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种是下下之策,嫁一个也是离过婚的男人。
若是离婚没有孩子,这种人倒也可以将就,人品好对琮珠好就行,不用计较太多,但若是有孩子的这种,就得大大打个折扣,有孩子就是一桩麻烦事,琮珠年纪还轻,就巴巴儿的跑去给人家做后娘,这也太惨了些。
总之,在方夫人的打算里,孟敬儒是绝对没在女婿候选人里的。
然而孟敬儒却偏偏还想争取。
现在方家落难,他积极表现,或者能让琮珠对他心生好感,进而接受他的一片情意。
“伯母,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
孟敬儒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方夫人:“我要去霞飞路的铺面去结算,刚刚好要经过广慈医院,可以将您载到那里。”
方夫人笑着点头:“好啊,琮珠他们有事情,要不是就不劳烦你了。”
方琮珠“学会”了开车以后,有时候老金不在,她便暂时充当了司机的角色,有时候她索性开了车去学校,万一有什么歹人埋伏,她开车飞快就能摆脱掉他们。
孟敬儒看了方琮珠一眼:“琮珠,你开车要小心。”
方琮珠微微一笑:“我十分小心的。”
方夫人站起身:“孟大少爷,你稍等,我到楼上取件东西就下来。”
孟敬儒恭恭敬敬的应下:“不着急,伯母,您只管忙完再说。”
方琮亭也站起身:“我也去取个东西,敬儒兄,你且陪着琮珠坐坐。”
他坐在孟敬儒的身边,看得有些清楚,孟敬儒的目光时不时的在朝方琮珠那边瞟过去,现在的方琮亭并没有想将孟敬儒变成妹夫的想法——琮珠说得很清楚,她并不爱孟敬儒,强扭的瓜不甜——他之所以离开,就是想给两个人一点空间,让琮珠说服孟敬儒,不让他再平白抛了一片心。
“琮珠,你可别慢待孟大少爷,帮着母亲和大哥招呼一下敬儒兄。”
离开之前,方琮亭说得非常含蓄,他相信,聪明如琮珠,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方琮珠点了点头:“大哥,你赶紧去取了下来。”
脚步声慢慢远去,方夫人与方琮亭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到,方琮珠抬眼看了下孟敬儒,见他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充满着一种热情。
“孟大哥,你这又是何苦。”
方琮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分明没有结果,何必这般用心?”
孟敬儒没想到她竟然会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脸上微微一红。
好半日,他才开口低声道:“因为你值得。”
“什么叫值得,什么又叫不值得?”方琮珠坐直了身子,脸上有一种恬淡的表情:“孟大哥,我们都只不过是这饮食男女而已,在这个世间,没有谁比谁更值得,你现在瞧着我是美好,或许没有谁比我更值得你喜欢,若我真嫁了你以后,你定能挑出我一堆毛病来,故此我请你不用将我看得这么好,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的喜欢。”
孟敬儒怔怔的看着她,咀嚼着她这句话,忽然间有想落泪的感觉。
“不,琮珠,你别这样妄自菲薄,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值得我喜欢的人。”
看他这样纠结,方琮珠也犯愁,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孟敬儒。
若说她生得美,大上海这么多美女,民国时期各种风情的女子那么多,她虽然自认为长得不差,可还没到倾国倾城让人记挂的地步,从家世来说,方家在上海滩不过如此而已,难道孟敬儒喜欢上的,是她有趣的灵魂?
“孟大哥,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真的没有想嫁给你的打算,你放弃罢。”
方琮珠说完这一句,沉默着望向落地玻璃墙面,外边的草坪已经成了一片绿色,淡淡的绿,充满着春天的希望。
孟敬儒似乎受了打击,垂下头坐在那里,一双手插进了头发。
“是因为他吗?那位林先生?”
他瓮声瓮气问了一句。
依旧没有抬头,他不敢抬头看她,怕她那张红菱般的小嘴里吐出“是的”两个字。
方琮珠想了想,点头道:“是。”
孟敬儒保持着那张姿势坐在那里,再也没有说话,直到楼上的脚步声渐渐的传了过来。
方夫人肩膀上包了一块羊毛披肩,笑微微的站在门口,看了看起居室里的两个人。
她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些奇怪,方琮珠拿了一本书认认真真的在看,而孟敬儒却半弯着腰,一双手捧着脑袋,似乎昏昏欲睡的样子。
“琮珠,看你怎么招待客人的!”
方夫人埋怨了方琮珠一句,怎么着也该陪着孟大少爷说说话嘛,怎么能让人家无事可做呆到那里只能支着脑袋打盹儿?
孟敬儒猛的跳了起来:“伯母,不关琮珠的事情,我正在想铺面里的事情。”
他已经习惯性的想维护她。
方夫人笑了笑:“亏得孟大少爷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她看了一眼方琮珠,见她并没有送孟敬儒出门的意思,也不勉强,主动因着孟敬儒朝外边走:“琮珠自小就被我们娇惯了,孟大少爷你别介意。”
孟敬儒有些慌张:“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的。”
看着孟敬儒陪了方夫人走出去,方琮珠将书本放到沙发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孟敬儒一走,她全身轻松了许多。
回想起认识他的这一年发生的种种事情,她还真觉得有些对不住孟敬儒。
他用心良苦,而她却不感动。
“琮珠,你与敬儒兄说清楚没有?”方琮亭走进了起居室,他也挺烦恼,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处理这件事情。
于情于理,他都该严正拒绝孟敬儒的帮忙,毕竟他对于琮珠有一份异样的感情。
可是有些方面他又不得不依赖他——孟家在上海滩的商界里颇有声望,纺织机器买回来以后,方家想要东山再起,还得借助他帮忙宣扬一番。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方琮亭有时候很鄙视自己,觉得太小人,可现实如霜刀雪剑,他无能为力,只能屈从。
他说不出拒绝孟敬儒到家里来的话,只好让琮珠自己去将此事解决。
“我早已经与他说清楚,今日又重新说了一遍,只不过我觉得他有些偏执,可能要等到他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这事情方才能够解决。”
方琮珠拿着那本书翻了翻,心事重重:“家里这么多事,哪里还能腾得出精力来寻思这些?先把目前的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就连林思虞,她有时候忙碌起来,几乎都没想到他。
更别说在她心目里,存在感不强的林思虞。
“大哥,明日去苏州那边看看厂房?”
算算时间,这时候地基应该打好,围墙起了一圈?方琮珠有些期待,不知道自己设计的新厂房建设得怎么样了。
“琮珠,你一个人回去罢,我还有些事情。”
方琮亭眼神闪烁。
方琮珠怔了怔,难道方琮亭又开始忙青年剧社的事情了?
“大哥,剧社那边……你能不去就别去。”方琮珠瞥了他一眼:“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忙。”
方琮亭满脸羞愧:“是我不好,琮珠,弄了那么多事情给你做。”
“不是我不能做,大哥,是咱们一块儿做会更有效率些。”方琮珠安慰他:“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明天我真有事情,下次我和你一块儿回去吧。”方琮亭歉意的看着她:“下回我一定和你一起回苏州。”
春日的苏州就如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娇柔明媚,小桥弯弯流水迢迢,岸边的柳树千丝万缕垂下浅金色的新枝。
与一片新绿间,有一道院墙延绵,仿若青色巨龙,院墙里露出了一角飞檐,只是走近看方才见着并未盖瓦,许多工人正爬在房梁上忙忙碌碌的干活。
“没想到会这样快。”
方琮珠有些惊讶,这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房屋就初见雏形了,这速度真是让她没有想到:“阿大,你查看过没有,地基够不够牢固?这房屋的质量可否有问题?”
阿大陪在方琮珠身边,小心翼翼解释:“大小姐,没问题的,是因为现在人手足,他们都想赶在农忙之前将房子盖起来就好,故此都多喊了些人手,这些日子里,每日吃午饭的都有百来人呢。”
“这么多!”
方琮珠惊呼一声:“那次来与我们商量的,不过七八个人。”
阿大笑了起来:“每个人带着家里人,亲戚朋友,百多人很容易凑得上。”
据阿大描述,地基只花了四日就已经挖好,挖下去深达十多尺:“大师傅说,这地基挖得深,便是盖三层四层都是很牢固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确实,足够了。”
这可真是苏州速度,比她想象里的要早了不少,看情况还有三四日,这厂房就盖好了。
走到院墙面前,外边也是一水的青砖,映着阳光,闪闪的发着亮,好像有水波晃动一般,方琮珠的手指从砖面扫过:“这砖很不错。”
“嗯,是在苏州砖厂选了上好的青砖,舍得花钱,货才好。”
看着工人们在房顶上忙忙碌碌,方琮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午餐要弄丰盛些,别亏待了师傅们。”
“知道知道,要想马儿跑得快,得给马儿多喂草!”阿大很得意的回答:“大小姐,你就相信我吧。”
“阿大,我当然相信你,你可是我母亲的好帮手。”
方琮珠总算是放了心,好在方家一直对人不薄,下人们都很尽力的为他们在做事。
她环视四顾,周围一片柳色青青,有黄鹂鸟在枝头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嘀呖呖”的叫声,清脆悦耳。这让方琮珠的心情慢慢好起来,春天来了就有希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慢慢的变得生机盎然。
德国那边已经装货上船朝中国这边发货了,估计海上最多走一个月应该也能到了,这边厂房修起来,干上一个月就能当用,一个月里边让阿大帮忙招工,以前的熟练工能回来便最好,不能回来还得弄一批培训班,要让工人们来了就能做事,不能上工还得学这学那,浪费时间。
所有的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行动中,方琮珠看着房梁上的瓦片渐渐的覆盖住半边屋顶,嘴角浮现出了笑容。
“大小姐,夫人怎么样了?老爷醒过来没有?”
阿大看到方琮珠笑,心里舒坦一点点,这几回大小姐过来,总是眉毛皱着,今日见她笑了,阿大这才放松些。
“我母亲好得很呢,哪天我开车接你去上海看看她?”
“不用了不用了,这边哪里走得开?”阿大憨厚的笑着:“我可是要帮夫人看好院子呢,若是哪日老爷忽然醒过来,夫人要与老爷一块儿回来,这方家大宅还得是原来的方家大宅才行啊。”
“谢谢你了,阿大。”
方琮珠由衷的道了谢,没有这些忠心的下人,方家现在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当下与阿大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阿大,要着手准备招工了,我等会回去写一叠招工的宣传纸,让人到苏州街上去贴着,多贴几处。”
“就招工了?房子没盖好,机器也没回来。”阿大指了指那个尚未完工的屋顶:“盖好瓦以后,这还得粉刷一下才行。”
“也不急在这一两天,等着学校放春假的时候我会回来亲自招一批工人,若是有些人勤快但是以前没做过厂里的事情,还得先招了培训好才能上岗啊。”
这年头复旦大学有个比较长的假期,因为是春天插秧的时候给学生回家帮着务农的机会,故此取名“春假”。为什么给方家盖厂房的人这么卖力的干活,也就是想赶在春假之前将房子盖好,他们就有功夫去忙田地里的活计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春假你会回来亲自招工?”
“是啊,肯定要把把关才行。”方琮珠冲着阿大笑:“到时候我会带母亲回来住一段时间的。”
“好啊,好啊。”
阿大激动得搓手,对于她来说,方夫人是她永远的小姐,两人一块儿长大,从小她就服侍着方夫人,出嫁以后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方夫人曾提出要给她找门亲事,可是阿大坚决不嫁:“我只跟着小姐,哪里都不去。”
这一跟,就跟了差不多大半辈子,蒋二小姐变成了方夫人,可阿大依旧还是阿大。
方琮珠将手搭在阿大肩膀上,真心的说了一句:“阿大,谢谢你。”
阿大眼圈子红红:“大小姐,谢什么,这是我应当做的。”
回到上海,跟方夫人说起苏州这边的事情,听说厂房快要盖好了,方夫人听了挺高兴:“真好,等着机器回来就能重新开工了。”
“母亲,春假的时候我回去招工,你也跟着去住两天罢,阿大很想你。”
方夫人叹了一口气:“我又如何不想回去,只是一想着你父亲,我这心里就难受,巴不得每日里陪着他多坐坐,多说说话。那个史医生说,我与你父亲说话说得越多,他醒来的可能性就越大,什么亲人的呼唤就是通往光明的征途啥啥啥的……”
方琮珠笑着安慰她:“看起来父亲肯定能醒来的。”
方夫人初次见着史密斯大夫的时候,非常害怕,总觉得这人皮肤如此白,一双蓝色的眼珠子,分明就是鬼怪,她曾将方琮珠拉到一边低声道:“难怪别人说西洋人是洋鬼子,真的和鬼一样。”
最初她不敢看史密斯大夫,生怕会被“鬼”给吸走魂魄,后来慢慢的适应了史密斯大夫的金发碧眼,到现在,她也会和他打招呼,学着护士们说“Hello”,能很自然的看着史密斯大夫说话。
当然,肯定是护士帮着翻译,否则方夫人与史密斯大夫这是鸡同鸭讲。
“你父亲肯定能醒过来的,原来他都不会动,今日我拉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指抓住了我,只不过才一会儿就松开了。我让护士去喊史密斯大夫,史密斯大夫过来检查了一遍以后,说你父亲的情况良好,刚刚他的反应是什么大脑受到刺激,以后咱们跟他多说说话,他会每天都有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