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穆玄微微一怔,同他行了个长者礼:“有劳福伯。”
  顾长福哪里敢受,口中直道:“世子莫折煞老奴”。
  又道:“尔雅院已收拾好。王爷说,世子这两日劳顿,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祠堂进香。”便接过穆玄手里的缰绳,替他牵马,在前面带路。
  穆玄望着这座他许久不曾踏足的府邸,默了默,抬脚走了进去。
  
 
  第17章 不速之客
 
  次日,天还未亮,夭夭就早早醒了。
  大约是做鬼的这些年习惯了昼伏夜出,还魂成功后的这两夜她都睡得不大踏实。
  海雪听到动静,立刻带人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掀帐一看夭夭模样,吓了一跳,惊道:“郡主昨夜可是没睡好?”
  夭夭不明所以,爬下床揽镜一照,也委实吃了一惊。不过是睡得晚了一些,她两只眼睛周围竟都泛起一圈浓重的乌黑,像是被人用黛笔特意描了似的。
  海雪一边拿热毛巾替她敷着,一边自责的道:“都是奴婢疏忽,忘了添些安神香。郡主本就有心口疼的毛病,这些时日又受了惊吓,夜里定是睡不安稳的。若给夫人和老夫人看见了,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心口疼?夭夭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暗衬:难怪在荒山上逃命时这副躯壳根本使不上力气,原来是有隐疾。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年和她同届进太平观修道的贵族子弟中,才没有这位菖兰郡主。
  海雪用毛巾足足热敷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将两圈乌黑给敷下去,最终只能往夭夭眼周多敷了几层粉,聊作遮掩。
  但这到底没能瞒过姜氏和孟老夫人的眼睛。孙女经历了这番劫难,非但没有哭闹寻事,反而惦记着早早过来向自己这个祖母问安,孟老夫人自是欣慰不已,口中道:“乖孩子,你的心意祖母领了。这几日好好歇着,若没要紧的事,不必特意过来我这儿了。瞧瞧这眼睛都困倦成什么模样了,祖母看着就心疼。”
  又吩咐一旁的孙嬷嬷:“找个稳妥可靠的人,去济安堂给郡主抓副安神助眠的方子,银子从我的分例里出。”
  孙嬷嬷一叠声的应下,笑道:“老祖宗放心,这事儿奴婢亲自去办,保证万无一失。”
  夭夭连忙福了一礼,甜甜一笑,道:“有劳嬷嬷。”
  孙嬷嬷极受用,爽朗的笑道:“都是老婆子的本份,郡主莫要客气。”
  孟老夫人倒是有些惊讶的望着孙女面上笑出的两个小梨涡,有些意外的道:“看来,我的乖乖孙女是真的长大了,连性子都比以前开朗了。”
  孙嬷嬷帮腔道:“奴婢早说过,郡主是有福之人,此次大难不死,日后必定有享不完的福气,老祖宗且等着享福吧!”
  提起“日后”二字,孟老夫人难免就要想起孙女那愁煞人的婚事,心头刚涌起的欢喜立刻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不多时,孟氏和胡氏也过来了。孟氏一见到女儿模样,免不了又是一阵心疼抚慰。胡氏则满脸喜气,身后跟着孟月昙和孟月娥姐妹。
  这两位侯府小姐虽是同母所生,性子却大相径庭。梦月昙文静知礼,才识过人,但性情偏孤傲,对谁都冷冷淡淡,孟月娥则随了母亲胡氏的性子,娇憨活泼,待人热络,跟谁都有说不完的话。
  比如此刻,见夭夭已在堂中,孟月昙只用余光轻轻往她身上扫了一眼,便自去向老夫人问安。而孟月娥则欢喜的蹭到夭夭身边,拉着她问东问西。
  胡氏今日打扮得格外鲜亮精致,问过安,先是抚了抚发髻间一根金镶玉步摇,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合着的单子,未开口先笑了两声,道:“娘,今日是文昌伯府太夫人的寿辰,三日前就送了请帖,您若身子不方便,媳妇便带着月昙和月娥过去了。这是媳妇拟的礼单,您看看是否妥当?”
  说着连忙递上手中单子。
  不料,孟老夫人没接,只摆了摆手,道:“我老眼昏花,哪里还看得清这些东西,你给慎娘瞧瞧。她打理侯府这么些年,比你有经验,知道怎么拿捏分寸。”
  慎娘,是姜氏的闺名。
  胡氏讪讪一笑,立刻恍然大悟似的,敲了敲自己脑袋,朝姜氏亲热的笑道:“是我糊涂了,光想着老祖宗,竟把姐姐给忘了。要说这迎来送往的事,可不是得找姐姐拿主意么。”
  姜氏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指摘出几处不妥,胡氏一一笑着纳下,便带着两个女儿风风火火的出门了。
  众人心知肚明,胡氏这么热衷于参加这场寿宴,无非是想多结交些京中权贵,以便筹谋钻营两个女儿的婚事。
  夭夭倒是无所谓,姜氏却忧心忡忡的望了眼堂中尚一无所觉的少女。
  这时,忽有婆子在外面禀报:“老祖宗,东平侯府的宋公子过来探望侯爷,正在前厅等着呢。”
  夭夭心头猛地一跳。
  孟老夫人和姜氏同时一惊,孟老夫人更是直接从榻上站了起来,急问:“哪个宋公子?”
  只听那婆子道:“就是那位身兼夔龙卫副使的二公子,宋公瑾。宋公子说,他给老祖宗和夫人也备了礼物。”
  孟老夫人喜出望外,忙吩咐:“怎么不早通报!让贵客久等!先让人添上茶,我随后就到。”立刻命孙嬷嬷拿来鹤首拐,在姜氏的搀扶下,往前厅而去。
  夭夭心神不宁的回到海棠院,食不下咽,坐立难安。
  在她回到西平侯府的第一天,宋引便迫不及待的赶过来,显然不止探望西平侯这么简单。据她从海雪那里探知到的消息,在此之前,东平侯府这位二公子与西平侯府的交集并不深,偶有往来,也是以东平侯府的名义。
  联想起宋引那夜在她面前的一番深情忏悔,夭夭越想越觉不妙。
  大约一盏茶后,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海雪回来了,满脸春风的道:“郡主安心。老祖宗和宋二公子相谈甚欢,夫人也对二公子赞不绝口,称他谦恭有礼,温润如玉。郡主这一次,一定能达成所愿。”
  见夭夭一副失了三魂七魄的样子,海雪奇道:“郡主不是喜欢宋二公子么?为何看起来不大高兴?”
  夭夭自然无法跟她解释,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可能是在府中闷的。今日天气凉爽,你陪我出去转转如何?”
  海雪有些意外,随即欢喜的应道:“奴婢这就让阿寿准备马车。”
 
  第18章 南郊(捉虫)
 
  一早,穆玄去穆氏祠堂焚香祭拜完,便至穆王所居的九华院问安。
  顾长福忙躬身引他进去,一路笑着道:“世子来得巧,姝夫人和大公子也在呢。”
  穆玄脚步一顿,侧耳细听,果闻穆王常待的东暖阁内有人语声传出,眉心微微一拧。
  顾长福察言观色,问:“天气清寒,世子可要先到西暖阁饮杯热茶?”
  不料,穆玄只摇了摇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顾长福望着那少年挺拔修长的背影,心中暗叹一声,一载不见,自己是越发摸不透这位小主子的心思了。
  东暖阁内,穆王正站在案后,执笔练字。这个习惯他已经保持了二十多年,即使这些年族务缠身、朝事繁忙,也未有一日间断。
  在穆王身边,则立着一个温静婉丽的女子,衣着素淡,青丝斜挽,正低着头静静研磨,便是这些年常伴穆王左右的宠妾静姝。
  静姝下首,一个身着穆氏子弟武服的英挺青年束手而立,眉目间与穆王有三分肖似,正仔细汇报今早在演武场晨练的情况。
  穆王偶尔点头,偶尔沉眉指其错处,青年皆恭敬应下,目露崇色。这青年并非普通穆氏子弟,而是穆王长子穆鄢,为静姝所出。
  静姝产子时曾遭过一番劫难,险些胎死腹中,以致穆鄢自出生起便是个身体羸弱的病儿,全靠穆王以内力呵护才保住性命。静姝也因此伤了根本,再无法生育。穆王怜其母子孤弱,便把穆鄢带在身边教养,亲自传授其穆氏术法。直到一年前穆鄢及冠,穆王才放心他搬出九华院单独居住。
  穆玄在外面看了会儿,才迈步进阁,同穆王问安。
  静姝忙搁下墨条,低眉垂目,先行一礼,方抬头仔细打量着阁中长身玉立的俊美少年,笑道:“才一载不见,世子又长高了。昨日才听王爷说世子要搬回来住,尔雅院收拾得匆忙,许多东西来不及置办,世子若有住不惯之处或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同我讲。”
  又笑着提醒儿子:“还不快同世子见礼。”
  穆鄢神色一僵,缓缓转过身,正要朝穆玄行礼,只听穆王冷声道:“本王说过,这是家中,不是朝堂,只有长幼之序,没有尊卑之说。你是本王长子,无须自贱身份。”
  似被触到极羞耻的隐秘,最后一句,令穆鄢耳根一热。他飞快的瞥了眼母亲,见后者始终低眉敛目,无所暗示,只能依照穆王吩咐,讪讪收回行到一半的礼数。
  穆玄冷眼看着,看他们夫妻情浓,父子情深,半晌,在心底晒然一笑,嘴角极轻的挑了挑,道:“父王说得极是,这是家中,兄长与静姨无需多礼。”
  穆王这才淡淡扫他一眼,道:“你能懂事,再好不过。”
  出了九华院,穆玄并未直接回尔雅院,而是去了和九华院只有一墙之隔的隰桑院。
  两院之间本有一道垂花拱门相通,可惜多年前门被封死,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能走到。
  因久无人居住,隰桑院两扇朱门紧闭,阶前长满荒草,连门上的铁锁都微微发锈。只有一树淡若烟霞的合欢花隔着院墙伸出几枝,显露着院中唯一的一点生机。
  穆玄抬头默默望着,不由想起年幼时,母亲总是喜欢斜靠在树下的美人靠上,手中握着柄轻罗小扇,一面优雅的摇着一段雪白皓腕,一面望着满树合欢花出神。
  直到他做完一日繁重的课业,母亲的视线才会从合欢花上移开,朱唇轻启,露出温柔笑意,命人端来早已备好的美味糕点,作为奖励。
  她喜欢看着他吃,目光宠溺,并贴心的为他擦去嘴角残余,自己却不怎么动口。
  母亲容貌极美,一举一动,皆仿佛画中仙子,乃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可惜性情孤傲,待谁都冷冷清清,待父王尤其冷清。只有在他和阿姐云煦面前,才会露出弥足珍贵的笑意。
  “杵在这儿发什么呆呢?”一道懒洋洋的女声传来,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穆玄侧头瞥她一眼,唤了声“阿姐”,云煦公主立刻手痒的捏了捏他漂亮的脸蛋,眯眼问:“怎么闷闷不乐的?谁又惹着我宝贝弟弟了?”
  对她这个小动作,穆玄向来抵触,立刻皱眉避开。
  云煦公主不怀好意的眨眨眼,道:“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出趟门如何?”
  为了督促外甥尽快搬回穆王府,这次围猎回来,惠明帝特意让穆玄休沐三日,全心处理此事,可谓用心良苦。
  穆玄警惕的问:“去何处?”
  若又是她闲极无聊而办的什么赏花会作诗会,他是决计不会去陪她浪费时间的。
  云煦公主露出极无聊的表情,道:“文昌伯家太夫人大寿,递了帖子过来,邀我去吃宴。你也知道的,那太夫人与咱家有些渊源,推了不大妥当。但出趟门又实在太麻烦,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个人路上陪我解解闷了。”
  说完瞅着穆玄,眼睛大放光彩,像是突然找到了有趣之事:“这种寿宴,定能见到许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到时阿姐替你物色一个合适的世子妃。”
  说完,也不等穆玄开口,便拽着他往外走,口中吩咐:“福伯,准备一辆大马车,世子要同我一起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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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西平侯府,夭夭便命阿寿一路驱车往城南走,海雪越看越不对劲儿,等马车出了南城门,再也忍不住问:“郡主,咱们要去哪里?再往前就是郊外了。”
  夭夭面不改色的道:“郊外空气舒爽,最适合散步了。”
  海雪一脸懵然,本以为自家郡主所谓的“去外面转转”是指去城中买些胭脂首饰之类的,没想到竟转到了郊外。而且看郡主的模样,似乎早有计划,并非一时兴起。
  南郊多山多密林,山外便是玄牧军驻地。马车一驶进密林,周围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并渐渐涌起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大约是密林深处人迹罕至的缘故,风穿过树洞,发出一阵阵呜呜声响,听着仿佛鬼哭声一般。
  海雪虽是个丫头,但平日都是呆在侯府大院,眼中所见皆是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哪里来过这等阴森之处,立刻汗毛直竖,不安的道:“郡主,奴婢听说南郊这些山里最近总是闹鬼,好多过路人都莫名其妙失踪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夭夭做了五年的鬼,这点阴气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笑着安慰道:“莫怕,我方才瞧见这林中有几座孤坟,阴气难免重些,伤不到人的。”
  她不提孤坟还好,一提起这两个字,简直击溃了海雪最后一道心里防线。后者立刻紧紧攥住她衣袖,也忘了什么主仆尊卑,欲哭无泪道:“郡主,奴婢向来胆子小,您就别吓奴婢了。”
  越往密林深处走,阴气越重,山风穿林而过的呜呜声更是四面回荡,久久不绝,好像千鬼万鬼同时在耳边哭喊一般。忽然,赶车的阿寿“咦”了一声,马车突得停了下来。
  海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问:“阿寿?”
  只听阿寿在外面自顾道:“奇怪。这条路我明明刚才走过,怎么又回来了?”
  夭夭本想着心事,听了阿寿的话,心一沉,立刻推开车门钻了出去。海雪已抖成一团,见状,也不得不壮着胆子跟了出去。只是落地时,双脚忍不住的发软。
  阿寿正指着路边一块石碑道:“奴才刚进林子就看到了这块碑,之后一路直行,并未拐弯,怎么会绕回来?”
  夭夭扫视一圈,只见他们所处之地,是一条还算平坦的小道,两旁都是高不见顶的森森古木。这块石碑已经剥落的瞧不出本色,碑身爬满碧油油的青苔,想来年代久远,应是一块分界碑。
  海雪出身贫苦人家,年幼时总被家中老人告诫,女孩子半夜不可以独自走夜路。因为女子身上阴气重,容易招鬼,若走夜路时遇到鬼,便会迷失方向,总在一个地方打转儿,怎么都走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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