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文豪——三春景
时间:2019-05-16 05:52:01

  春儿很有眼色地跟了出去,在船上走动的时候忍不住低声问连翘:“小姐...真要见许先生吗?”
  连翘在最近这些日子里一直没有单独和许文华说过话,这当然是有意为之,她想要一切等到自己从京城回来时在说——说白了就是鸵鸟心态,暂时不想面对这件事。然而现在又出来见面,见面了又打算怎么办呢?
  春儿最怕的是连翘没有一个成算。
  连翘自己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是怎么想的,其实她随便一句推脱就能不出来的,但是她偏偏出来了。
  然而出来之后她心里也乱的很,她根本不知道能够与对方说什么。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对方在码头附近——或许人家本身就是来码头有事的,这个时候都已经走了。
  而另外一边,许文华身边的小厮小声道:“少爷,方才您怎么不让小虎子去请乔琏先生?什么话也不说,如今只能在这儿拜拜等着,也不知道小虎子会不会提到咱们。”
  早间的时候许文华其实早看到连翘家几辆车出门了,只是他当时没有动...心不在焉不知道多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港口这边了。
  许文华并不知道连翘在哪艘船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来见她的,所以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各个码头胡乱走着。
  中间还被人拦过几次,其中有要饭的小孩子,有浓妆艳抹的老妓,有卖小食的,还有拉客坐船的。实在是烦了,这才往人员少了很多的码头过来。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小厮便叫道:“少爷,那不是小虎子么——小虎子,这边儿!”
  顺着看过去,果然是连翘家的小厮小虎。那孩子提着一个大食盒过来问好,他本该说什么的,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让那孩子回去了。也就是这样,才有了小厮的抱怨。
  许文华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方才小虎上的那只船看了好一会儿。正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个艳丽女子过来拉他。廉价的脂粉香气,轻薄的衣衫,头发上是便宜而善良的玻璃首饰,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港口附近拉客的女子了。
  不过真的上手拉许文华的其实非常少见,因为这些女子显然对自己的客户群有一个清晰的认识。那些港口的苦力,一船船送来的水手,甚至是附近跑堂的小二,这些都是他们的客人,但是许文华不是。
  今日他出来的匆忙,并没有换衣裳,穿着一身家常的浅褐色葛布夏衫,头发一丝不苟地在头顶用丝质发冠束住,腰间有荷包、玉佩等物,手上拿了一把湘妃竹扇骨的这扇。典型的读书人样子,身后还带着小厮,一看就知道生活层次比较高。
  “公子,您看看我如何?”那女子侧对着许文华站着,似乎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眼睛里透露出祈求的意思。
  但是和港口附近大多数女子不一样,那些女子年纪都不小了,她却是非常年轻的,或者说太年轻了。浓浓的脂粉让人判断不出她得到年龄,但是眉眼之间隐约能够看到的一丝稚气,以及小姑娘特有的那种稚弱肩膀泄露了一切。
  身材干瘪瘪的,还没来得及发育,这个女孩子很可能才十一二岁。
  港口附近的女孩子,这样早就出来讨生活,往往都是有心计的,可怜之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许是真的有老鸨胁迫,也有可能只是想骗骗过往富商,玩仙人跳之类的手段。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反常地找了许文华,无论怎么看许文华都不像是她们瞄准的客户群体。
  许文华身边的小厮正要赶人,许文华却沉默着拿出了一块银子给她:“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许文华知道若是真的有厉害的老鸨,这些女孩子每日都要拉到规定的客人,不然的话且有苦头吃。考虑到港口附近消费水平低,刚才他给的钱至少能让姑娘应付过两天,好好休息。
  姑娘眼睛里有一瞬间的讶异,没有什么狗血的以身相许,或者泪流满面,甚至就连感谢也没有。那姑娘只是接过了银子,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而连翘正好在不远处看到了大概——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整个故事她是自动脑补清楚了。
  有的时候连翘也会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了解许文华,许文华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样,有着多种多样的面目。对于有的人来说,他总是过于刻薄的那一个,一点也不善良,在进行推测的时候他总是不惮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一个人。
  但是这和他总是愿意伸出手没什么矛盾的。
  万一,万一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呢?每次针对人心险恶做出种种推测之后,他的行为却是按照另一个方向去的。就像刚才,他常常是善良的,甚至是慈悲为怀的...虽然他自己是不承认这一点的。
  “少爷,乔琏先生!”
  许文华立刻抬头,看到了正在凝视他的连翘。这一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近的意思,就这样远远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连翘站的腿都酸了,许文华忽然远远道了一声:“一路顺风!”
  连翘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许文华转身离开了。
  许文华头脑中有好多的念头在打架,但又觉得好像头脑空空,什么都没有。身体的移动全都是本能在协调。
  此时一个卖船票的拉客拉到他,问道:“先生是不是要搭船,我这里哪里去的船票都有,您就是想出海也行!而且我这船票比您直接去找船东买票便宜了许多......”
  卖票的絮絮叨叨推荐,见许文华没有打断他,还以为生意稳了,兴致更高。推销着自己手中的票,说明多么便宜,船舱环境多么好。
  “去京城的票...”
  “客人要去京城?那自然是有的!最早的今日就能走,不过这一艘船太脏乱,不配公子。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应该住的讲究一些。明日,明日有一艘好船要从这边去京城——”
  “不...我不坐船。”
  不管卖票的跳脚大骂,许文华跌跌撞撞,仿佛游魂一样离开了港口。
 
 
第339章
  春儿是在一片喧闹声中醒来的,夏日天亮的早,外面天光虽然已经透进来了,但其实应该还早。果然,看了看枕头下面放着的核桃大银质怀表,上面指着夷人数字的‘六’过去一些。
  不过春儿也没有再耽搁了,而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小姐还没有起床,于是轻手轻脚地动作。小心地穿衣、叠被,然后拿了昨晚热水瓶中剩下的残水——此时已经温温的了,在夏天早上用来洗漱倒也合适。
  这一切已经非常控制动作了,尽量将生意压到了最低,然而还是带出了一些动静。舱房靠里的一张床上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春儿?”
  “小姐,您再睡会儿罢,我去给您打热水,买早饭!”
  随着春儿这一句,床上的动静没有了,显然说话的人重新睡了过去。
  这是从苏州到京城的路上,连翘和吴美娘,再加上春儿、冬儿、嘉定家里新来的张嫂子、小虎,总共六人搭上了沈钰家的船,一路往目的地去。
  除了小虎住在别处,其他人都住在两间舱房里。吴美娘和张嫂子、冬儿住一间,连翘则是和春儿住一间。只因为她不惯和别人一起睡,也不好意思见春儿打地铺,所以在舱房窗子底下单开了一张小床。这小床是用两条春凳加上一扇大板搭成的,并不怎么占地方,不然在这小小的舱房中可摆布不开。
  其实一千料的大船地方并不小,只不过这种船肯定是优先紧着货物的。凡是住人的舱房都会尽力修的小一些,这种拿来做单间的屋子就更不用提了!这两间舱房加起来还不如连翘在家时一间屋子来的大!
  当时那是她一个人住的,现在却是五个人的活动空间,自然要憋闷很多了。
  不过这是行路上,也不好讲究太多。反正连翘觉得还好,对于一个高中和大学都住过八人宿舍的女孩子来说,这都是毛毛雨啦。反而是春儿向连翘抱怨过‘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这样的话。
  当时是因为马桶处理的事情,也是有感而发——在路上总是不比在家来的方便的。
  春儿将头梳的溜光,在脑后结成一个大辫子,确认全身上下都没有不妥的地方了,这才提着热水壶出了屋子。
  每天船上厨房那边供应热水,只不过这个热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他们本就是做饭的时候顺便在灶膛里面烧的水,自然也就只有饭点的时候才有热水了。所以为了用水方便,热水壶就很有必要了。
  春儿往厨房的方向去,好几个妇女已经在那里忙着早饭来了。见她提着热水壶也空不出手来,其中一个笑着对春儿指了指灶台的方向:“春儿姑娘自己去打水罢,今日还没有打过,全是滚水。”
  这是当然的,今天并不是行船的日子,船队在临清这边停留的第二天,据说有些货物要出手,还要采购一些当地的货物。估摸着时间进度,等到明天才能重新出发。这样一来,基本上无事可做的水手们就懒惰起来了,这个时辰并没有几个起来的。
  没人起床当然就更谈不上打热水洗漱了。
  打好了热水回去,连翘还没有起来,春儿侧耳听着,知道隔壁吴美娘舱房里的冬儿和张嫂子也起来。于是蹑手蹑脚地放下热水壶,在窗户外面冲冬儿招了招手。
  等到冬儿咬着头绳出来,她这才道:“我去买早饭,你和张嫂子就不用去了。”
  说着带上食盒和钱,这就往外走去。
  这时候沈家船队的船停靠在一个码头旁,这里是运河沿岸的一个著名城市,临清。典型的因为运河而繁荣的城市,也是钞关之一的所在地...不过随着这些年运河的衰落,有很多人推测这个钞关可能会挪到山东临海的城市,譬如说登州。
  不过那都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临清是繁华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繁华。
  船停到码头这里就能看到港口后面一大片的建筑,足足修了五六条街。每条街上都有好多店铺,其中最多的当然是酒楼饭庄、秦楼楚馆,再然后就是赌馆、当铺了,另外提供暂时存货服务的货栈也有几家。
  至于码头这边则更加繁华,有许多左近小人家的儿女或者小媳妇,都拎着一个篮子过来做生意,卖一些小物件。
  春儿从船上下来,首先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篮子鲜花在那里卖。问了问价钱,要了四朵月季,两朵粉的,两朵红的。另外还要了一束茉莉、一束水仙——船舱里面简陋又乏味,带一些花回去,也是多些意趣。
  然后又去了一个一家人经营的推车,这个推车虽小,却是一个五脏俱全的早餐摊子。南北的各色早餐小吃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更重要的是这里生意火爆,一般来说这往往说明味道很好!
  虾皮小馄饨、紫米粥、芝麻球、小酱菜、油炸肉饼、素菜包子、春卷...买了十来样的早点,将个大食盒装的满满的,春儿这才颇为费力地将早饭拎回了舱房。
  此时连翘已经洗漱完毕了,冬儿正在为她梳头挽髻。她见了连忙将买的花儿给连翘看,连翘只拿了一朵粉色的月季簪在鬓边。
  “这花儿倒是很新鲜,剩下的给我娘送过去,看她簪不簪。”连翘满意地照了照镜子,点点头。
  春儿又去送花,送花完了之后就在吴美娘起居的舱房里摆饭。
  等到早饭用完,太阳已经半高了。连翘实在在舱房里呆不住,便道:“我去甲板上看看!”
  吴美娘管束着她,除非是有船上派正当青壮的男子跟着,不然是不允许她下船的——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港口这样鱼龙混杂的区域,一旦出了什么事儿,那真是无法可想!
  连翘这一路,路过重要城市的时候总能借沈钰的光,去那些城市逛一逛,看一看。这次到临清却因为沈钰有重要的生意要忙,所以连翘没有提出要去临清看一看。
  然而既然已经来了,什么都不做就太可惜了。连翘只能想到去甲板上看看港口附近的风光——其实甲板上全是水手,她一个年轻女孩过去也很不讲究了。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起让连翘去更加混乱的港口,吴美娘宁愿她在甲板上逛看一番。
  连翘却不知道吴美娘的想法,生怕自己被拦下来,一溜烟就跑走了。吴美娘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春儿,你跟着过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甲板上。也就是现在了,若是我小时候,恐怕看到的人都会笑!”
  其实这话没有说完全,应该说体面人家的姑娘会惹人发笑。如果换成是一般人家,甚至是贫苦人家,甚至要帮家中做生意,早早就出来讨生活了,哪里还会为在甲板上抛头露面就觉得难为情起来。
  春儿应了一声,立刻就往甲板上去。
  甲板上的光线不知道比舱房那边好多少,打眼望过去,有一些不怕雨水和风吹的货物存在甲板上,上面只非常随意地盖了一层油毡布防水隔热。而这些货物一堆一堆的,让原本视野应该十分开阔的甲板变得好像捉迷藏一样。
  春儿四面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斜对面船栏杆处有一个穿石榴红裙的女子,不是连翘又是谁——整艘大船女子本就少,还穿石榴红裙,这不是显眼,而是扎眼了。
  看到了连翘,春儿刚想叫她名字,招呼一声,却看到自家小姐身边站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六少爷。于是默默地,春儿没有叫人,而是自己到另一个相距很远的船栏杆附近站着。
  此时连翘正在和沈钰谈天。
  沈钰本来正在料理生意的,只是生意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时间就是他来甲板这边看看自家这边出货和进货。
  这时候见到连翘来甲板上,立刻将入库账本教给一个心腹管事,然后自己走到了她身边:“这次临清实在没有时间去看看了,若是乔琏先生想去逛看,我让人陪着乔琏先生去。”
  连翘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一定都要看到。”
  即便是夏日,甲板上的风也是很大的。一阵阵河风吹拂过脸颊,一些鬓边的碎发散落了下来,连翘伸出手将头发捋到耳后,然后转身看向临清城的方向。那里很繁荣没错,不过一路上这样繁荣的运河城市见了不少,她也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同。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忽然船队主船与河岸码头之间的一座浮桥上传来喧哗声。沈钰皱了皱眉头,叫住一个管事,让其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管事焦头烂额地回来,本想说什么,见到连翘又将话吞了回去。连翘眼睛尖,立刻要走开一些:“先生请说罢,我就不碍事了。”
  管事的擦擦汗,更加急了!这一路他们这些沈家的人都看的很清楚,他们的沈六爷有多看重这位连姑娘。这是万万不可得罪的,所以赶紧道:“并不是说要避着连小姐,只是这事儿不好入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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