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还债
“苏, 苏行蕴?”待看清来人,林青穗惊讶又愣怔, 呐呐半晌后, 憋出一句:“你不是说你不来临安了么?”
“没说不来呀,机缘到了,不就又来了,”苏行蕴笑得见牙不见眼, 再次伸手点了点林青穗的前额, 林青穗如今还不及他肩膀高,被他修长的手指点的一愣一愣。
苏靖歇又次清咳声, 苏行蕴哈哈一笑, 拱手朝老林头打个招呼:“林叔近来可安好?”
老林头粗眉微皱着, 点了点头。林青穗这时也猜到他身后男人的身份,敛了神色朝他福身行个礼:“苏神医好。”
两方都算半个熟人, 互相见过礼后, 苏靖歇朝老林头赔礼道:“稚子年少天真, 粗野莽撞惯了, 这回初见着玩伴, 一时欢喜更不受约束, 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样谪仙似的神医跟自己道歉,老林头受宠若惊的摆摆手:“无事无事,我家丫头和小神医玩的来,小孩儿打打闹闹, 算不得什么。”
苏行蕴仍是兴奋难平,绕着林青穗问东问西:“小丫头你是在等谁?”
“真有缘啊,可不这么巧就接到了我!”“看见我高不高兴?”“遇见你正好,也免得我之后还得去寻你。”
当着大人们的面,林青穗不好冷脸给人看,便暗叹一声开口道:“我在等我堂哥,能凑巧碰见你们二位神医,自然也十分高兴。”
“我就知你定然也是高兴的,”苏行蕴撑着手立在一旁,随她张望向渡口,好奇问:“你说的可是林兄?我也有许久未见他,不若陪你一起等,打个招呼再走吧。”
“不是郁哥哥,”林青穗只好再解释:“是另外一位堂兄。”她想到苏行蕴正是从这条商船上下来的,便顺口问他:“小大夫,你来时可见着那船的船老大了?”
“船老大?”苏行蕴歪头想了想,道:“你说的是财八爷,还是扈六爷?”
“财八爷!”林青穗猛地转头,惊声道:“正是财八爷,你可认识他?”
“认识倒谈不上,只远远的见过几面,在船上闲的无聊时,听人说起过他,”苏行蕴想起船工们的暗地谈论,这位财八爷风评可不大好,不免皱眉道:“难不成,财八爷竟是你堂哥?”
“当然不是,”林青穗眼里隐有激动之色,趁机询问他:“我堂哥是一个叫林泽的匠工,找财八爷是有其他私事,他两人可是乘坐的这船?”
苏行蕴愈发狐疑,那财八爷明面上虽是靠运船发家的商贾,但背地里听说没少干阴损勾当,便问:“你找他做什么?”
“私事,”林青穗忽闪着错开目光:“一点私事。”
见她不愿说,苏行蕴也不再强问,只把知道的消息告诉她:“原本在宁北长川启程时,财八爷几个是同坐这艘船的,不过行至关南建州,中途泊了一回岸,似乎换了个船老大,之后再没见着那财八爷。”
“什么?”林青穗大为吃惊,心一急道:“他们下船了?那...那他们何时才能到临安?”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苏行蕴摇摇头无奈道。林青穗满脸失望,眼见就要到限期还债的日子,多拖一日就要担一日的风险,更怕到时候财八爷不认债。
没等到人,只好心事重重的先行回家去。苏行蕴一路问她究竟何事,可借利子钱这事到底不光彩,林青穗强忍着没说出口。
“待过几日,我与我二叔去拜访你们,”分别时行蕴朝她挥手嘱咐道,林青穗向那二人行个道别礼,一路失神的往兴祥巷子走。
行程忽而有变,林泽没按时回临安,林家父女却也没其他法子,只能耐着性子等信。
过了两日,苏行蕴叔侄当真来访兴祥巷子。那苏神医仍戴了顶黑布帷帽,两人在巷口徘徊许久,还是林青穗出门撞见了他们,邀至家中吃了会儿茶。
苏靖歇硬着头皮同老林头闲聊,左右谈几句高氏的病况,苏行蕴示意林青穗走到屋外,踟躇了会儿问:“温行易与她娘亲可在?”
“温少爷学社念书去了,温婶儿寻常有事也不常在家,”林青穗依稀记得,他从前也似问过一回这样的话,好奇心愈甚:“你和神医两人,可是找他有要事?”
“又不在家啊,”苏行蕴频频朝隔壁瞥几眼,面带失落的点点头:“也没什么事,”他换了个话头说:“小丫头,你上回托我打听的财八爷,我后又找那日同行的船工问了。”
“怎么说?”林青穗陡地来了精神。
“据说是在建州有一笔买卖要做,财八爷带着几个心腹,中途下了船,粗粗算来,说是说需个把月才能到临安,”苏行蕴凑在她身边轻声道。
“还得个把月!”林青穗险些闪了舌头,着急忙慌道:“怎么会要这么久,那我家的债...”
“你家的债?”苏行蕴瞬息听出了话外之意,一时讶异道:“该不会,你家借了财八爷的钱吧?”林青穗面色一白,咬着下唇没接口。
苏行蕴很快想清了关键,猜测道:“所以你前几日,是在码头等财八爷还钱的?”他说完又嘶了声:“不是,我听人说,那财八爷可是专门发些不义之财的,你们怎么会向他借钱?”
林青穗脸上火辣辣的烫,背脊却是又麻又凉,大脑乱哄哄的没个思绪,只得垂着目沉声道:“这事一言难尽,总之多谢你告知我消息。”
“至于其他的,就不劳烦小大夫费心了。”“哎你这丫头,这事说小小,说大也大呀,”苏行蕴眉梢一扬,拉回她臂肘:“宁可得罪君子,勿要惹上小人知道不?”
林青穗脸色愈发惨白,强自镇定道:“无事,大不了借债还钱就是。”
“你借了多少?”苏行蕴压着嗓音问:“要还多少?”
林青穗翕动着双唇,正待开口,“蕴儿,”那苏神医却在门口喊一声苏行蕴:“同林叔告个辞,我们得回去了。”
“二叔,我待会儿自己回去,”苏行蕴朝他挥挥手,“你先走吧。”
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苏靖歇素来不拘束他,他想多待会就任他去,叮嘱了几句便道别先行。
老林头更是管不着这两人,喊了两句进屋说话,被苏行蕴敷衍了过去,也只得作罢。
“说说,”苏行蕴待人都走了,开口问她:“你家这债怎么回事呀?”
林青穗见他满是好奇神色,只当这事好玩似的,便皱着眉头道:“小大夫,这是我家的私事,并非什么有趣的故事。您又何必打听的这般仔细呢。”
“你也太冤枉我了!”苏行蕴抬手喊冤,“我哪里是为了好玩,还不是想知道详情,若有帮得上你的,也好帮一把手呗。”
“你认识财八爷身边的人?”
“...我跟我二叔两个行医的,”苏行蕴语气含糊,躲躲闪闪的回:“怎么会认识那些混混头儿。”
林青穗细想想也是,苏神医叔侄是医者大夫,为人行事光明磊落,怎会认识走暗道的人,利子钱这种事情,定是从未沾过的,说要帮忙,大约也就是借些钱财。
她又愁又烦,不想拆东墙补西墙,借了这家还那家,更不想欠苏行蕴太多人情,便挥手赶人道:“那您别问了,好意我心领,可这事儿,你当真帮不了我,回去吧回去吧。”
“哎你怎么这样啊,”苏行蕴一一番好心,被她不耐烦的拒了,不免也生出恼意来:“总是这么不通人情,亏得我好心好意。”
林青穗皱着眉心将他送出了巷子口。
回来仍是要等林泽的消息,煎熬了半个多月后,这夜兴祥巷子忽而起了些动静。
夜阑人静,林家人本都已经睡了下去,门口传来轻轻的唤门声:“三叔,穗穗儿?”
林青穗睡眠浅,听见这声音陡地惊醒来,再细一听果然有声响,心口怦怦的狂跳,快手快脚裹穿了衣衫,出房去落门闩:“可是泽哥哥?”
“穗穗儿,”林泽艰难的咽一口唾沫,竭力撑着门板,嘶哑着嗓音喊:“是我。”
林青穗手脚哆嗦的愈发厉害了,颤着手挪开门板,先放人进来。门帘一开,来人扑腾一下倒在了地上,林青穗一慌神,疾步走去侧屋去喊老林头。
“爹,哥哥,出事了,快醒来。”
林家几个全揉着眼睛起了床,一阵手忙脚乱,搀的搀人,点的点灯。灯盏一亮,只见林泽蓬头垢面,通身狼狈不堪,掀开乌糟糟的乱发一看,见他竟是瘦脱得不成人形。
林泽一张脸脏得看不清原本相貌,林青穗急急去打了水来,换了两盆水后才擦洗干净,只见他眼槽深陷,嘴唇干裂,双目像是疲累的睁不开眼。
林青穗问:“泽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受伤,要不要请大夫来?”
林泽虚弱的摆摆手,“无事...别让人知道,我在你这儿,动静小一些。”
林家人又是一阵惊慌失措。持着灯盏的林青松一慌神,噗的一声将灯盏吹灭了,林青芜瞬时急促的尖叫了一声,“嘘!姐,”林青穗立即捂住她的嘴。
林青穗心中腾起一股寒意,瞬息凉遍了全身,全身僵直,脑海里止不住的念头,林泽出事了,可是同财八爷有关?
第53章 出事
林泽虽周身狼狈不堪, 但林青松仔细看过, 并无十分严重的外伤。
见他气若游丝的模样,更多是因长途跋涉、忍饥挨饿所致。林青穗暂先压下满腔狐疑, 将他好生安顿在林青松房里,还摸黑去灶台熬了热粥, 让林青松扶着喂了一碗。
次日至午时林泽才悠悠转醒,林青穗又喂他好些温水热粥, 之后再细声问他这般缘由。可林泽却莫名的犯了倔,怎么也不听劝,躲躲闪闪的不肯解释, 整个人缩在床脚, 兢兢战战不时抖索。又说晚时就要悄悄离开, 免得连累三叔一家。
“泽哥哥,您这样藏掖着不行呀, ”林青穗劝了大半晌, 愈发疑窦丛生, 直言道:“你昨晚到我家来时, 闹出那样的大动静,左邻右舍谁都听见了。”
“就今早, 隔壁朱记家的丫头还来问我,昨晚家里可是来了客, ”林青穗一时激动,话语也放的重了些:“横竖我家也脱不了干系的,你就算是走了, 万一那仇人找上门,寻我们的不是怎么办?你不如据实的,将事情前后告知我们。”
“泽哥哥如今这副模样,可是犯了什么事?大不了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总得说出来,咱们一家人也好商议对策。”
“穗..穗儿,”林泽显然大惊,瞳孔猛地聚缩,毫无血色的面上愈发惨然,他窝在床脚胆战心惊颤声道:“我没,我没杀人!”
这样宛若惊弓之鸟的林泽,半点没有往日豪迈洒脱,林青穗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激,有意放柔了声音,缓缓挨近林泽,扶着他肩膀安抚道:“泽哥哥,你别怕,我当然信你,咱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良善人,你跟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才能替你想办法。”
林青穗循循善诱着开导林泽,直至第二日,才撬开他的嘴把门,林泽遮遮掩掩的,将事情和盘托出。
听完他的一番话,林青穗一颗心仿若坠进寒冰深渊。
原本她猜想,林泽一路逃难似的躲到她家来,是不是同财八爷有关?她心里甚至暗想着,是不是财八爷那伙人出事了,若是财八爷或死或伤....
可真相却猛地给了林青穗一重击。
祸害遗千年,林泽沦落成这般,是同财八爷有关,可不是因为财八爷出了事,而是因为,他也惹上了财八爷那伙人!
财八爷原本看中林泽手艺不错,为人又豪爽直率,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便有意收他做心腹,时常提携他跟着跑船,放之以诱饵说:“带着兄弟们一起发财。”
林泽原先不以为意,掉以轻心的以为自己只是跟着跑船,赚的钱也不是完全见不得光,谨慎着些,莫被拉下水,便也无大碍。
可渐渐的,林泽便发现越来越不对劲,财八爷吩咐他做的事,越来越隐秘。传个消息递个信是常事,偶尔还需夜半出船,说是帮忙运货之类,甚至还需被领着,去别家打打砸砸。
当然,打砸这些事都不必林泽几个亲自动手,他们只需在人后看着,帮忙造势就行。可打砸的那伙人,那样的疯狂态势,还是让林泽心惊胆战。
他开始心生惶恐,不想再帮着财八爷办事,可进了这个沼泽泥潭,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财八爷罕见的发了怒,皮笑肉不笑地对林泽道:“你帮我做完最后一件事,今后北城码头就当没你这号人,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林泽想着,做了最后一单脱了身也好,不在城北码头干,大不了去其他县郡,财八爷的手还不至于伸得那么长。
财八爷带着他们,在中途关南建州换了渡船。他吩咐手下心腹,带着林泽几个去磨砺磨砺。
林泽没想到的是,最后一桩事,竟是贩运一批活人。被各处拐骗而来的,强抢过来的,或是低价买进的,鲜泼泼的小姑娘,手脚捆着,嘴巴塞着,乌压压一群,全挤在腥臭的船舱暗底下。
林泽自从得知真相,就害怕得想退缩了,尤其后又偶然听说,这群小姑娘们,要被卖作奴的,作妓的,甚至还有的,要被运到塞外荒莽之地去。
林泽虽在外游历闯荡几年,但内里到底是个实实在在,老实本分的匠工,要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他良心如何能安。
尤其当中有个性子烈的丫头,趁着船夫送饭的功夫,眨眼间横冲直撞出了舱,不管不顾的,跳出船板一头栽进了深河里。
正蹲在船头吃饭的林泽当场被吓掉了魂。
那姑娘全身被结结实实的绑着,跳下水去,就是铁了心的寻死。被捞上来时,林泽没敢朝那边看半眼。船老大见人断了气,破口大骂晦气,怕被捆着的尸体飘远了惹事端,又将人松了绑,随意的抛下水去。
林泽晚上噩梦不断,冷汗涔涔,莫名的,他突然起了想去看眼船下暗舱的念头。
却不想,在半道瞧见了守暗舱门的船工,那吴癞子和王麻子两个,正扶着腰从那船舱出来,跑去甲板放水抽烟,两人阴阳怪气嘿嘿嘿怪笑着,谈论谁谁真是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