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往山下踱步而去,玄渊维持着不好不坏的心情,心思平静而淡薄,当他见到堵在路口的一群人时,他眉形好看、修长得几乎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轻一挑,幽深眼眸中有那么几分浅淡的不耐掠过。
但还不等玄渊做什么,在被一群闲人围堵着的路口后又冲过来七、八个身穿家丁服装,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壮汉来,他们态度不算友好、动作粗暴的把挤挤挨挨在路口的人推开,顿时就直接把被堵住的路口给清开了。
不等被粗暴推开的人们发出什么质问,这些家丁身后又走出一个穿着灰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身材清瘦的他面上带着圆滑的微笑,眼神很是精明,甫一靠近过来就抱拳连连对玄渊作揖,微笑道:“小人眼拙,不识这位公子身份,但公子能有缘踏上玉泉山,必定是天之骄子、精英才子。”
见玄渊对自己的奉承无动于衷,俊秀尔雅、眉清目秀的面容上面无表情,眼神幽深难言,不由就让这位精明的男子住了嘴,他不再说废话,直接讲明来意:“小人是为代主人前来邀请公子前去别院赴宴。”
“小人的主人正是睿王殿下,殿下最近正巧在附近的别院中暂居,听闻公子竟是有缘闯过玉泉山上阵法踏足玄正观之人,不免想与公子一见,故而特意命小人来请公子赴宴。”
这灰色锦袍的中年人正是睿王府的一个管家,此时他说明来意,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极是精致的请帖来,帖子上的印记正是睿王府的标记,这个请帖竟还是正式的拜帖,灰袍管家双手捧着请帖,恭恭敬敬的递给玄渊。
听闻灰袍中年人是睿王的人,玄渊不由眯了眯眼睛,微薄的唇也勾了勾,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来,浓密的睫羽眨了眨,他低垂着眼眸轻笑了一声,被睫毛遮掩的黑眸中有着说不出的嘲讽和讥诮,让人一时难以猜出他此时到底在想什么,怀着怎样的心情。
睿王在穿书者所看的那本书中,所处的位置是男主角。
不管是在书中还是在穿书者看来,睿王似乎就是一个地位高贵、有才有貌、深情不悔的男子,只要博得他的欢心嫁给他,就能一生顺遂幸福,走上人生巅峰成为人生赢家,似乎睿王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一个深情不悔的男主角。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当今陛下膝下共有九子尚存,可谓是子嗣众多,大庆朝太子早立,当今太子乃正宫嫡出长子,册封太子、入住东宫已经多年,地位稳固、不可动摇,在太子之下,还有数位王爷,或前往封地就藩,或滞留京城,皆是权柄在握、不可小觑。
龙生九子,尽皆不凡,但在穿书者所看到的那本书最后,作为当今陛下幼子的睿王却才是真正的赢家,最后坐上了皇位的人是他。无论是太子也好,其他七位王爷也好,都不过是垫在他脚下的石头,助他登上帝王之位而已。
能以一介幼子身份干翻册封多年的太子和排在前面的七位兄长,这样的睿王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深情不悔的男子,一段爱情传说里的男主角?他分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心机深沉,手段狠厉,心志过人,如此才会成为夺嫡之战最后的赢家。
接过睿王的请帖之后,玄渊眨了眨眼睛,心头吉光片羽一般的掠过一个灵感,却是计上心来,突兀冒出一个好主意来,他将请帖握在手中,负手而立,露出温润清淡的笑容来,淡淡笑道:“睿王邀请,在下岂敢不应?”
反正正好是午时,找个地方用膳也是不错的选择。睿王是天潢贵胄、皇子亲王,膳食必定是珍馐佳肴,有人愿意宴请,玄渊也不必拒绝。
也不知他突然想到的好主意到底是什么,这一刻玄渊眼中涌现的笑意竟是短暂驱散了他眸中的幽暗,眸中星星点点的笑意清然好看,像是愉悦快慰,又仿佛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戏谑和洒然。
玄渊同意了要赴睿王的宴,灰袍中年人顿时就喜笑颜开,并语气小心的询问玄渊的身份和来历。
眯了眯眼睛,玄渊笑得意味不明,他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神情,眉宇间还微带稚意,但却并不显得青涩稚嫩,只勾了勾唇,语气温和的自我介绍:“在下秦修茂,只是一介学子,如今身上也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实在不是什么精英才子。”
听完玄渊的自我介绍,这灰袍管家先是一怔,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一抹恍然和惊讶,在引着玄渊往睿王别院而去的路上,对玄渊的态度越发恭顺,但却并不让人觉得谄媚,很是会做人。
睿王的别院就在距离玉泉山不远的一处庄子里,乘着睿王府派来的马车,不过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别院。等玄渊被人领着来到别院的堂中,却见堂中已经摆着两张案几,一身穿玄锦长袍的俊美青年高坐上首,气势惊人,尊贵不凡,正是睿王祁涵。
灰袍管家急匆匆走到那俊美青年身侧,不知垂头躬腰说了什么,睿王冷峻面容上竟稍稍掠过些许暖意,抬眸看向玄渊,态度还算和善的对他微微点头,一摆手示意玄渊坐下:“原来是秦大学士的长子,请坐,本王一时兴起邀请秦公子前来赴宴,有些冒失,还请秦公子不要在意。”
说是宴会,其实也只有睿王和玄渊二人罢了。睿王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天生的好相貌,他气质不凡、十分尊贵,虽有皇族傲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可厌,只觉是天生气度,让人颇为想要臣服。
玄渊坐下后,神情淡然、含着三分似有若无的清浅笑意和睿王你来我往、不知真假的交谈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回应着睿王的一些场面客套话,既不露怯,也不热情,他温润如玉、君子端方,好似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宴会,并没有太多表态。
睿王显是没想到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能这么沉得住气,不过睿王也很年轻,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只是气势惊人、神色冷峻,方才令人觉得像是青年,其实称他少年也说得过去,反而更合适。但只要是直面过睿王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是个普通的稚嫩少年。
“本王对玄正观向来也是十分推崇,只是无奈并非有缘之人,不得机缘踏上玉泉山,故而对能进入玄正观的秦公子你十分好奇,特才请你前来赴宴。”睿王打了好一会儿太极,总算是有些不耐了,终于说到正题,“不知秦公子你可有幸见到长仪真人?又所求了什么?”
玄渊垂下眼帘,眼中眸光一闪,唇角隐秘勾起的笑意近乎讥诮,似笑非笑一般,他半低着头,倒也没有隐瞒,很干脆的说道:“确实见到长仪真人了,并请他替我批了命。”
抬起头来,在正堂中,玄渊幽深眸中有一瞬眸光不明,仿佛别有意味,他淡笑着接着对睿王说道:“其他评语倒也罢了,殿下有所不知,在下身上有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但长仪真人却说我姻缘线短,不宜太早成亲,且……”
略一停顿,玄渊半垂下头,眼中幽暗之意大盛,却声音极轻,意味深长的接着道:“与我定亲之人生具凤命,怕是与我有缘无分,并非良缘,最好早早退去亲事才好。”
第701章 被穿书女主炮灰的青梅竹马10
“身具凤命”这四个字就这么轻飘飘的从玄渊口中说出,他本人或还漫不经心,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但这四个字却顿时让高坐在堂中上首的睿王悚然一惊,简直是不可置信,因为他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
睿王执着白玉酒盏的手指因受惊而本能握紧,随着他手指用力,竟是差点将手中的白玉酒盏捏碎,就算酒杯没碎,清冽甘碧的酒液却溅洒了出来,深吸一口气,绷住脸上冷峻寒冽的表情,睿王镇定下来,动作缓慢、仿佛重若千钧一般的将酒盏放下。
此时他已经忘了他最开始的的打算是什么了,原本睿王派人去请成功登上玉泉山的幸运之人时,就是抱着想要招揽这个人的想法,睿王的做法并不是仅对玄渊一人,他在玉泉山附近置了别院,常年派人盯着这里,只要有人登上玉泉山,他都会知道。
当睿王得知这个幸运之人是秦修茂时,他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更加欣喜,秦修茂本身就已经颇有价值,再加上他得长仪真人青睐,若投于他麾下,必定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帮助。不说秦家所代表的势力,只要秦修茂有那个本事让长仪真人出面夸赞他几句类似于“贵不可言”的话,那也是极大的收获。
没错,睿王一直派人盯着玉泉山,其实所求的不过就是长仪真人的批语,不过这个批语的内容,必须由他来规定。嗯,简而言之就是,睿王其实也跟玄渊一样,打算造假,而他造假为的什么呢?自然是为了他的野心,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为了赢得长仪真人的帮助和认可,睿王一直想要登上玉泉山进入玄正观,然后争取来长仪真人的支持,可惜他不是有缘之人,连登上玉泉山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收服玄正观那些清修的道士,获得他们的追随。
上不了玉泉山,睿王只能退而求其次,比如主动开口负责向玄正观清修的道士们提供各种物资,比如招揽那些成功登上玉泉山的人。如今他招揽玄渊就是为此,但此时他这些想法和算计全都不见了,他现在再也想不起这些琐事,他全部的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身具凤命”四个字身上。
如果说这是旁人所说的评价,睿王自然不会相信,甚至觉得可笑。普天之下,能够配得上身具凤命这个评价的,大概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只有能登上皇后宝座、成为皇帝妻子的人才是身居凤命的人,随便一个人就往她身上套这个词,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这一次情况却不一样,说出这个评价的人是长仪真人!长仪真人是谁?他乃是普天之下尽皆崇拜、敬仰的道长,是真正有着仙缘、掌握着仙人手段的神仙中人,他所说的话具有非常的可信度——
若非如此,睿王何必苦苦追寻,就只是为了让长仪真人开口给他造个假,夸他几句贵不可言呢?还不就是为了借着长仪真人的批语,多添加几分争夺皇位的筹码,博得父皇的欢心,以及众多文臣武将的追随么?
玄渊就像是没有察觉到坐在上首的睿王殿下是如何惊讶,心头是如何惊涛骇浪、情绪复杂,他只是用一种用略显苦恼和无奈的语气叹道:“说来也真是让我觉得无奈,没想到长仪真人会说我不宜早娶,而且指腹为婚、胡乱定下的亲事还有这等麻烦,看来我必须尽快退亲了。”
“这场婚事追缘溯回,说到底还是起源于当年我父亲一时酒后无状,忘形之时胡乱把亲事定下。虽说后来两家都把这亲事给应下,但到底是酒醉后胡言乱语之言,要退去亲事,想来不会有太多波折。唉……到底是有缘无分,这门亲事必须得退了,但就怕伤了双方情谊,让对方难堪,这就不是我心中所愿。”
听闻玄渊有意要退亲,睿王殿下眼中不由掠过一道异彩,似有璀璨光辉掠过,他面上神情还犹带冷峻,但却做出一副对玄渊推心置腹的模样来,甚至出言帮他分析其情况来:“长仪真人言你不宜早娶,必定是有其原因,你最好还是听从,毕竟长仪真人从不胡言,若是有违他的建议,只怕会惹来麻烦。”
睿王做出一副沉稳肃容、十分可靠的模样来,为玄渊分析着局势,一副好心人义助帮忙的模样:“既然你不宜早娶,就算婚事在身,怕也得拖延许多年才能成亲。若是你这么拖下去,于你定下婚约的人家而言更是难堪,比丢了面子更甚。”
“既然是长仪真人亲口批命言你不宜早娶,你不如直接将长仪真人的这句批命告知给定亲对方,等他们知道情况,知道这是天命,必定不会再有所纠缠,会愿意与你退亲。”睿王殿下一副智珠在握的形象,冷峻面容上甚至露出几分笑容来,好像真的是全心全意为玄渊打算。
但除了隐晦的赞同玄渊所提及的退亲一事,甚至还主动帮玄渊分析情况,让他以“不宜早娶”为借口起退亲以外,睿王祁涵却是绝口不提秦修茂定亲之人身具凤命的事情,仿佛他之前听而不闻一般。
但玄渊却只觉得好笑,如果睿王是真的的不在意这身具凤命之事,那么反而应该大大方方的开口提及,这般扭扭捏捏的闭嘴不言,瞧着是不在意,但显然真实是是心中在意得很,所以才不愿提及。
虽然看清了睿王的小心思,但玄渊还是摆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来,淡笑着说道:“多谢殿下宽慰,殿下所言有理,既然在下命中注定不宜早娶,那确实不适宜拖累人家女儿家大好青春年华!今日我回到家中,便向父母禀明此事,然后登门前去退亲。”
顿了顿,玄渊垂下眼帘做出一副迟疑尴尬的模样来,似有千般心结在心头,他很戏精、演技很好的摆出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故作踌躇了片刻后,方才双手抱拳朝睿王祁涵拱了拱手,低声道:“有一件事情,还请殿下答应在下。”
“之前在下骤然得知长仪真人的批言,一时心神不宁,故而在殿下开口询问时方才脱口说出‘身具凤命’这样的话来,我真是糊涂了。”玄渊表情羞愧,仿佛真的在为自己胡言乱语而觉得心有不安,“唉,还请殿下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这句批语说出去。”
睿王眼神一闪,心头不由涌起了些许喜色来,只面上还是一副肃然沉稳、冷峻漠然的模样,作为第一个知道长仪真人这句批语的人,他当然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情。
毕竟若是另外有人知晓身具凤命之人存在,不说是不是会跟他争抢此女,就是这件事泄露出去,他若求娶身具凤命之人,也会被父皇和八位兄长堪破他志在皇位的野心,这可不是他心中所愿,他最年轻,手下势力最为单薄,要做的是蛰伏,而不是跳出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玄渊接着说道:“在下也会谨言慎行,只说长仪真人批命言我不宜早娶,只以这个理由前去退亲,绝不会提及什么身具凤命一事。还请殿下也不要泄露此言,免得被退亲之后,女方不好再议亲事。”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眸,一副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忧心的老好人模样,当真是温润君子、温文体贴:“退亲本就让她闺誉有损,若是再传出那样的批语,于她当真不是好事,日后议亲只怕更难,我与她终究指腹为婚一场,青梅竹马的兄妹情谊还是有些,实在不忍见她落到那等下场,还请殿下应下此事,不要泄露宣扬出去。”
睿王怎么可能会不同意,他是真的心里开心,本来他就在想用什么办法说服秦修茂别把那句身具凤命的话传出去,结果玄渊给他递了梯子,让他得偿所愿,自然心头极为高兴,看玄渊是越看越觉顺眼,对他好感很高。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是出于对玄渊给他的消息而感到高兴,那就不必多言什么。接下来的宴会中,二人不再谈及此事,只是天南地北的随意闲聊着,气氛十分融洽,睿王对玄渊屡屡表现出侧目夸赞的态度,仿佛对他十分欣赏。
只不过,虽然睿王对玄渊一副推心置腹的态度,却再没有提及招揽一事了。因为睿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调查一番那被长仪真人批为“身具凤命”命格的人是谁,打算求娶她。若真是娶了这女子,到时候再见秦修茂岂不是尴尬,既然如此,不如干脆不招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