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华收到这个消息也是头痛,他大概知道母亲来苏州是做什么的,心中排斥。但他总不能将母亲赶出去罢!往常不能送走许母,他走也可以。反正找个理由,去益州、去福州,去绍兴一带,等等,这些地方都有故友,游玩个一两个月再来就是,许母总不好一直在苏州停驻的。
但如今不行,他正与连翘关系越亲,这时候家常出门,出去的时候要顺路在她家里看一眼,回来的时候也不忘记找个理由去喝茶。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才明白自己小说里写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简直就是鬼话!
真要是心仪一个人,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候在一起。
什么也不做,只要相近相亲,哪怕是平常喝一碗茶,看连翘在那里读书、写字、摆弄花草,也都觉得很好。
这个时候让他离开苏州...这实在不能,除非连翘与他一起去。然而他知道这不可能,虽说时下风气开放,但青年男女一同出游远方,一路上朝夕相处。这种事说出去,那依旧是不好听的。
不说连翘不会同意,就是许文华也不愿意给连翘惹来这样的非议——他不在意时人物议是一回事,连翘被议论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果然已经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许母正在指挥上下整理自己住的屋子。不仅仅是她那些行李要放进来,更是因为她看不上房里的摆设、家具之类。
其实这些都是如今苏州正流行的,都是不错的东西。只是许母看不上,觉得这是‘不正派’的那种。便大声道:“可不许在我的屋子里弄鬼!这些玩意儿华而不实,都是哄着我儿使钱的...哼,给我寻些实在的东西来!”
说到底许母并不是对这些家具摆设之类硬要做什么,实际上她只是借这个表明自己的意思,震慑住许文华这的下人而已。同时话里话外也是一种暗示,她不能和许文华明着来,但这种敲打就不用在意了。
许文华进门来也不说什么,直接问道:“母亲怎么苏州来了?”
许母不满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难道做母亲的就不能心中念你,来这一趟?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又没有成亲,身边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娘想一想都觉得不妥。如今来看看你到底过的如何,若有不好的,也替你料理一番。”
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许文华宁愿母亲直接说出自己真实的意思,那样至少不虚伪,显得他们母子之间还有几分‘真’。但是真的这样说,许文华也只能哂笑了。
若真是担忧他一个人过的好不好,有没有需要人料理的地方,那早干什么去了呢?他又不是第一天一个人在苏州生活。说到底,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急切起来了。
许文华也不知道自己和家人的关系怎么就走到这一步的,他虽然不是一个格外恋家的人,但也不是那种孑然一身,对家庭、父母兄弟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早些年的时候父母宠爱他,兄长、姐姐待他也和乡中其他兄姐待弟妹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这些年来随着他功成名就,家里对他就渐渐变了,一味向他索取。而且为了更顺利地索取,还想要彻底控制他的婚姻——看看他们给他寻找的相亲对象就知道了,门户低的,姑娘没什么见识的,听话的。
许文华并不是那种软弱的,不后悔当年进入现在的行当,然后获得了如今的一切。但是每次面对这种事,难免会有一些郁结于心。
不过这种郁结于心也是有限度的,情分磨的差不多后就只剩下责任了。如今他连郁闷都没有,只是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这种感觉是他在别的事情上从来都没有过的。倒是别人对他,常常有这种感觉。
“那行吧,母亲便住在这里。”许文华也懒得多说,他知道多说无用。丢下这句话,便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小厮此时手上拿着一个盒子,随着许文华进了书房后道:“少爷,这东西还送吗?”
盒子里装的是今日和朋友们一起出门作耍赢来的一只小香炉——这是商家的东西,来客只要消费一定的数额就能有机会抽奖。也是许文华运气好,竟然一下抽中了。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一等奖品,但许文华反而比较喜欢这个小香炉。
这是一只青釉冰裂纹小香炉,工艺精湛,形态可爱,虽算不上古董,但也是官窑出来的精品,说不定还是从进上的东西里流出来的。许文华一见这个就想起连翘最近在琢磨香道来着,也确实心想事成。
平常买的东西也就算了,这个却是运气赢来的,这就更加讨喜了。许文华还想着亲自向连翘炫耀一番自己的运气,然后才送她。
如今家里老太太坐镇,小厮立刻就觉得不妙起来...话说少爷还能偷空见到乔琏先生么?这些小厮可是很精明的,就算许文华不会和他们说家里的事情,但是他们有眼睛,这些年也看了个七七八八。
“送,怎么不送!”许文华瞥了小厮一眼,立刻让小厮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者说,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到底许母是外来的,带来的也不过一个婆子一个丫头,若是上上下下有心做鬼,稳住她确实不难。而家里的人都是吃许文华的饭的,当然是听许文华的意思。
第306章
许文华并不受许母的管束,不过这也不是说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至少接连造访连翘那里就不行了,两家实在是离的太近...
朱敏与许文华走的最近,寻着空问道:“这件事这样可不成!你还不如直接与伯母说清楚,然后上乔琏先生家里提亲。伯母可以妨碍你与女子交往,却不能硬不让你成婚罢?”
许文华也烦躁着这件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也有这个打算,但是...”
朱敏猜测道:“乔琏先生不乐意?”
这也是朱敏的合理猜测,因为连翘在朋友中间曾经有几次表露自己对嫁人这件事的不在乎,甚至是排斥。
“也不是。”许文华燥的慌,扔了手上摆弄的小玩意儿,眼睛凝视着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叹了一口气:“我不想逼她。”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许文华察觉得到连翘和一般女子不一样,她对于嫁人成亲这件事是排斥的、害怕的。许文华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想要去到嘉定游玩,请连翘做向导,算是试探而已。
但连翘连这个话都没有接,这已经很清楚了。
许文华原本是不太担心这种事的,连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思变化的厉害,说不得转天就想通了。
许文华甚至推测,连翘是不是太了解女子嫁人之后受到的约束比做姑娘的时候还多,所以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关于这一点,许文华多少还是有察觉的。连翘的小说里也多次提到,女子就只有成亲之前几年好日子过,成亲之后上头要侍奉公婆,中间要讨好丈夫,照顾小叔小姑,下头又要抚育孩儿。
辛劳也就算了,关键是就算没有错,也是受人挑剔...满屋子都是别家的人,只自己是外人,谁家不是最爱挑剔媳妇呢?
关于这一点,写小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小说中很喜欢塑造一个‘坏人’的角色,这个角色往往由‘嫂子’来担任。其中最经典的莫过于‘武松杀嫂’,而事实上类似的情节在许多小说中反复出现。
原因就在于在传统观念里,只有嫂子是‘外人’。
按照许文华的想法,连翘属于读书太多,人太聪明,看事情太明白,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头。天长日久地相处,总能慢慢回转过来的。
只不过哪里想得到许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从老家跑到苏州来!以至于这段时间连相处的机会也没有多少。
不过,就算这段时间没有许母过来,连翘也没有太多时间与他相处,因为连翘又进入到闭关时间了。
眼看着《江湖》就要完结了,新的小说也要跟上。之前陆陆续续已经写了一些了,但是连翘想在新小说开始连载之前多写一些。存稿太少的话,总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是的,名动一时的《江湖》确实要完结了。最后一个大篇章从正月开始铺垫酝酿,到了现在,引起新一轮的热潮,已经成为街头巷尾谈论的焦点了。这时候就算没有追读《江湖》的也得跟风读一些,不然朋友们谈天都插不进去了,这太难受了!
新的篇章是‘京城篇’,虽然在这个时代连翘还没有去过京城,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通过现有的一些资料编织出一个想象中的京城黑道。
所有的故事起因于一场对赌,传闻中的南宗赌圣白玉京,要与自出道以来从无敌手,逢赌必赢的‘京城王’任无咎摆上一局。这个消息一出,简直八方云动!
白玉京与任无咎两人一南一北,堪称是当世最强的博戏高手!
白玉京可以说是‘赌二代’,他的爹当时就是福州一带名声斐然的赌王了。经营着当地十几家大赌坊,堪称黑白通吃。
等到白玉京出生的时候家里的产业已经遍布黑道的方方面面,不过家中起家靠的是赌坊,所以核心一直在这个上。白玉京从小会走路起就能摸牌九,自说话起就能听骰子。别的小孩儿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就能在赌场里做庄家,大杀四方了。
相比之下‘京城王’任无咎就要泥腿子多了,是典型的白手起家派。据说他无父无母,最初只是在京城街面上混的小瘪三而已。跟着大混混给人看场子,也曾经小偷小摸,真的日子过不去的时候也讨过饭——听人说他还给人抬过尸体,也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人一有名了,这种传闻就多了起来。
任无咎的一生本就是一场传奇大戏,一个最底层的小混混,没有人脉没有钱财,应该说什么都没有。最后却在那个阳光照不到的世界里,一步一个脚印,从籍籍无名,最终声明越来越大,成就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没有人知道当年在上位的过程中做了什么,他的对手都已经死了,他的朋友...他没有真正的朋友。稍微知道内情的人也对此讳莫如深,所有人对此保持了沉默。
不过和白玉京一样,任无咎靠‘赌’发家。之所以能走到上位的第一步,就是因为他在这上面天赋奇佳。当年他不过是在赌场看场子而已,偶然间发现他能凭听力判断骰子的点数。
于是靠这个发财成了他的第一个念头,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赌场不是傻子,他赚的太多了说不定无声无息就被人做掉了。
所以他辗转多个赌场,每个赌场都赚一点儿,不是很扎眼,但维持舒服的生活足够了。直到被一家赌场请来的‘大师傅’注意到了,考校一番,最终收他为徒。
这里的‘大师傅’指的就是赌场请来坐镇的高手,当赌场有行家过来踢馆,就指望这些大师傅了。
任无咎学成之后一开始也是管理赌场,然后势力才慢慢扩展到京城黑道的方方面面。而自他出道起,据说从来没有输过。白玉京没有这个名声传出来,因为白家人都是这方面的高手,他小时候训练,不知道输过多少次了。
两人这一次对赌,除了因为两人身份特殊,能够决出谁是天下第一外。还有一样特殊,那就是起因特殊。
起因是一个女人。
白玉京的哥哥白玉山,虽然白玉山居长,但是天赋所限,他一直负责打理家族庶务,而白玉京继承了家主的位置。白玉山早年娶过一个老婆,三年前过世了。于是白家为他再寻了一个,是京城大车帮当家的女儿。
这本没什么,偏生前脚两家定亲,后脚任无咎就将人家姑娘弄到自己院子里去了。中间甚至没有什么缘故说出来...这不是打白家的脸,那什么是打白家的脸?白家面子上过不去,总是要做出表示的,所以才有了这一场由白玉京提出的对赌。
大家都喜欢听桃色新闻,这样一场赌王决战本身就够轰动了。又牵扯到这样一个让大家津津乐道的故事,难怪越传越广了。
主人公一行本来是去京城做生意的,半路上听到有这个热闹,当然是更加有兴趣了。不过遵循着主人公的出事体质,这场对赌必然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天津外城郊的时候主人公一行就机缘巧合地遇到了白家人组成的车队。他们当时正遭到一伙来历不明黑衣人的追杀,双方正在火拼的时候主人公一行人闯入。女主的好身手显威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白玉京。
黑衣人见得手不能,引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能跑了。
连翘设计人物的时候是将白玉京和任无咎放在一起设计的,白玉京要往翩翩佳公子,举世皆无双这上面靠,没有一丝烟火气。至于任无咎,则是玩世不恭桀骜不驯,最看不得规矩二字,浑身都是血腥与世俗。
这两个人对赌,放在后世足够妹子们‘嘤嘤嘤’,然后组CP了。
此时当然没有这种文化,但是大家对于这种棋逢对手的阋墙之战也是有一种天然的兴趣的。而两个人物在性格和表现上的如此对立,也是为原本就强的戏剧张力锦上添花。
白家上下感谢主人公魏师道一行人,给钱给东西之余,还邀请同行。期间主人公一行人的热情和义气打动了白玉京,这位冰雪贵公子表面上看上去还是冷冷清清的,其实已经对魏师道几个短暂认识的朋友非常信任了。
主人公站在白玉京这边的角度,认为偷袭可能是任无咎的手笔。要知道这一场‘天下第一赌局’赌的可是很大的,无论是‘京城王’还是南宗赌圣,都拿出了全副身家去做这个赌局。
财帛动人心,这种情况下做出什么来似乎也不奇怪。
但是白玉京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道:“任无咎不是做这等事情的人。”
白玉京和任无咎此前没有见过面,甚至两人根本没有过任何接触。白玉京敢给任无咎担这个保,只是因为任无咎的赌局详略通过家族情报传到了白玉京这里。
魏师道觉得这有些荒谬,从一个人博戏时的作为就判断他会不会雇凶截杀,这可说不准吧?
然而白玉京相当肯定,眉目之间丝毫不动:“我不懂人,但是我懂得‘赌’。”
白玉京根本不懂得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他从小到大都是与‘赌’为伴。所以从一个人的‘赌’,他做出判断,并且深信这个判断。
主人公虽然不是太懂,但尊重朋友的判断,只是让白玉京小心接下来的事。毕竟截杀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谁知道接下来又有什么事!
这个提醒是正确的,之后的一路可以说是险象环生。直到进入京城,有一个披大氅的华服公子站在那里。虽然不见这人带着什么人,但是通身的气派不是一般的人能有的。原本正在和白家还有主人公一伙动手的人,看到他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