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是第一次来苏州的元宵灯会,来了之后才觉得人真是多!可能比不上后世的春运,没有那种人挤人沙丁鱼一样的感觉,但是这种人口密度,那也是不多见的。反正才和唐宋、金凤汇合,不知道怎么的就走散了。
走散了倒也没什么,连翘和春儿紧紧地挽着手臂,站了一会儿,等不来唐宋和金凤,就决定先逛一逛。要是运气好,逛的时候就能遇上。要是运气不好,就自己逛自己的呗。
元宵灯会确实如朋友们所说的很美,处处灯火,而且和平常的夜市不一样,相比之下华美的多。这种灯火万千的美丽景象与后世的霓虹闪烁、亮如白昼又不一样了,是一种属于古代的繁华与美丽。
就像是看一幅古代的卷轴画,世事变迁、无有长久,过去与现在,相似而又不尽相同。
连翘和春儿站在一个小小的灯笼摊子上看灯笼,这些灯笼多是纸扎的,做的奇巧。但其中也有玻璃做的,这个价格要高一些,不过也在中等人家的消费水平内。考虑到纸灯笼放的久了就没用了,玻璃灯只要没有打碎,可以一直用,买玻璃灯的还不少呢!
这些玻璃灯大都是风灯、马灯的款式,比较小,这样不会太重,也省玻璃——此时的玻璃工艺比古代同时期好了很多,玻璃不是一种奢侈品,而是普通的民用品。但是相较于一般的民用品,这依旧是偏贵的。有些一般的人家,家中的妇女姑娘还会买玻璃首饰呢。
春儿想要个玻璃的,连翘却想要个纸扎的。玻璃有什么稀奇?倒是纸扎的工艺让她觉得有意思。两人正在那里挑着,身后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连小姐!”
连翘转头一看,确实是一个认识的人,竟是之前相亲时认识的王公子!
“王公子!”
王公子自那一回与连翘相亲之后内心里仰慕她,回家之后家中人问及,他自然是点头了。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自媒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件事就算了。这本不算什么,相亲本来就是两边考量的,就有可能男的看不上女的,也有可能女的看不上男的。
但是相比之下,明面上王家的条件是要比连家好不少的,当初说到一起去,那还是连家高攀一点点。不过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本就是惯例,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在王公子本身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情况下,婚事竟是不成了,这就让人不解了。
王公子的父母也就罢了,接着安排相看别的姑娘也就是了。唯独王公子心中存了事儿,再见别的女子,总觉得不是这里差了一些,就是那里少了一些,心里介怀的厉害。
等到正月初十后,家里生意照旧,他又开始往返于苏州与嘉定。这一日是苏州元宵灯会的最后一日,心中有些气闷,便带着小厮出来走走。没有想到这样巧,在嘉定遇不到的人竟然在苏州遇到了。
连翘其实对王公子的印象很好,只是想到要嫁这个人,这就不能了。这个时候遇到,因为相亲的事情,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王公子丝毫没有提及相亲的事情,问好之后就道:“连小姐怎么一个人来逛灯会?人多又杂乱,实在是不方便。”
连翘解释道:“其实是与两个朋友一起来的,只是一进来就走散了。”
王公子和连翘聊了一会,又帮着连翘选灯笼,正盘算着自告奋勇陪伴连翘和春儿两个‘弱女子’逛灯会,旁边插过来一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话插的其实很没有礼貌,再看这人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和善,王公子皱了皱眉头。
微微阻着对方:“这位公子,你...”
来的是两个男子,还是另外一位年长的脸色和善一些,上前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认识连小姐的,并不是什么歹人!”
连翘想了想也介绍道:“的确,这两位都不是什么歹人。这位是三吴报馆的朱编辑,那位名气可就大了,是有名的作者,‘西湖客’许先生。”
‘西湖客’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对王公子这个年轻人来说并不陌生,与此同时,他也想起来了。当初相亲的时候中间的人说过,连翘是在苏州的报馆里做事。这些编辑、作者什么的,确实有机会接触到。
想通了这一点,对方又是名人,王公子的戒心放下了。正想友好一些,打个招呼,没想到许文华并没有与他认识的意思,脸色非常冷淡。
连翘只得道:“王公子不必与许先生说话了,许先生这人脾气古怪的很。”
王公子并不是没有眼色的那种人,他如今已经跟着长辈做生意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一方面他看出这位名气大的惊人的许先生并不喜欢自己,连个表面样子都不肯做。另一方面他们是熟人,自己在这里竟是不好的了。
他到底有些脸皮薄,和连翘说了自己常常往返苏州与嘉定,在苏州这边住处的地址,又道:“连小姐在苏州没有什么亲朋,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以遣人来说。我虽没有什么作为,但到底是乡邻,或者能搭把手。”
等到王公子告辞而去,连翘无语地看着许文华,许文华才十分不爽地道:“我们乔琏先生倒是比别人忙的多,这回老家也不见得多久,相亲相了不少罢!”
方才许文华其实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听他们偶然提及,知道是相亲认识的。看连翘虽然对对方无感,但是再看那男子,竟是十分殷勤的,这才跳了出来。
“我哪里有那许多时间相亲,只相了王公子一个。”连翘有些心虚地解释。
许文华越发不爽了,只有一个,那不就说明这个什么‘王公子’格外不同么!是连翘家里长辈格外满意他,还是连翘格外满意他?
顶着一张晚娘脸,阴阳怪气道:“哦,那就是咱们乔琏先生十分过人了,一个见了就心许的不行。想来要是见了十个八个的,就该多出十个八个裙下之臣了。”
连翘和许文华面对着街面站着,视线也放在大街上,朱敏和春儿站在稍远的地方——这也是两人在长期过程中逐渐养成的反应。
许文华不看连翘,连翘也不看许文华。过了一会儿,小小叹了一口气。这一生叹息很轻很轻,在这个热闹的灯会夜晚,几乎没有人能够听到。但是许文华偏偏听到了——这一生小小的叹息,仿佛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了心上。
“下雪了!”街上忽然有人惊呼。
现在是正月份,夜晚下雪并不是怪事。但是南方雪少,本就是稀罕了,又因为在灯会上,所有人都很欢乐。
连翘不看许文华,只是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行了,脾气正常了没有?”
许文华哼了一两声,撇撇嘴:“我有什么不正常的?”
连翘这时候才看向他,一脸的‘我看你胡说八道’。许文华被噎住了,连翘只得再道:“所以好了没有?”
各色灯火下连翘的脸依旧不甚清楚,但是那一双眼睛明亮非常。许文华终于装不下去了,自暴自弃一样道:“行了,已经正常了!”
方才在王公子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怒气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有些后怕...
强调了一次:“好了,已经好了!”
“那行吧,要不要一起逛灯会?”
连翘似乎已经完全翻过篇了这一点让许文华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种事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当即道:“行吧,一起。”
说完之后又补充道:“我是看你们两个女子,这样的场合怕出事。不然谁愿意带你们?想要玩什么都不方便了!”
连翘转身就走,许文华连忙追上。
连翘斜看了许文华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倒是说说看,带着我和春儿两个女子,玩什么就不方便了?”
朱敏和春儿原本就站的不远,大概听得见他们说的什么。这时候跟了上来,听到连翘的这个问题,心里乐了。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许文华...这真是一道送命题啊。
元宵灯会的娱乐活动就是那些,大多数都是男女通玩的。偶尔有一些博戏,只要不去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光明正大地玩,那也没什么。至于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算男子,正经人也是不去的。
唯一说得上要避开女子去往的,能让人想到的就是秦楼楚馆之类的声色场所。此时男子去这些地方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这话也得分人来看。
许文华本就从来不去那种地方,但是现在话赶着话到了这个份上。他总不可能低声下气地解释罢,挺了好一会儿,见连翘始终不与他说话,这才道:“其实也没什么,我随口说的。”
真是太怂了,一旁的朱敏快要笑死了...认识许文华这些年了,就没有见过她这样怂的时候!心里大为爽快,甚至生出一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觉。这并不是说连翘是恶人,只是觉得每一个人总有克星,克的死死的!
连翘本在一个小摊子上选首饰,听到许文华这样认输的话,也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对许文华招了招手:“伸出手来罢!”
许文华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来了。连翘将一个碧玉戒面的戒指戴在了他食指上,这是一个男士戒指,竟是大小正合适的。
连翘啧啧了两声:“你手生的好看,戴深色的倒是很好。”
说着连着自己买的两条手链,一起付了钱。
此时的戒指就是一个饰品,与婚嫁之类的事情扯不上什么关系。这种小摊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便宜饰品。这个戒指的价值是说不上的,只能说款式新颖,戴个新鲜而已。
许文华却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一步也不离开连翘。问她:“怎么想起给我这个?”
“看到合适就买了,反正是个小东西,戴着玩罢!”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时连翘已经在一个买散珠的摊子上停了下来。想要称一些散珠回去,串手链、项链、勒子,那都是极好的。
“你说是这个玛瑙的好,还是这个水晶的好看?”连翘向许文华征求意见。
“两个都好!”许文华不等连翘反应过来,已经痛快地向老板付账了。
第305章
自灯会之后许文华和连翘的关系在众人眼中就修复如初了,并且有比之前更加亲密的趋势。朋友们对此不作表态,但是心里都和明镜一样的清楚。
这段时间许文华的心情很不错,甚至创作上都攀上了新的高峰。不止将自己本月的连载份额奉上,还将下个月地提前拿出来...这也算是有存稿的人了呢!
已经清楚内情的宋文静故意调侃道:“所以说,果然还是得有个勤恳的朋友,你如今与乔琏先生‘好’,总算学好了一些!”
对此许文华不做表态,但是他脸上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与许文华的志得意满,无处不顺,看什么都顺眼相比,许家上下就不安的多了!
当时许文华回家过年,虽说往年也对相亲之类的事情非常反感,但是总体而言还是会略作敷衍的。早些年的时候还曾经出门相亲过,这几年越发厌恶,可人领到了家里,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然而今年却是打定了主意,真是一个都不见。而且过完年之后一日,趁着天色朦胧,冬日贪睡,一家人都没有起床,竟是一辆小马车,偷偷地回苏州了——家人就是想阻拦,也没有那个机会。
这一番作为让家人感觉到许文华这一次的不耐和往年都不同了,许氏就低声与许母商量:“小弟本性就不是让别人拿主意的,往年他心中没有中意的,还能安排一二。如今说不定真有了心仪的女子,才是这番作为。”
这话说的许母双目怒睁,拍着桌子啪啪作响:“别人?我难道是别人?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了天了他!”
话是这样说,许氏却很清楚,母亲这话说也是白说,只不过是不甘心而已。这天底下规矩多了去了,又不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条,若是规矩便能成为铁律,样样被遵守,如今还是这个样子?
家里要是没有出许文华这个小弟,也只不过是乡下一个小地主人家而已。钱财算不上,名声更不用提。但是正是有了许文华闯下的名声,一切都不一样了。既然是这样,便无法避免少强长弱了。
不说小辈如何慢待长辈,至少许文华自己有什么主见,长辈其实是没有多大约束力的。这就好比后世的孩子,没有成年之前怎么管束都可以,读大学的时候经济没有独立,也基本上听话。但是当他们实现了经济独立,甚至出息了。自然而然的,家长就不会在孩子的各种事情上面出面太多了,甚至家中很多事情会反过来问孩子的意见。
这倒不是什么‘势利眼’,而是很正常的家庭关系的调整。除开极个别格外强势的,少见长辈年岁日大,依旧对已经长成的儿女依旧十分干涉的。
许氏是这样想的,却没有说出来。如今她靠着娘家,不愿意太深干涉许文华,免得引起不满。同时也不会得罪母亲,那也是自讨苦吃。不过在许文华娶亲这个问题上她已经退却了,想着要不要支持许文华,然后提前讨好弟弟弟媳。
她不像许母一样,许母底子扎实。她不同,她只是个出嫁的姐姐而已,而且家中常常累及娘家——就算许父许母怜惜她,对她多有帮扶,但偶尔有时候也会有一些不满。虽说嫁着这样一个丈夫不能怪她,但是家中想要帮她和离,再嫁好人家的时候拒绝的可是她自己!
如今给家里带来许多麻烦...虽说其中基本上都被许文华解决了,但说实在的,在许文华还没有单过的现在,许文华的钱被许父许母基本上是看作家里的钱的。如此频繁的花费家里的钱财,就算数额相比总数只是九牛一毛,但还是让人不爽来着。
许氏有些退却,许母则不同。她可没什么可怕的,说到底她是做母亲的,许文华又不是那种能对亲爹亲娘狠心的。她就算做的再过了,许文华能对她怎么样?
于是面对许文华如此的不受控制,许母想到的就是阻止,而且是尽快阻止。在她看来,儿子说不定都与外头的狐媚子勾搭在一起了。若是还不快快拿主意,真等到人都领回家里了,她能如何?
能大闹大骂一场?就算许文华不能因此真的不认她这个做娘的,但离心离德,心中怨恨,那是必然的。
打定主意,她决定去苏州住一段时日。在她想来,自己在苏州住着的日子,儿子总不能作妖了罢!
于是过完年,出了正月,又将家中大小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到了二月中旬,天气也回暖了许多,许母这就大包小包往苏州去了。
这一日许文华出门与朋友作耍去了,回来半路上才得到家人的报信——他娘从老家来了,而且不是走访看望一番,而是打定主意要住一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