趁热把药喝了吧,待会儿吃块饴糖就好了。”
  阿鱼仍旧摇着头,“我不喝……让我病着吧……”
  ***
  阿鱼态度坚持,不论冬枣怎么劝,就是不肯喝药。冬枣拿她没法子,只好瞒着阿鱼,让厨房嬷嬷煮汤熬粥的时候,把几味药材混进去一起煮。
  厨房的嬷嬷们都精通药膳,听说太子妃高热还不肯吃药,特意蒸了一盘清热生津的荸荠豆腐丸子。肉丸子紧实,添了豆腐之后,口感便松软滑腻。至于冬枣给的药材,就和着黑米粥一起煮了。
  阿鱼病着,味觉便不如往日灵敏,觉出今天的黑米粥有些发苦,还以为是自己病重了,连喉咙都是苦的。相比之下,荸荠豆腐丸子就显得格外清淡好吃,倘若咬到剁成碎丁的荸荠,还能吃出些许甜味。只是阿鱼胃口不好,没吃多久就搁下了筷子。
  ***
  这一日终于潦草地过去了。
  临睡前,阿鱼喝了半碗安神汤,但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恍惚梦见天子像白天那样捏着她的下颏,轻佻又冷淡地说:“沈家累世的清名,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阿鱼连忙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怎么能背负那样沉重的罪名呢!
  天子却轻柔地替她拭起泪来,阿鱼慌忙闪躲,一下子惊醒了。
  仍是黑漆漆的一片。烛光幽微,谢怀璟正拿着温水浸过的布巾给阿鱼擦脸,见她睁眼,便问道:“吵醒你了?”
  阿鱼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谢怀璟又问:“梦见什么了?就差哭成泪人儿了。”
  阿鱼抿着唇,仍旧望着谢怀璟。
  谢怀璟不由笑了,低头抵着阿鱼的额头,道:“怎么了?烧糊涂了,不认识我了?”
  阿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真的一直在盼望谢怀璟回来。她像汪洋中无所凭依的孤木,也不知下一刻就要飘到哪里去,倘若谢怀璟在她身边,她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不至于独木难支。
  谢怀璟轻轻拭着阿鱼的泪珠子,满心都是无奈与怜惜,“怎么又哭了?”
  阿鱼呜咽道:“我好想你呀。”
  谢怀璟立时觉得,这快马加鞭日以继夜的奔波值了。
  “阿鱼,我也想你。我梦见你……不太好,就立刻换了快马先行回京,没想到你果真病了,幸而没有大碍。”谢怀璟说,“我们这也算是心有灵犀吧?”
  阿鱼推了推谢怀璟:“你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谢怀璟依言退开了些,却伸手过去揉了揉阿鱼的脸,“听丫头们说,你嫌汤药苦,一口也不肯吃?”
  阿鱼避开这个问题,转而道:“什么时候了?”
  “快五更天了。”
  ——阿鱼竟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旋即她就想到,谢怀璟御快马赶回京,定然一刻也不曾停歇,便催他赶紧去歇息。
  谢怀璟闻言一笑,转身去了隔间。阿鱼以为他在隔间歇下了,哪知道他只是去隔间洗漱,没过多久就折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阿鱼,把药喝了。”
  阿鱼怔了怔。
  谢怀璟见她愣着,便先喝了一口,说:“不苦的,我已替你尝过了。”
  阿鱼鼻头一酸,默默将药碗接过来,一口气饮尽了。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几个甜枣递给阿鱼。阿鱼低着头慢慢地吃完。
  谢怀璟问她:“枣甜不甜?”许是因为病了,阿鱼今天的话很少,谢怀璟便总想引她说话。
  阿鱼说:“……甜。”真的是她这两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
  谢怀璟在阿鱼身旁躺下。往年到了冬日,阿鱼的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此时此刻,她身上倒比谢怀璟还要烫一些。
  阿鱼先前想着,如果谢怀璟在她身边,她一定要把昨日入宫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谢怀璟。可此刻谢怀璟真的回来了,她话到嘴边,才发现这件事是多么不堪,多么难以启齿。
  更何况她的敌人,是谢怀璟的父皇。
  阿鱼想起天子皮笑肉不笑地问她:“还是说,你想陷太子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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