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然,机器肯定是一代比一代要好的。”方琮珠凝视着那几台巨大的机器,就见吞吐的速度高得惊人,与以前的机器相比,确实是有天渊之别。
“大少爷,大小姐,你们看看昨天我们织出来的样品,你拿回去做一件旗袍吧,穿上肯定很好看。”
纺织大师傅得意的将一块轻软的丝绸捧到了方琮亭与方琮珠面前。
这是根据方琮珠画的《翠竹图》织出来的丝绸,图案格外灵动,竹叶翩翩就像在随风起舞,那山石之侧的仕女,仿佛眼波流转。
“真好看。”方琮亭有些兴奋:“赶紧把这种布织出几十匹来,送去上海售卖。”
“大哥,不着急。”方琮珠笑着按了按方琮亭的肩膀:“才一种花色不好重启方氏织造自己品牌的售卖,多织出几种来方才好进行一场大型的订货会。”
她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张画:“这是我昨晚回去以后画的,这种属于浓墨重彩的,那些太太们应该喜欢。”
这是一幅花开富贵的图案,五色牡丹栩栩如生,每一朵都有不同的颜色,玉白、娇黄、浅红、淡绿与宝蓝,不同颜色的花朵与绿色的叶片相映成趣,看上去热闹得很。
“这图真是富贵得紧!”
几个大师傅都凑了过来,看着这幅画赞扬出声:“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们肯定喜欢。”
“我这些天会继续画一些画,到时候让老金给捎回来,你们自己挑选看看,哪些更适合用做衣料的图案。”方琮珠一点也不敢大意:“这关乎我们方氏织造东山再起,所以务必拜托各位帮我把关筛选,不一定是我画了什么你们就得用什么。另外你们自己有好的底图,也可以推荐,我相信大家的眼光,在方氏这么多年了,没有你们就没有方氏今日的成就。真心拜托大家了!”
说完这话,方琮珠朝着各位师傅诚心诚意行了一礼,大家都慌了神:“大小姐,怎么当得起你这个礼!”
“各位师傅,你们多年为方氏兢兢业业的工作,肯定当得起。”方琮珠将花开富贵图交到纺织大师傅手里:“你们自己看看还要不要修改,如何修改罢。”
众人心中感动,方家对他们可真是仁至义尽,这几个月没上工都发了工钱,大小姐还这样对她们礼遇,不努力干活都对不住方家。
厂里巡视了一遍,一切正常,方琮亭兄妹陪了欧文和宋翻译去了附近的小山丘游玩了一番。方琮珠教他们两人挖春笋,菜蕨捡菌子,欧文和宋翻译觉得这些事情真是有意思,两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没多久就收获颇丰,捡了一大盆菌子,采了一篮子蕨,还挖到了几棵春笋,车子后备箱里放得满满登登。
午餐用的就是山里的出产,欧文自告奋勇要来做一样菜:“菌子浓汤,我们那里出名的家乡菜!”
只不过他并没有找到西洋那边常用的配料,只能勉强用了三四种东西,做出来的汤一点也不浓。
“唉,方小姐,要是你去德国,我肯定要请你吃这道菜。”
欧文捧着那碗菌子浓汤,一脸沮丧。
“我听说你们德国还有一道名菜,叫做德国猪脚?”方琮珠笑着看了看欧文:“我们中国人也爱吃猪脚的,我让他们做这道菜给你吃,行吗?”
欧文眼睛一亮:“有猪脚吃?那当然好了,我们那儿可不是能经常吃到这道菜。”
“就让我们看看,德国猪脚与中国猪脚,谁家味道好!”
方琮珠吩咐了下人,这两日去买猪蹄回来,做了美味的猪脚来招待外国客人。
吃过午饭以后,方琮亭兄妹就得回上海了,欧文和宋翻译留在了苏州。
按着德国公司的承诺,会有技术员滞留中国两个月,负责教会中国工人使用机器,还要监察机器运转操作两个月,以防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中国工人不知道处理。
公司报销来回的船票,然而吃饭开销这些,自然是中国工厂承担。
方家当然不会介意这两个月伙食费,只要有德国技术人员坐镇,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方琮珠还特别叮嘱阿大:“可以派人当导游,请欧文先生和宋翻译游览苏州杭州,让他们领略到中国的美。”
阿大马上保证:“大小姐,我知道,我一定会替您招待好他们的。”
“你办事我放心!”方琮珠笑了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欧文和宋翻译很热情的朝她与方琮亭挥手:“一路顺风!”
方琮珠笑着点了点头:“一切就拜托给你们啦!”
车子发动,一阵青烟后,平稳的朝前边行进,方琮亭回头看了看方家大宅门口,一群人还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多么希望父亲快些醒过来,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
“大哥,你放心,应该快了。”
既然母亲说过父亲会伸手抓住她,那说明父亲的意识正在恢复中,他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他已经有了回应。
“但愿如此。”方琮亭伸直了一双腿,眼睛朝前边看了过去。
这时候的田野,到处是一片新绿,秧苗已经插了下去,微风吹过,那淡淡的绿色不住正在起伏。
春天是带着希望的季节,一切都是那样令人充满期待。
回到上海刚刚好是吃晚饭的时候,方夫人在医院没有回来,翡翠正准备送饭菜去医院。
“小姐,你可回来得真及时!刚刚好要吃饭了!”
翡翠很开心的跑了过来,问东问西:“那些机器都装好了吗?能用吗?比原来的机器要好一些吗?”
方琮珠点了点头:“肯定要好用呢!”
她从包里拿出那块轻软的丝绸:“你瞧瞧,新机器织出来的。”
翡翠伸手摸了摸,惊讶出声:“很软很薄,摸上去真舒服。”
“是啊,这种机器能调节好些档位,能织出厚重的,也能织出轻软的,不像咱们以前的那种机器,有些只能织冬日里的衣料,有些只能织夏季的丝绸。”
“哇,真是太好了!”翡翠拍着手叫了起来:“小姐,这是不是叫因祸得福啊?”
方琮珠笑着看了她一眼:“算得上吧。”
翡翠激动的收拾着桌上的碗盏:“我得告诉夫人这个好消息去!”
“你啊!”方琮珠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就是沉不住气。”
“小姐,得让夫人高兴高兴嘛!”翡翠扭了下脑袋:“夫人肯定会告诉老爷听的,老爷若是知道这样的好事,说不定很快就会醒来了呢!”
方琮珠想了想,确实如此。
“好罢,你告诉我母亲,就说机器运转正常,织布的速度快多了,比以前的机器都好用,让她放心,一切都在慢慢恢复之中。”
翡翠唇边全是笑意:“好好好,我这就去告诉夫人听。”
她拎着篮子朝外边走了去,轻快得像被风儿吹着飘了出去一般。
吃过晚饭没多久,孟敬儒就过来了。
他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方琮珠觉得有些眼熟,感觉好像还是去年他陪自己去复旦报名时穿的那套,里边是白色的马甲,戴了一个暗红色的领结。
若是这西装穿在旁人身上,脱掉外套,只剩里边的马甲搭配衬衫,再弄个这样的领结挂在前边,怎么看怎么都是宝兰庭里的服务生,可孟敬儒穿着这衣裳,却一点也不显得低俗,反而很有派头。
他们说美人无论穿什么都是美人,就算披着麻布袋都有风情。
帅哥何尝不是如此!
孟敬儒穿什么都显得那样温文尔雅潇洒帅气,莫怪刘美欣对他一片痴情。
“琮亭,我昨日过来了一趟,翡翠说你和琮珠回了苏州,怎么样,机器安装妥当了吗?”
方琮亭点了点头:“新机器很不错,德国公司还派了技术员过来指导,一切都挺顺利的。”
他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你把那块样品给敬儒兄看看。”
方琮珠将印着翠竹图的丝绸又拿了出来:“孟大哥,你看看,这色泽搭配挺好的吧?”
孟敬儒接过丝绸,轻轻抚摸了一下,有些吃惊。
“这图案可真是构思精妙,和你们家以前的那些图案大不相同……”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块衣料来:“上回琮珠你穿的那件踏雪寻梅图,跟这个构图有些类似,是一个人的手笔罢?”
孟敬儒眉头微皱,神色郑重。
他谈起正经事儿来的时候,特别认真,与方琮珠的那点感情纠葛,此刻已经放在开外。
“因为这都是琮珠画的图啊。”方琮亭很是得意:“你知道的,琮珠还旁听了艺术系的课程,她挺有收获的,刚刚好用在给家里的纺织品构图上来。”
“这可真是学以致用。”孟敬儒赞叹了一声:“琮珠,你可真是心灵手巧,等你们方式织造重新开卖时,我要跟你们订第一批货。”
“敬儒兄,可能还要等那么大半个月,琮珠与我商量,要等织出十多个花样方才好开卖,要不是品种太单调了。”
“那是当然,至少也得要有十来种新款才好重新发布。”孟敬儒拿着那块丝绸捻了捻,柔软光滑,似乎摸着了美人儿的手:“琮珠,你可以拿这块绸缎做衣裳穿,方氏织造重新开卖自家品牌时,你可以穿着去店里转转,保准那些太太小姐们都会眼热,你这一种布料会被一抢而光。”
方琮珠微笑道:“孟大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可是说真心话。”孟敬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带着些许爱慕的神色:“只有你才能穿得出这丝绸的韵味。”
“孟大哥,你可千万别这样说,若只有我才能穿得出,那这布料就卖不掉啦。”方琮珠正色纠错:“应该是个个都能穿出这种风韵来。”
孟敬儒没有出声,心中默默道,其余人都只是东施效颦而已。
坐在起居室里与方氏兄妹交谈,孟敬儒只觉全身舒畅,没有什么时候能比得上与她坐在一处——哪怕是满腔的情意无法说出,可他宁愿就这样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感受,呼吸着她周围的空气。
与她靠得近一些,仿佛空气都是甜的,甜得胜过过年的时候吃的糖果,又仿佛那空气是香的,香浓得比满园的玫瑰更香。
“孟大哥,你和我大哥聊罢,我要上楼去温习功课了,又缺了两天课,得好好补上才行。”方琮珠站起身,冲着孟敬儒歉意的笑:“我还得构思新品的图案,能用到我们家的丝绸上边的图案。”
孟敬儒有些恋恋不舍,可他没有理由来留住她,只能放手:“琮珠,闭门造车不行呢,哪日我开车,载你和你大哥一块儿出游,看看户外春光,或许你会有更多灵感。”
方琮珠眼神儿从孟敬儒身上溜了过去。
他的心思实在是很明显了,只可惜她却没办法接受这一份热忱。
“再说罢。”她挥了挥手:“孟大哥,我走了。”
她转过身,脚步轻盈的朝起居室外边走了去,孟敬儒的眼神追随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门外都没能收回,只能痴痴的看着那雕花的玻璃门不住的晃来晃去。
方琮亭觉得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处理这件事情。
林思虞与孟敬儒都是他的好友,他都不知道究竟要帮谁,只不过从先来后到的顺序看,林思虞似乎更合适琮珠。
起居室气氛有些僵,孟敬儒好半天才将神思收拢回来,惊觉自己把方琮亭晾到了一旁许久没有搭理他,只能赶紧找话题打破这僵局:“琮亭,你们方氏织造上新的时候我会带些人到你们几个店铺都来转转。”
“多谢敬儒兄捧场。”
方琮亭明白这是孟敬儒在帮他。
为什么要帮他,或许是因为自己与他是老朋友,更或许是因为……琮珠。
接下来的日子方琮珠变得很忙碌,除了上课还要构思可以拿去织布的图案。她冥思苦想画了好些幅,自己觉得有些不满意——或许是在上海这繁华都市,心境与在苏州不同,灵感不是想有就有的,或许它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苏州这座城市没有上海的繁华,可它却有自己独特的美。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真不是吹的,每次她回到苏州就有以后在那个心旷神怡的感觉,似乎自己穿行在一幅精美的中国画里。
雨丝风片,小桥流水,那牵着老牛的牧童,随处都是可以入画的素材。
然而在上海,处处高楼大厦,与之相对比的是苏州河边的小小窝棚,高跟鞋口红玫瑰花,这些代表现代化的东西,很难与丝绸这种古典优雅风格联系在一处。
并且,方琮珠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急躁,很难静下来去描绘自己真正想画出来的东西,灵魂里蠢蠢欲动的,并不会如飞蛾破茧而出。
最后她决定要放松自我,不能太着急,欲速则不达,灵感会在她心情平静的时候忽然造访。
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书本上,这些日子里忙着家里的事情,丢了不少课程,好在上辈子她已经学过这些课程,而且班级的同学都很友爱,已经帮她做了笔记,倒也不用抬担心,稍微复习一下不会落下很多,能赶得上进度。
除了学习之外,她开始拿墨竹图给自己做衣裳。
这是很好做旗袍穿的一块料子,只是现在天气还不算太热,必须做出九分袖来,外边搭上一件及腰的短外套,这样能造成一种极佳的视觉效果——拉长了腿的比例,又能恰如其分的展示出细细腰肢。
她将衣料裁剪妥当,翡翠与方夫人帮着她一针一线的将衣身缝制起来,只留了衣领衣袖让她自己动手——这些地方都要求精细,她们怕自己缝制的效果达不到方琮珠的要求,故此留了下来。
没有谁比得上方琮珠的灵巧,刺绣也好,做衣裳也罢,她的灵巧是天生的,是老天爷赏赐给她的。
做好了旗袍,方琮珠穿了去上课,赢得了路上一群羡艳的目光。
特别是在艺术系的选修课上,她刚刚走进去,盛姑娘就拉住了她:“方同学,你这衣裳真好看,图案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