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乔琏先生...在你的《权柄》中所用制度都与前代仿佛,对此研究颇深罢！如今不少人鼓吹恢复前代统治，你是怎么看的呢？”
连翘和许文华等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聊天,不知道怎么的,话题聊着聊着就到这件事上。
连翘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此时进入了工业革命前夕，世界大变革的时候人心总是混乱的，对于万古未有之变局时应该使用的制度其实很多人都是很迷茫的。这就好比民国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其实对中国应该采取哪一种政治制度非常犹豫...甚至连无政府主义这种乌托邦式的构想都有自己的拥趸者！
此时这个东方帝国是实实在在的帝制,但是在社会变革之下，原本很多制度都做出了改变。譬如说利商重商的法度，这就是前代非常少见的。在这种背景之下,国家确实很富裕,但是一大批破产沦为工人的农民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在历史书上连翘读过工业革命时期工人的悲惨生活，‘芦柴棒’的故事还记忆犹新呢！此时受儒家传统的影响,工人生活或许不会有工业革命时期外国工人那么惨,但是也是很让人心惊的。
这种情况下,一些读书人站出来了，鼓吹应该恢复前代的统治方式,还这些工人以原本宁静幸福的生活。可别说,如今这股思潮从报纸上开始，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了！
这些站出来的读书人,有些或许是真的可怜工人生活，觉得前代统治比较好。然而更多的却不是这样——此时工人的日子不好过，前代农夫和工人的日子就好过了吗？
此时工人的日子不好过,前代工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那时候工人没有现在的规模大，所以这件事不显眼而已！至于农夫，特别是王朝中后期的农夫，他们的日子比如今的工人还要差！
因为土地兼并是一样严重的！无数的农民破产不是成为工人，但却成为了佃户。地主对佃户的压榨难道会比工厂主来的少吗？黑心肝是一样一样的。倒是如今的佃户日子好过一点，毕竟要是地主压榨的太过了，这些农民就会跑到城里来做工人！要是农民都不愿意做佃户了，地主的田地再多又有什么用？抛荒吗？
这可不是现代化后使用机器进行农耕地时代，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方式完全就是靠人堆出来的。
似乎每一个国家都是这样，一旦国家放开了议论的口子，人不会‘因言获罪’之后，人们总是对讨论国家大事有着格外大的兴趣。特别是这个时代，传媒发展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时代都厉害，凡是脑子里有一些政治了解的和人说起这些事都是头头是道。
而如今又是这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反正是嘴炮而已，大家无论是报纸上还是生活上，都因为这些制度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严重一点的，能把脑浆子都打出来！当然，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应该都是读书人，毕竟只有他们对这个格外看重。
这就好像是民国时期的文人，理念是很重要的，信仰不同确实能够因此干一架。换成是一般人的话，那就做不到那个地步了。
其实连翘对这个世界到底会走向何方也是看不清的，不过站在另一条历史长河上看这个世界，总会有不同的东西的。
“我是不知这世道会如何的，但是我知道绝不会恢复前代！”连翘说的无比肯定，完全不在意自己一下就将许多人鼓吹的东西打倒了。
面对新朋友的疑惑，她摊摊手：“这是没办法的啊！这个时代谁愿意回到前代的日子？说到底不过是几个读书人的一厢情愿——话又说回来了，这些人中大多数也就是想当然，这时候说的好听，真让他们过前代的日子，不上几天就要骂娘呢。”
前代的日子很美，只是看起来很美！小农经济的条件下，农夫过着自给自足的幸福生活，这就好比文人雅士时不时会羡慕一下隐居的稼穑生活一样。让他们去过真实的农家日子，没几个受得了的。
这个时代好处很多，就普通小民生活中能感受到的就有好几点。海贸的大发展，许多外国物产涌来，住在苏州这座超级都市就能感觉到，吃的是南洋的大米，用的是东洋的家具，佩戴的珠玉来自西洋！~
然后就是工业品的价格一步步走低，许多原本前代时只不过是极少数人的享受，这个时代已经变成是普通人也能够获得的东西了。
而对于那些既得利益者，更加不愿意放弃现在的好处！他们在新时代赚的盆满钵满，恢复前代？吐出好处？不要说凭几个读书人的叫嚣了，此时就是皇帝恐怕都别想！皇帝真要是这么做，说不定就会有人冒出来‘敢把皇帝拉下马’！
连翘才不从人心向背说这些呢，她说大势、说利益——这不像是此时女子所说，其中杀伐果决实在是太重了。但是非常符合‘乔琏’的身份，在《权柄》的斗智斗勇中，正是这些东西在起作用。
连翘此时侃侃而谈，不只是所说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她说起这些东西时的笃定、自信、放松...这在这个时代的人身上很难看到。哪怕一些人真有才华，可是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轻松表达出来也是不容易的！
现代人经过学习，经过各种不知不觉的训练以及社交生活，其实已经比古代人强很多了。有些优势是很明显的，有些优势没有那么明显，却是一直确确实实存在的！
在古代，口齿伶俐、口齿清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优点，而在现代，这就是普通人的及格线而已。更不要说由班级发言、演讲大会、小组作业汇报等等大小活动练习出来的镇定自若、言语挥洒了。
对于连翘来说她只是很普通地说着一个很普通的观点而已，但是对于其他人完全不是这样。
连翘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完整了，却发现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心里打鼓：“怎么了吗？难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不不不，没有那回事儿！”宋文静赶紧矢口否认：“我们只是觉得连小姐你极有见识，比许多朝堂官员还要强呢！”
几个人各抒己见，针对各种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这种头脑风暴一样的发言讨论是很有意思的，特别是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见识普遍无法达到后世的水平，遇到有这样水平的人就更难了，所以显得这种乐趣更加珍贵。
不知不觉天边擦黑，连翘这才赶紧告辞：“租住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家人春儿...这个时候还不回去，只怕她要十分着急了！”
连翘要告辞离开，几个人自然颇有风度的要送她。虽说此时苏州的犯罪率并不高，但是天都黑了，还是小心一点吧！
一行人走，连翘和唐宋走在前面，其他人走在后面——因为之前连翘说了很多经济上面的事情，这是唐宋最了解的。而且她还提出了许多经营报纸生意的建议，唐宋此时就在和她嘀嘀咕咕地说这些事情。
话又说回来了，此时宋文静几个人里面也就是唐宋和连翘年纪差距最小了...连翘十五，唐宋二十一。除此之外，就算是年纪最小，年少成名的许文华也要大人家小姑娘十来岁了。
朱敏就凑趣道：“咱们唐少爷也是个少年人啊，和连小姐站在一起倒是显得极好，都是有生机的那种。之前总主编还说唐少爷到了成亲年纪却对此一点兴趣也无，连相亲会也是能推就推。如今看来并不用担心，只不过是眼光太高而已，找一个乔琏先生这样的，唐大少爷恐怕立刻就能点头...”
还想开玩笑来着，却因为许文华和宋文静双重‘死亡视线’而闭了嘴：“呵呵、呵呵，我不说了不说了。”
等到送到了明月坊，远远的几人就不再涉足了，只目送连翘进入明月坊内。这可不比后世的女生宿舍，宿舍楼下常有难舍难分的男女。此时大概是为了显示自身的君子风度，除了偷偷摸摸的蟊贼，男子都是刻意不会接近女子公寓的，瓜田李下嘛~
等人进了明月坊内，再不用担心了，几人这才慢慢踱步离开。路上唐宋看到肉饼，没吃晚饭的年轻人饿的不行，然而一摸口袋忘记带钱了：“喂喂喂，你们谁带钱了？对了，茶楼的账是文华你结的吧？借我几个钱！”
许文华虽然有时候嘴上很厉害，但是给朋友钱上面是没有数的。唐宋找他要钱，冷哼一声，随手就把装钱的荷包都递给他了。唐宋拉开荷包的系带将钱倒在手里，都是些散碎银粒子，也有一块稍大一点的银子，铜钱只有几个。
干脆拿出一个大约三分的银粒子，给每个人买了两个肉饼：“吃吃吃，别客气！”
许文华收起荷包，接过肉饼：“哼哼，慷他人之慨倒是做的很有模样了！”
唐宋‘嘿嘿’笑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宋文静也接过了肉饼，笑道：“看来格外开心呐！”
“那是自然的，今日认识了乔琏先生呢！”说着唐宋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认真道：“文静兄你说的对...真等结识了乔琏先生之后其实就不大记得她是男是女了，这时候只觉得‘果然是乔琏先生’这样。”
说着又摇头：“不对不对，也不能这样说，乔琏先生是女子还是让人有些不同的期待的——若是天底下这样的女子再来几个就好了！将来娶一个乔琏先生一样的妻子，一辈子有这样的女子作伴，实在是一大乐事啊！”
嘻嘻，美滋滋~
朱敏咬了一口肉饼，含含糊糊道：“怎么不说娶乔琏先生做妻子呢？你们两个难道不般配？”
唐宋似乎因为这句话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停停停！你脑子你想什么呢？”
说着非常嫌弃地道：“脑子里少想一些那些有的没的，我才知道许文华为什么这样嫌弃你这一点...乔琏先生的话，这么想不是太不尊重了吗？”
第184章
‘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这句台词绝对是某漫画作品中的经典。之所以流行，不只是风格上让人觉得‘美’,更重要的是确实非常正确。
对于唐宋来说,乔琏先生是一种崇拜,一种憧憬。这就好比后世很多迷妹迷弟看自己的偶像，嘴里喊着老公老婆，然而除了真正的狂热分子，是没有人会真的想到和偶像结婚的。
越是喜欢越是不会。
绝大多数的人都明白,偶像和粉丝之间的感情必须要有距离感才可以维持下去。
唐宋非常喜欢连翘，但是听到朱敏的说法，第一反应并不是赞同,而是吓了一大跳,然后就是不假思索地反对。
朱敏这才明白今天自己是哪里都不讨好了，讪笑了两声,这才选了一个必定非常妥当的话题道：“乔琏先生眼界宽,而且常有惊人之语...然而想想却很有道理,实在让人感慨——按照乔琏先生自己所说，她是普通殷实人家的女孩子,只是这哪有机会养出这样的眼界！”
“少见多怪罢了,自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背记的，偶尔见了能一句话一句话背记的学子,不免觉得惊讶，心想这样的人是如何教出来的。然而却没有想到这种自觉只是平常，他们还看到有些人通篇读一遍,过目成诵呢！”许文华其实自己也有些惊奇，但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天才，所以以己度人就解释出来了。
具体来说，世界那么大，用一个地方的情况推测全世界，那是可笑的。同样的，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认为一个普通人家不可能有那样的眼界，那也只不过是你以为而已。寒门还出贵子呢，只不过少见而已！
顿了顿，许文华才慢慢回忆起连翘说到海外、说到新技术时那种自信昂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以为意道：“这又算什么呢？这种事总有人会的，天下自本朝起兴文教，奖励革新，又有开海看世界。真正的有识之士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在许文华的眼里，连翘有见识这一点虽然很让人惊喜，但是绝对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他惊讶的是连翘身上的一种精气神，举手投足之间不媚俗——她是那种把世道看的很清楚，明白这个世界的不好，但却没有因此将自己弯折的人。
或者说表面上迎合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但她是最不在意这些的人。
她是女子，按照普遍的看法属于应该顺从男子、依靠男子的那一类。在这一点上，哪怕是那些自己做出了一些事业，超过平庸男子百倍的女子其实也没有真正摆脱普遍看法带来的影响。她们或许嘴里也会说着‘女子自强’之类的话，然而她们的内心总是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屈从于男权。
但‘乔琏’不一样，她没有说一些女子该如何如何的话，然而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清楚地显示：她并不认为女子有哪里应该比男子不如！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的！而这种精气神，她自己都不觉得有多么特殊——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就是这种理所当然太特别了！
许文华算是一个非常异类的人，他根本不觉得女子唯唯诺诺，只知道顺从有什么好！人和人在一起时要交流的，而交流的前提就是两个人是完全平等的存在，思想的高度也应该在一条线上。
如果一个女子只知道顺从，也从不觉得自己与男子是同一位置，那还交流什么？那和一个奴隶有什么区别？或许区别只在于没有奴隶的身份而已，而实际上没有丝毫差别！
而此时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由于国家鼓励女子走出家门，也由于商贾在劳动力上的缺乏，女子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工作机会。随着女子掌握了一定的经济权力，而在工业社会，相对于农业社会，男女差距是缩小了的...虽然还没有到现代社会那种程度。
但是毫无疑问的，女子地位有提升，女子也在为自己发声！想要寻求在男权世界中更多的生存空间。
这种时候也有一批早期的女性女权主义者出现，这些女子都很值得尊敬，她们开启的先河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现在或许没有什么风浪，但播撒下的种子总会在适合的时候发芽长大。
许文华也很欣赏她们，但是从许文华见过的这些女子来说，其实她们并不一定将自己放在了与男子同等的位置上。她们只是在寻求多一些的生存空间而已，并且经常会心虚于自己的‘想法’。
其实这不能怪她们，受限于时代而已。在男权社会中长大，她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个样子。哪怕现在她们‘离经叛道’，和曾经所受到的教育分道扬镳，但是那些东西必然影响到了她们！
此时此刻的许文华总算放心下来了，宋文静没有骗他，他根本意识不到她是一个女孩子，他看到的是一个和他一样平等的、可以交流思想的‘乔琏’！
许文华大概解释了一番自己的想法，得到的是唐宋和宋文静的赞同，以及朱敏的白眼——都特么的智障！人家长的不好看吗？人家才华不高嘛？人家不正好和你能够畅通交流吗？结果得出这么个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