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不会被他们刘家威胁到,刘裕之不过是靠着老婆的嫁妆本爬上来的,哪里就有这么大的气焰了?”孟佩君嗤之以鼻:“敬儒,你得告诉你父亲,让他不要怕,刘裕之若是继续这般猖狂,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孟敬儒点了点头:“姑姑,我们也不是怕他,母亲让我过香港这边来,是想让我代替他们来看望姑姑的。”
他眼睛瞟了下方琮珠,见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心里好一阵发酸。
他过香港来,更想做的事情便是看望她,看她在这边过得好不好。
“琮珠,你适应这边的生活吗?饭菜可否吃得习惯?”孟敬儒体贴的追问着方琮珠:“我见你似乎瘦了些。”
“哪会瘦呢,郑夫人家的伙食实在太好了,每日都吃得太饱。”
方琮珠没有说谎话,郑家的伙食真的很丰盛,而且隔那么两三日就有海鲜,不仅仅是来自南海,甚至是来自澳洲,一大艘船才靠岸,就有预订好的富贵人家派管事过来接,每家接几箩筐走了以后,船上基本就空了。
澳洲那边的海鲜价格要比香港本土海鲜高,可人家就爱吃个新鲜,虽然大龙虾看上去差不多,可澳洲龙虾身价要高出五倍还不止——毕竟这运费都得算在里边,谁也不愿意做亏本生意。
“郑夫人,我刚刚来的时候,只有一尺八不到的腰,现在都一尺九了。”
方琮珠笑吟吟的望向孟佩君:“我在考虑着要不要到学校里吃饭,他们说港大的饭菜是减肥餐!”
孟佩君哈哈一笑:“方小姐真是说笑,你这么瘦都要减肥,那我们该怎么办?”
见着方琮珠与姑姑有说有笑,孟敬儒这才放心,看起来琮珠在香港过得确实不错。
转念一想,琮珠是个聪明人,她最擅长与人打交道,而姑姑孟佩君是个热心大方的,两人当然会相处融洽了。
只是……孟敬儒看了看郑永和,他的这位表弟似乎有些黏着方琮珠,总是跟着她走来走去,站在她身边不肯挪窝,
“孟大哥,我在香港这边开了一家方氏织造的分号。”
方琮珠笑微微的告诉孟敬儒这件事情:“翡翠帮我在那里看着,生意还不错,现在与英国一家做进出口生意的搭上线,已经发了一批货过去,中国的丝绸在他们那边卖得相当贵,几乎能有百分之六十的利润。”
“百分之六十!这也太高了吧?”孟敬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真能有这么多,那你就专做出口贸易就够了。”
“可是丝绸价格昂贵,只有上层阶级的才能买得起,销量比不上国内的,国内这边卖是薄利多销,两边都不能放手。”方琮珠踌躇满志:“哪边都不能放,两手一起抓。”
“琮珠,你天生就是个生意人,感觉你比你大哥还有眼光。”
“我大哥最近怎么样了?孟大哥,你有见过他吗?”
孟敬儒摇了摇头:“唉,最近摊上这桩倒霉事,自顾不暇。只不过每次你家到了新货,都会让人去你们店里订一批新货。你们家的丝绸在我们家做衣裳用得最多,比起董家和李家的布料供应来说,是绝对压倒的订货优势。”
上海滩不止方氏织造一家卖丝绸,比较大的还有董家和李家,这两家一家是杭州那边进货过来,质量还算不错,只是花色大部分都是比较守旧,中规中矩,颇受老年女性欢迎,而李家是依托日本人的纱厂来做生意,走流水线批量生产的路子,织出来的花色很普通,质量也就一般般,它家胜在价格低廉。
在蕙锦香这样高档的服装店,对于服装面料的要求特别高,所以李家最好的布料都不是特别受上海贵太太们的欢迎。以前是方家与董家并驾齐驱,可后来在添置了新的德国机器、方琮珠参加到服装图案设计以后,方氏织造的布料便全方位压倒了董家的销量,成为了上海滩太太小姐们的新宠。
谁都对方氏织造的丝绸推崇备至:“以前还不觉得特别出色,可现在方氏织造是越做越好了,这些图案实在是精妙无比,董家现在可是望尘莫及。”
听到说自家生意越做越好,方琮珠心里头挺高兴,什么事情都要走上正轨以后才会是顺风顺水,生意是越做越好的。
孟佩君脸上挂着微笑,看着侄子与方琮珠说话,孟敬儒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感情,双眼发亮,好像是有星星落在他的眼底,特别特别的亮。
然而方小姐很明显并没有侄子那种感情,她的笑容很恬淡,但看不出有多么深的感情,在她看起来,方小姐只把孟敬儒当一个好朋友,就如她看自己的儿子们一样。
这样的姑娘真是拎得清,孟佩君心中赞叹,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对方琮珠有了一定的了解,觉得像这样的姑娘,哪怕是门第不够,也有她嫁入名门的资本——只不过似乎方小姐并没有这种意思。
郑永和对表兄的到来表现出热烈的欢迎,亲自打了果汁送到孟敬儒手中:“表哥,这是孟小姐发明的果汁机打出来的果汁,你尝尝看。”
“琮珠,你还是个发明家呀?”孟敬儒端起玻璃盏喝了一口:“真是好喝,上海那边尝不到这样好喝的果汁。”
“都是方小姐的果汁机好,我们家生产了一批,全卖光了,现在赶着继续生产第二批,要准备卖到英国那边去。”郑永和喜滋滋的夸赞方琮珠:“我跟着方小姐学了不少东西,她是我的好老师!”
郑永和说得坦坦荡荡,没带半分别的感情,孟敬儒看了他一眼,见表弟眼神特别纯真,心里头暗戳戳的想,可能表弟只是真正敬佩琮珠罢。
“琮珠,这些天里要不要我帮你去管管商铺?”
孟敬儒冲着方琮珠笑,在香港,他似乎找不到可以帮忙的路子,或许给她的商铺去把把关是个不错的主意。
“哟,我哪里能请得起孟大哥来做主管啊。”方琮珠掩嘴笑:“全是翡翠在那边弄,这丫头不是特别会管,不过好在她比较勤快,一清早就蹲在那里,到晚上才回来,遇着不知道处理的就会来问我,开了大半个月,慢慢的上道了,要是孟大哥能给她指点一二,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包在我身上。”
孟敬儒很开心,能够给她做一点事情,他甘之如饴。
吃过晚饭,孟佩君让郑永嘉和郑永和带着孟敬儒与方琮珠去香港玩:“方小姐来香港这么久了,晚上也没去外边玩过,你们兄弟俩带着方小姐和敬儒一块儿去走走。”
“行啊!”郑永和高兴得要跳了起来:“我想去元朗那边玩!”
“元朗那边有什么好玩的?”郑永嘉嗤之以鼻:“你就爱吃那里的小点心!”
“因为好吃啊!”郑永和一番白眼:“那里的小吃比你在中环的酒吧吃到的东西美味多了,酒吧里那些东西才是难吃!”
两个人僵持不下,郑永和看向了方琮珠:“由方小姐决定罢。”
“我随意。”方琮珠哈哈一笑:“我对香港不熟悉,还是请你们俩做决定吧。”
孟敬儒也点头:“你们看着办。”
最后决定先去元朗再去中环。
“反正有车,不用多久也就开到了。”
这次出行是郑永嘉开车,他开得比郑永和要稳重些,郑永和从港大开回家,用不了十多分钟,方琮珠坐在车上都心上心下,生怕路边忽然蹿出个什么来,郑永和刹车都来不及,现在郑永嘉开车慢多了,果然还是年纪大的要稳重些。
在元朗吃了些小吃,差不多都是海鲜。
元朗的老婆饼好吃,乌头鱼也很著名,郑永和找了一家做乌头鱼出名的店,让大家尝了尝新鲜乌头鱼,另外还有一份煮的海螺扇贝。
这时候正是打鱼时节,海螺扇贝都是最新鲜的,只是方琮珠觉得这家店的煮法有些问题,一大锅螺和贝类放两片生姜,然后就放到锅里和着一锅水熬,端上来的时候,方琮珠都感觉能闻到一股泥土的气息。
只不过看到郑家两位少爷吃得挺香,她试着用筷子夹了一颗花螺尝了下,出乎意料味道不错,螺肉柔嫩里带着一丝丝清甜。吃完这一颗,抬起头来就看到孟敬儒坐在对面朝她微微的笑。
那笑容里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宽厚,让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与她,这辈子不可能在一起,可他好像还怀着某种期待,这让方琮珠有些苦恼,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打消孟敬儒的这种想法。
中环的那家酒吧是一个英国人开的,有从欧洲运过来的正宗洋酒。
方琮珠不擅长喝酒,也不喜欢喝洋酒,浅尝辄止,三位男士喝得挺带劲,还点了一些酒吧里特有的国外小吃,方琮珠可是一点都吃不下了,只能看着三个人吃吃喝喝,心里琢磨着为什么男人这样能吃,刚刚在元朗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还能不住的朝肚子里塞。
三位表兄弟推杯换盏,没多时就喝完了一瓶洋酒,灯光朦朦胧胧,低洄的音乐让人迷迷糊糊的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孟敬儒端着酒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方琮珠,忽然间胆子有些大,他举起酒杯朝方琮珠晃了晃:“琮珠,我想请你喝一杯。”
郑永嘉和郑永和两个人眯了眯眼睛,在旁边吹了声口哨。
郑永和拽住了孟敬儒的胳膊:“表哥,感觉你对方小姐好像不一般噢。”
孟敬儒抓住了酒杯,大着胆子道:“我爱慕方小姐很久了。”
方琮珠有些尴尬,这大概就是借着酒劲说平常不敢说的话吧?
酒醉心里明,孟敬儒这时候明白得很呢。
“孟大哥,琮珠感谢你对我的关照,可是该说的话以前就说过了,琮珠不想再提,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孟大哥,那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方琮珠很坦荡的看着孟敬儒,没有半分含糊:“我真的很抱歉不能回应孟大哥你的热情,可是我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孟大哥,请原谅我。”
孟敬儒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只是他依旧装作轻松的笑:“琮珠,我知道的,我从未奢望你对我的回应,但我也同样无法制止我内心里对你的爱慕。”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孟大哥,外边有大片的森林,又何必只栖身在一棵树下?”
“因为……”孟敬儒的目光变得格外迷茫游离:“因为这棵树洒着一片荫凉,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在树下休憩,我觉得很值得。”
郑永嘉讶异的看了一眼,他看出了孟敬儒眼中的痛苦挣扎,再看看方琮珠,却是一片平静,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干扰,不由得有些吃惊,或许方小姐是一个不容易动情的人,爱上她很有可能会是遍体鳞伤的下场。
就如眼前的孟敬儒。
郑永嘉渐渐的熄了那份心思——刚刚方琮珠才来香港的时候他也曾经动过心,后来他发现这位方小姐与一般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同,完全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来讨好他,表现出对他特别的兴趣。
不仅仅是对他,对他兄长与他弟弟都是一样,还好弟弟永和现在好像也只是纯粹将方小姐当成自己学习的榜样,没有他以为的男女之情,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担心单纯的弟弟会在感情方面受到伤害。
只是,郑永嘉也有些好奇,究竟谁能赢得方小姐的心呢?这个男人真是好运气。
回到郑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一点,秋天的月亮很白,满满的一弯秋色。
方琮珠坐在窗前,看着外边轻纱似的月光,在这样的秋夜里,想念某人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想到了他弯弯的眉弓,想到了他深邃的眼睛,她的嘴角忍不住带上了笑容。
不知道现在的他正在做什么?是在赶稿还是已经入睡?
“小姐,夜深了,该睡啦。”
翡翠迷迷糊糊的醒来,就着银色的月光看到窗边的人影,揉揉眼睛坐起:“小姐,明日你不还得念书?”
方琮珠勉强笑了笑:“刚刚喝了些酒,有点睡不着。”
翡翠听到她喝了酒,开始唠唠叨叨:“小姐你也真是,喝酒伤身!我给你去做醒酒汤喝!”
方琮珠摆摆手:“翡翠,你别紧张,我没喝多少,不用去弄!”
翡翠拿了一件小外套走到窗户边,轻轻给她披上:“小姐,早些歇息,明日你还得上学。”
方琮珠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怎么了?是在想林先生么?”翡翠在方琮珠身边坐下来:“小姐,你别太心事重重啦,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不按着那个刘夫人说的办啊,放寒假就回上海去,能见着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还能见着林先生啦。”
翡翠气鼓鼓的嘟起嘴:“你不是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的白参谋是朋友了吗?这边港督夫人要是能给你推荐几个在上海的外国人,你还用得着怕刘家吗?本来就是刘夫人自己狠毒,怎么倒变成了小姐你对不住他们刘家了呢?”
方琮珠转过头望向翡翠,眼中露出了一丝兴奋的光。
翡翠说得没错,自己干嘛非得到香港呆满两三年?现在孟敬儒已经表态不娶刘美欣了,这跟她在港大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可惜刘美欣,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可这是她与孟敬儒之间的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
原以为在香港生活几年没什么,一晃眼就过去了,可是现在想想却是难熬,乡愁是一份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愈是在异乡久了,就愈发想念家乡。
她笑着点头:“是,我寒假是该回去看看,要不是父亲母亲肯定会起疑心。”
“小姐,你先回去,我等到快过年再回来,这边的商铺总得要人帮你打理着。”
翡翠对她可真是忠心耿耿。
方琮珠很感动,伸手在翡翠脑袋上摸了一把:“没事,咱们一块儿回去,商铺这边拜托给郑夫人,请她派一个管事妈妈给我去瞧瞧,要是郑家,没有多余的人手,咱们把商铺关了门又如何,总不能让你春节过得忙忙碌碌的。”
翡翠眼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小姐,你实在太照顾我了。”
“怎么会是我太照顾你了?分明是你在照顾我啊。”方琮珠揉了揉翡翠的头发:“这此寒假回家,就打发嫁妆让你与黎生成亲,成亲以后和黎生一块儿到香港这边来,要是黎生的父母也愿意跟着过来,那也可以全家都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