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此刻虽也算青天白日,可海雪心头无端就冒出了这个曾在她幼小心灵中埋下深深恐惧的可怕念头。
  正魂不附体,便听夭夭颇淡定的道:“不妨事,鬼打墙而已。”
  海雪脸色一青,若非靠一腔忠心勉力撑着,简直要当场晕厥。正蹲在地上画圈圈的阿寿也僵硬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夭夭。
  夭夭弯腰,极从容的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而后咬破手指,迅速在上面画了两道符文。她十指结印,默念咒诀,那片符叶无风自起,慢慢飞至半空,绕着三人转圈,左突右探,似在寻找出路。
  海雪与阿寿皆看得目瞪口呆。
  不料,眼瞧着那符叶一定,终于探到出路,叶片中心突然腾起一道青焰,瞬间将符叶烧作飞灰。
  夭夭大吃一惊,道:“好重的阴气!”
  思索片刻,她又捡起第二片叶子,如法炮制,在上面画了更复杂的几道符文,再次将符叶催至半空探路。
  这一次,符叶没有被烧掉,而是一路向着密林深处飘去了。
  夭夭辨别了一下方向,是东南方,便吩咐海雪和阿寿:“你们在此地等着,别胡乱走动,我去瞧瞧。”
  海雪和阿寿哪里肯让她独自涉险,坚持要跟过去,夭夭拗不过,只得再三嘱咐他们紧跟着她,千万别出声。
 
  第19章 白骨
 
  三人跟着那片符叶,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密林极深处。
  方才在外围时,虽然光线昏暗,但还能感受到一些白日的气息。到了此地,日头已被一颗颗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彻底遮住,到处都阴森森的,不见一丝光亮。
  海雪与阿寿皆缩着脖子,肝胆俱颤的跟在夭夭身后,不敢回头,更不敢往左右乱看,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阿寿,我、我脚下好像有东西。”经过一株古木时,海雪忽然停下,一把攥住阿寿胳膊,面无人色的道。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阿寿胆子比她大些,先艰难的咽了口唾液,又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敢低头往下看。这一看,也吓得不轻。海雪脚底踩的,赫然是一具半陷在土里的白骨,胸部及以下皆被埋在下面,只有一只骷髅头和两侧肩胛骨露在外面。海雪踩到的就是左边的肩胛骨。
  那骷髅头就这样杵在地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某处,明明没有眼珠,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目中蕴藏的浓烈怨气。
  海雪顿时浑身抖如筛糠,将要瘫倒时,一只手从旁扶住了她。
  夭夭蹲下身,伸手拨弄了几下,那骷髅头发出细微的“咔嚓”声,竟直接滚落了下来。立刻有一团黑雾,从那具白骨的头颈相连处冒出。
  “好腥臭的味儿!”夭夭掩住口鼻,操纵符叶绕着白骨飞了一圈,黑雾渐渐散去,那具白骨也彻底陷进了地下,再无痕迹。
  夭夭将那只骷髅头也一道埋进去,拍掉手上的土,站起来道:“这人被活埋而死,难免怨气深重,让他入土为安就好了。”
  海雪与阿寿讷讷点头,都不可思议的望着夭夭。
  又往里行了一段路,那片符叶终于停止前进,开始绕着古木下的一大片荒草不停打转。夭夭走过去,拨开草丛一看,大吃一惊。
  这片没膝的荒草中,竟横七竖八躺着很多条死尸。诡异的是,这些尸体都干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似是被抽干了血,一双双凸起的眼珠子,都惊恐的望着上方天空。
  夭夭抬头一望,只有遮天蔽日的森森古木,别无其他。
  透骨寒意从四面裹挟而来,引路的符叶再次被青焰吞没,化为飞火,夭夭也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寻常阴气于她如同瘙痒,可此地的阴气,竟能透过肌肤渗进她骨子里!
  夭夭托腮凝思,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鬼打墙,只要找到源头、驱除此地的鬼气,自可找到出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郡主!啊——!”
  身后,忽然传来海雪的惊叫声。余音未绝,便戛然而断。
  夭夭心一沉,暗道不妙,转身往回一看,荒草外的那片空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海雪和阿寿的踪迹!
  “海雪!”“阿寿!”
  她急切唤了一阵,这声音都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回应。
  与此同时,耳边阴风大作,满林枝叶似乎都被唤醒一般,急速的摇动起来,沙沙作响。四面八方亦回荡起似鬼哭一般的呜呜声。
  夭夭被吹得头面凌乱,寸步难行,试着画了几道符叶,结果都是未及结印,那符叶早被吹到爪哇国去了!
  她心急如焚,一面祈祷海雪和阿寿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一面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切不可乱了方寸。并撕下一片衣角,迅速画了道符文,捏在手中,驱散四面涌来的阴气。
  如此艰难的往密林更深处走了一段路,眼瞧着前方黑洞洞的,阴气骤盛,似乎别有天地。夭夭心头一喜,加快步伐,不料一团乌黑的浓雾扑面而来,她不及躲避,只觉一股浓烈的腥臭钻入口鼻,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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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时,身下松软舒适,已不是坚硬的土地。
  夭夭心头突得一跳,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那片密林里,只是周围火光重重,人影晃动,阴气已稀薄许多。
  “郡主醒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隐隐有些熟悉。
  夭夭偏过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头束抹额、身穿月白锦袍的俊美少年,正按剑望着她,竟是穆玄!
  这一惊非同小可,夭夭立刻坐了起来。才看清自己身下铺着一块柔软光滑的白色貂皮,身上则盖着件厚实的玄色披风。
  那貂皮甚是眼熟,夭夭陡然想起,可不就是之前围猎时在云煦公主的贵妃榻上看到的那一块。
  也不知她究竟睡了多久,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夭夭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急得一拍脑袋,道:“坏了!海雪和阿寿!”
  她匆匆掀开披风,欲爬起来,便见穆玄往斜旁瞥了一眼,问:“郡主可是要找他们?”
  夭夭顺着他目光一看,距她不远的空地上并排躺着两个人,正是海雪和阿寿。她心头一松,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这才从容起身,去查看他二人的情况。
  见他们双目紧闭,脸色发青,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心头又莫名一紧。
  穆玄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在一旁解释道:“他们和郡主一样,吸入了大量尸气,才会昏迷不醒。我已喂他们服下解毒的丹药。不过——”
  他顿了顿,星眸一闪,若有所思的望着夭夭:“他们毕竟不懂术法,对这尸毒毫无抵抗力,只怕最早也要明日才能醒来。”
  这分明话中有话。夭夭右眼皮跳了下,猛然想起件重要事,往身上一模,昏迷前被她攥在手中的那片符布果然不见了。便急忙四下寻找。
  “郡主丢了何物?可需我叫人帮着一道找找?”穆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夭夭吓得连忙摆手:“一块手镯而已,不劳烦世子了。”
  那符布上所画符文,实在太过敏感,若是给外人捡了去,真不知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这时,阮筝满头大汗的奔过来禀道:“将军,所有尸体都已清点完毕,总共二十一具,比京兆尹府报来的失踪人数还多出一个。”
  “多出一具?”穆玄面色一沉,道:“你立刻将情况告知京兆尹府,请孙大人查查最近城中谁家有走失的人口。”
  阮筝应下。往远处悄悄一瞅,见那位菖兰郡主正焦急的走来走去,似在找什么东西,自家将军的目光还时不时总往她身上瞥,便奇道:“将军,您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突然来南郊了?可是和菖兰郡主一起过来的?”
  穆玄道:“无事过来转转,碰巧遇上了郡主而已。”
  夭夭寻了一圈,终是没有找到那块符布,料想多半是被风给吹远了。心中暗暗祈祷它最好是被吹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千万别被人给捡到。
  见穆玄还立在原地,她只能心虚的走了过去,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便习惯性的将双手背在身后,道:“方才忘了问,世子怎会来这里?”
  穆玄盯着她的小动作,不由微扬起嘴角,道:“玄牧军驻地就在附近,我闲来无事,过来转转而已。郡主呢?又为何会出现在这等荒凉之地?”
  阮筝立在一旁,颇惊讶的望了眼自家将军。一是因为自家将军竟然对人笑了,对方还是个女人。二是有些佩服自家将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夭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过来找玄牧军驻地的,便眨眨眼睛,越发无害的笑道:“巧了,我也是随便转转。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这里。”
  穆玄盯她一眼,也不拆穿,只问:“郡主可找到镯子了?”
  夭夭摇头,挠了挠耳朵:“大约是落在车里或路上了。”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话。夭夭便转移话题,望着这片黑黢黢的密林道:“也不知是何方邪祟作怪,竟祸害了那么多路人。”
  穆玄却道:“是只恶鬼,已被我困在阵中。”
  夭夭惊讶的睁大眼睛。
  待跟着穆玄走到密林更深处,果见地上画着一个血阵,正是缚魂,阵中所困之物,赫然是一具白骨。
  只是这具白骨与自己进来时见到的那具很不同,身材要矮些,背部骨骼有些佝偻,看模样是个年岁较大的老者。且周身裹挟着一层乌黑的雾气。味道腥臭刺鼻,正是将她熏晕的那一团。
  穆玄念诀催动法阵,雾气骤散,白骨上渐渐化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身影,呈透明状,正是这具白骨生前的形态。
  缚魂凝出的魂魄形态,多半都是原主生前执念最深的那一瞬间。
  与那团充满戾气与怨念的黑雾不同,这老妪面目慈爱,正翘首望着远方,似在等待什么人归来。看衣着打扮,只是一极普通的乡下妇人。
  也不知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在死后冤魂不散,盘踞在这片密林里,化作充满怨煞、四处害人的邪祟。
  顷刻,穆玄撤去法阵,将那老妪的魂魄收进一只符纸灯笼中,那具白骨也仿佛失去支撑,散架倒了下去。
  夭夭无端想起那夜围猎时的情景,数千只的野鬼便是被装在这样的灯笼里,由夔龙卫统一收缴处理,从此再无音信。
  不由紧张的问:“你们要如何处置她?”
  穆玄看她一眼,道:“圣上严令,鬼物邪祟但有犯人者,皆交由夔龙卫统一处置。”
  夭夭急问:“夔龙卫又会如何处置她?”
  穆玄目光一沉,摇头道:“我也不知。只听闻,所有鬼物进入夔龙卫所的首日,便会被打散魂魄,锁进纯阳炼狱之中。”
  夭夭登时面无血色,纠结片刻,鼓起勇气问:“就没其他办法了么?这些魂魄其实并不坏,都是因为怨念太深,才会沦为孤魂野鬼。只要想办法消除他们心中的怨念,他们自然会去投胎转世,不再害人。”
  穆玄没有立刻回答,只目光沉沉的盯着她,问:“郡主可知,在大邺朝私藏鬼物是什么后果?”
  夭夭自然答不出来,坦然摇头。心中料到必是十分严重的后果,穆玄才会如此反应。
  果然,穆玄唇角紧抿成线,寒声道:“无论何人,立刻缉入典狱司,格杀勿论。”
  
 
  第20章 皓腕
 
  夭夭如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当今坐在龙座上的那位,果然比她想象的更加冷酷无情。这也告诫她,日后行事要慎之又慎,万不可露出马脚。
  想到这儿,夭夭一敲脑袋,不由有些懊丧今日太过疏忽大意,在海雪和阿寿面前使用术法。回去后,须得好好想个理由将他们糊弄过去才好。
  收拾完残局,穆玄只留了一小队人马驻守此处,便命阮筝带人将那二十一具干尸悉数装车,押送到京兆府去,由京兆府逐一核对这些遇害者的身份,组织其亲族认领。
  早有士兵帮着把昏迷不醒的海雪和阿寿抬到了马车上,夭夭道过谢,自己也钻进了车里,见穆玄还按剑立在车旁,便朝他露出一抹明丽笑容,道:“今日多谢世子出手相救。改天我做东,请世子到凤来仪吃墨鱼饺子。”
  其实她心底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像今日得知宋引来府中拜访,并与孟老夫人相谈甚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魔怔一般,一刻都等不下去,想要立刻冲到玄牧军的驻地找他。
  来的路上,她的确想过要不顾一切的赖上他,躲开宋引,躲开季侯孙,躲开一切潜藏的危险。可方才听说了纯阳炼狱、典狱司以及那些野鬼的悲惨下场后,她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穆玄是何人?天之骄子,年少有为,集万千荣宠于一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而她,却是个朝不保夕、早被人挫骨扬灰的乱臣之女。她凭什么为了一己之私,毁他前程,将他拖入这潭泥淖中。
  因阿寿昏迷,无法再赶车,穆玄便专门安排了一路人马护送夭夭回城。夭夭实在过意不去,也不想太麻烦他,正要开口推辞,却见穆玄也跟着钻进了车里,大吃一惊,奇道:“世子不回玄牧军驻地么?”
  穆玄极自然的在她对面坐下,面不改色道:“恰好有事要回趟城里。郡主可介再多载我一个?”
  夭夭立刻摇头:“不介意不介意。只是我这马车破旧了些,恐怕要委屈世子了。”
  穆玄极轻一笑,没再说话。
  阮筝策马紧跟在马车旁,耳听着自家将军又在睁着眼说瞎话,老实如他,也不由咂舌感慨,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路上两人谈论起今日遇到的邪祟,夭夭道:“那团黑雾极是腥臭,似乎比袭击圣驾的那只邪物身上的味道更重些,也不知他们之间是否有关联。”
  穆玄赞许的望了她一眼,道:“郡主所言不差。能盘踞南郊整片密林,并连续吸干二十一人精血,单靠那老妪,恐怕还制造不出如此深重的戾气。若我所料不差,今日袭击郡主的那团黑雾,极可能是那邪物的另一个分.身。”
  “你的意思是,那老妪是被那邪物驱使利用,才造下如此杀孽?”夭夭眼睛一亮,一只手激动的攥住他箭袖,道:“如果向京兆府禀明内情,那老妪是不是就不会被投入炼狱、打散魂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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