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之前的会面里求过陶冬青阻止那竹过来，他实在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潦倒的样子，这比让他坐牢被宣判有罪，更加让他觉得痛苦。
可他同时又觉得她绝对会来，并且隐隐期待着这件事的发生。
终于，在他被送回车上的时候，他在人群里瞥到一点她的身影。她的脸比以往都要白，短发已经长长。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想她头发一定更长。
于是每次走在路上，总是忍不住盯着长发的女人看，可就跟那天在法院里一样，不想看见她，又隐隐期待着。
路上，苏南给他打电话，听到他所在方位后，很兴奋地说：“我昨天还说要约你一起去呢，那儿开了家新店卖蟹壳黄，听说超级好吃人多的不得了。”
韩奕辰嗯了声：“是么。”
“你在都在那儿了，帮我买一份好不好，我把具体方位发给你啊，你晚上带回来，咱们俩一起吃？”
韩奕辰说：“还是等你出来吃吧，带回去都不好吃了。”
“不要嘛，你给我买啦。”她撒娇：“你就听不出来，其实我是想见见你？咱俩都多少天没见了。”
韩奕辰没多回应，淡淡说了声：“那你把位置发过来。”
韩奕辰多年不逛街，城市又日新月异在变。曾经他熟悉的地方变得全然陌生，按照门牌号找了半天才看到苏南说的蟹壳黄。
确实是个网红店，门口等的人跟今天的气温一样热。
他好不容易排了半小时才排到，拿着牛皮纸包要走的时候，步子却蓦地一顿——那竹拎着东西，正站在路边等谁。
真的是长头发，穿裙子，跟以前相比好像高了点，又好像没有。
韩奕辰都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走，随即冷静下来，觉得完全没必要选择逃避，可仍旧想走。
那竹这时左顾右盼，冷不丁地也看到他，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
七月的首都已经很热，树叶纹丝不动地挂在枝头，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喊着热，恨不得立刻就扎进空调房。
这两个人却这么静静对视着，一站就是很久。
直到有车在那竹身边停下，朝着她按了按铃。她猛地回神过来，朝着韩奕辰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好像连笑也不太会。
那竹耳边嗡嗡作响许久，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回来啦？”
韩奕辰点了点头，同样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酝酿好一会儿才说：“好几不见。”
那竹也说：“好久不见。”
车上的人又按了下铃。
她回头看了眼：“对不起，我要走了。”
韩奕辰看到那是一辆宾利车，车里除了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后座还有个比较年轻的女孩：“好啊。”
那竹抿了抿唇，再向他笑了一下。准备开车门的时候，又听到他声音在后面响起来：“这些年还好吗？”
那竹的手蜷了蜷，回头轻声道：“我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周三。
第44章
车子开进别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白玫早早等在客厅，一看到那竹立马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过来了。咦，眼睛怎么红红的？”
“没事，被风吹的。”那竹多眨了几次眼睛，提提手里的餐盒，说：“路上看见有卖虾饺的，就赶紧下来买了一份，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你能过来就行了。”白玫去拉她胳膊：“发了一晚上脾气了，怎么劝他都不听, 一定要你过来，我也是被他逼得没办法。”
那竹拍拍她手做安抚：“我不是来了嘛。”
“早跟你说住家里方便, 地方这么大, 又没有人打扰，你非不听, 租那么小一个房子，每次过来折腾死了。”
那竹说：“住这儿还是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白玫叹气，说：“那你赶紧上去吧, 还饿着肚子没吃晚饭呢, 你说他现在多厉害, 拿绝食来逼我。”
那竹忍不住笑：“有进步是好事。”
“好什么好，气都气死了。以为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就可以放手了，谁知道……”她眼里闪过几分伤感：“算了，不说这个。”
那竹也不想听, 把虾饺拿出来让娇娇去厨房热一热，跟白玫道：“别想不开心的事了，下面都交给我，你去泡个澡休息一下？”
白玫揉着脖子：“是啊，公司里的事就够我忙了，回来还真不想管别的。”
白玫瞥了眼那竹：“那就都交给你了，我也去吃点东西，休整一下。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公司那帮人都不是吃素的。”
那竹点头：“放心吧。”
“阿姨。”那竹想到什么，又把白玫喊住：“有件事想跟您说，刚刚忙得忘了。”
白玫挑眉：“什么？”
那竹说：“我经纪人最近给我找了一个综艺，我挺想去的，看合同的时候才发现投资的那一家是您旗下的。”
“什么综艺啊？”
那竹说：“挑战100。”
白玫是个女强人，身价超百亿美金，实际掌控着好几个五百强企业，影视只是这艘航母上的极小一块。
她当然不会闲到什么事都去关心，不过因为那竹近来又重新开始演戏，她对娱乐影视这边的事就上心了点。
她名下一家公司是国内最大的视频播放平台，上一年出了个爆红的选秀类娱乐节目，要从一百人里挑出明日之星。
今年趁着余温，肯定要开始第二季。她原本想着到时收看两期，跟年轻人拉近距离，没想到那竹就跟她说她要参加了。
白玫拧着眉，不是很赞成：“那种节目挺哗众取宠的，你去了干嘛？”
那竹说：“也不是为了拿奖或是成名，就是……反正见见世面也好。”
“我是不赞成你去的，早就说了演戏没什么前途，你有那心思真不如来公司，到我手底下磨砺两年，保准你成才。”
那竹一哂：“多谢阿姨厚爱，可是我现在也就会演演戏唱唱歌。”
白玫睨着她：“真想去啊？”
那竹点点头：“挺想去的。就是因为知道您可能不太认同，所以我才想着先跟你说一声，不想让你从别人那儿知道我的近况。”
“乖了。”白玫想了想：“你实在要去也行，不过这边你还要多关心。”
那竹终于笑了：“那是肯定的，这个根本不用你说。我稍微时间长点不过来，心里就会很想他的。”
“人呆久了总有点感情。”白玫轻描淡写：“你真这么喜欢混娱乐圈，其实我完全可以让人给你量身打造几部戏，也不一定会亏钱。”
那竹说：“谢谢阿姨，我还是想靠自己。”
白玫嗤了声：“所以你这样的人啊大多潦倒，一把年纪还要在五环外租个比厕所都小的地方，成天过着被人吆来喝去的生活。其实像你这种姿色的，稍微有点脑子的早就踩着高跷上去了。”
那竹笑：“那怎么办，我就是没脑子呗。”
白玫语气软了点：“不过你这样，倒是让我挺欣赏的。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口口声声说要独立，其实找到个有钱男人就立马贴过去的。”
她学那些女人搔首弄姿：“不过最恶心的还不是这种人，是明明享受了这种便利，还天天把自立自强立牌坊的，坏都坏得这么虚伪。”
那竹一直笑：“你是女中豪杰。”
“谁要当女中豪杰啊，女中豪杰都是寂寞的。”白玫叹了口气：“你看我年纪一大把，最后能受得了我的男人居然只有我儿子。”
她一跺脚：“不，我儿子都受不了我，刚刚还跟我发火呢。”
这一刻恨得牙痒痒，等娇娇端来了虾饺，她又迫不及待推那竹上楼：“快让他吃饭，别把胃饿坏了！”
隔天上午，那竹给白奇打电话，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挑战100”，让他有空就把她签好的合同带过去。
白奇就是那竹当年在飞机上遇见的职业经纪人，她荒废了几年终于又有时间的时候，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他发了个短信。
白奇居然没改号码，还给她打来了电话，听到她想拍戏之后，白奇立刻就跟她签了合同，两人至此已经合作近一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白云苍狗，岁月却没太多改变他俩，白奇还是那个白奇，那竹还是那个那竹，小经纪人遇上小龙套。
“挑战100”这节目，原本是轮不上白奇和那竹的，可是原先定的他们公司的一个小花突然红了，这才临时空了个名额。
恰好公司里接戏的都去了剧组，不接戏的都跟了干爹，唯一能符合节目要求并且条件出众的就只剩下了那竹一人。
白奇觉得这大概是他职业生涯的制高点了，从知道这件事到接到合同都异常高兴，听到那竹乖乖签了合同之后，这心就更踏实了。
这怎么还能有空再去拿合同呢？当即开车去找那竹，取了合同就往这节目主办方的大楼跑。
也是太得意了，人难免出错，他开车进车库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个车，下来一看牌子腿都软了，劳斯莱斯啊老铁！
这要那竹参加几季节目才能挣回修车的钱啊！
等车主下来，白奇却又乐了，最近自己的运气确实是好的爆棚，这不是那竹的男朋友韩奕辰嘛！
额，或者确切点说，应该是前男友了。
韩奕辰对白奇就没什么印象了，他咬着烟下车看到只是车身刮了一点漆，又在审视过白奇觉得他根本赔不起之后，没多啰嗦就上车开走了。
白奇：“……”
韩奕辰想了一晚上，觉得与其无所事事，还不如捡起老本行。一来是他热爱电影，二来是他实在想不出来现在的自己还能做什么。
街上招人的地方不少，可是有几个能找他这样有案底的，何况他当时犯的还是重罪，三两下直接把人打成植物人。
认识的人眼里，他是个为爱疯狂的情痴，不认识的人眼里，他是个只用拳头说话的野蛮人。共性是，所有人都承认他有暴力倾向。
他尽管没有试过，但能预见到哪怕是去刷个盘子，都会有工友警告新人：别跟那个高个子走太近，他会打人的。
正常工作找不到，韩奕辰也只能回归到包容性更强的娱乐圈。
即便是这里渣滓众多，老板看到他简历的时候还是笑一笑：“你还因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坐过牢？”
韩奕辰从不回避自己的过去，也无处可避：“是。”
“为的什么打人啊，喝醉了，还是纯粹有私仇？”
韩奕辰咬了咬牙才说：“都不是，他欺负我女朋友。”
“哦，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是个情种！”他笑过后，脸色顿时严肃：“我看过你之前作品，依照你那时的水平，现在就算不封神也是国内一线导演了，我这处小庙肯定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么久没摸镜头没剪片子，要说你水平一点没变，我肯定不信……”
韩奕辰以为他说要拒绝自己了，娱乐圈都容不下他。
“但我跟浩子他们呢都特别熟，他们都联合举荐你了，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你来我这儿没问题，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这边钱不多活可多。因为节目是直播形式，这段时间你肯定是要跟学员们同吃同住了。”
比想象中好太多，韩奕辰说：“没问题。”
“还有就是，我这边都是女孩子，成天叽叽喳喳，跟鸭子开会似的。你要有耐心，不能太着急，最忌讳的就是跟她们起冲突，如果你还跟以前一样冲动，我真的劝你别来害我。明白了？”
韩奕辰点头：“明白了。”
两个人正聊着，白奇敲门进来。
再次遇见，韩奕辰皱着眉头，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
白奇向着他快速一笑，把合同交到老板桌上。
两个人简要谈了几句，老板将人打发了，喊韩奕辰过来看选手资料：“新送来这个资质特别好，大家照片我几乎都看过了，就数她的记得最牢。”
韩奕辰过去看，顺道发了支烟给老板。
还没递过去，他眼睛瞥到那照片，手上一抖，烟掉到了桌上。
两寸照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长头发光亮，眼睛湿乎乎的，看人的眼神永远带着一分柔。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软。
这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姑娘。
老板拿起烟，看到失神的韩奕辰，笑道：“是不是特别漂亮，看完之后，有没有想换个女朋友的冲动？”
韩奕辰恋恋不舍地移开眼睛去看对面的男人，笑着肯定道：“你是对的，她是最好的。”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最好的。
第45章
自从那天见到过韩奕辰, 那竹就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是说那种物质上的，也不是说真的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变化，完全是一种的唯心的，说出来会容易被人笑话的，变化。
因为知道他回来，距离拉近，哪怕仍旧见不到面，只要想到跟他同一个城市，顶着同一片天空，就连空气都觉得好闻了起来。
这么多年没见, 他还是那么年轻又英俊。唯一的变化是头发贴着头皮，剃得更加短了, 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成熟的样子。
那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那晚两人遇见时的样子,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边静静看着她，让她恍惚有一种他离开不久要站在她后面吓一吓她的错觉。
直到那句“好久不见”从彼此嘴里吐出, 那竹才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们真的离开了太久，久到差一点就再也不见。
很多东西都变了。
那竹知道他在狱里表现良好, 多次减刑后在一年前离开了那座困了他太久的牢房。那之后, 他紧跟着就出了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