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左宜宾与梁永，他们也需要这个过程向连翘确定她的态度。如果连翘对这个都不接受，之后的工作就算进展地再顺利，他们也会非常没有安全感。
等到经过这个过程，工作就可以进入正轨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还不就是待遇那一套，这里的待遇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最表面的‘钱’，千字多少之类的。这个非常容易，行内早有定例，什么地位的作者拿多少钱，若非有特殊情况，跳不出这个圈子。
倒是另一方面要复杂一些，那就是销售区域以及印刷数量的问题了。就正如东华书社能在整个江南地区都保持着很大的控制力，甚至在江南以外也有一定的出书能力，但却不会将旗下每一个作者的书都弄到满天下发售一样。出于收益最优的考虑，每个作者的待遇都是不同的。
文曲书社倒是不用考虑连翘小说江南出售的事情了，因为东华书社已经将这个划到自家的计划中去了。那么剩下的地区，尤其是自家足够强势的京城极其周边辐射区，这怎么算？
这方面左宜宾并不含糊，立刻许诺道：“这件事乔琏先生不必担忧，我们文曲书社也算是多年来的老招牌了。只要您同咱们书社签订文契，到时候摊子从京城铺起，天津不必说，再有直隶、山西、山东，这些都是会大力铺货的！”
其实这也就将此时北方比较大的市场都包括进去了，当然了，最重要，文曲书社最有掌控力的还是京城，或许还能搭上天津。正如东华书社对苏州一样，这个基本盘做好了，整体再差都差不到哪里去！
至于发行量的问题，左宜宾也说的很实在——这件事他可不敢瞎许诺！虽说有之前连翘的小说销量做参考，但此一时彼一时，变化太大了，怎么也很难算啊！他能肯定的只不过是一个基本的数据，至于其他，得看小说出来之后的表现。
再知名的作者，也有玩砸的时候，事前不能把话说的太死！
左宜宾和梁永实际上是拿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所有条件和态度...不拿也不行，这等于是凭空掉下来一个大神级作者，谁不想要？他们这边若是稍微有一些不到位，说不定人家就找别人了，这才是真正的‘皇帝女儿不愁嫁’！
连翘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你们有各种忧虑也是常理，不过也不用过多担忧。我还要请你们帮忙联络一家报纸呢！先在报纸上连载小说，若是表现好，你们也就没什么风险了，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若是表现不好，那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于连翘说的联络报馆的事情，左宜宾和梁永互相看了一眼，摸摸鼻子。低声应下了：“全听乔琏先生吩咐，我们一定给找一家大报馆！”
京城的书社对报馆的观感一直非常复杂，一方面拿他们当对手，认为他们动了自己的面包和黄油。一些作者的作品在报纸上出过之后再出版，读者的购买意愿就会大大降低，这是确实存在的。
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报纸是个很不错的东西，至少能帮他们过滤一些大坑！很多作者原本不错的，但是偶尔作品坑人啊！在连载的时候显现出来，书社这边也就有了底，不会跟着跳进大坑。
按理来说，像连翘这种大神级别作者，作为优质资源，他们是非常不喜欢让她的作品先在报纸上连载的。只有他们来发售，不知道要多赚多少钱呢！但是连翘她本不是京城的作者，即使有原本在苏州的表现打底，也不能有人百分百地替她打包票啊！
这就好比翡翠买卖，新人作者是原石，赌性大，谁都不知道将来的表现会怎样。在原石身上投资过多，赢了自然一夜暴富，但也不可否认，这其中有很大的风险。
而随着表现机会越来越多，作者的成色也会显现出来，这就好比原石上面‘开天窗’，然人看一看。而本地的大神，那等于是商店里卖的翡翠首饰，贵，但是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基本无风险，最多就是有时候行市太热，抱怨买贵了。
而类似连翘这种，那就是来自最好的矿场，外皮表现极好，开了数个天窗，哪一个都表现喜人。但是——只要没有彻底切开，翡翠始终就是存在风险的，没有人知道下一刀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好坏即刻颠倒，这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连翘先在报纸上连载小说，这也不失为稳妥之法了。赚的少一些没错，但终归是能够很赚的。
这件事便这样说定了，但此时只不过是确定一些意向而已，并没有真的签订文契之类。真的文契，连翘这种级别的作者，还得有更多麻烦事。毕竟小作者文契出事儿，损失有限，所以稍微随便一些倒也没什么。换成是‘乔琏’这一级别的，呵呵，真要出什么差错，到时候经手这件事的人，哪一个都脱不了干系，能被社长搞死！
到时候就算是想辞职了另谋高就都不容易，因为这种事情在行内发酵是很快的，到时候有多少人敢用犯过这样大错的？要么就降低待遇就此沉沦，要么就转行，总之都是惨兮兮的。
连翘也是怕麻烦了，道：“到时候请左先生与梁先生带着报馆，还有贵社的代表来我家里签订文契就算了，我这人最是怠惰，再懒得去一家一家跑这件事了，所有事情一起得到解决，这是最好的。”
说着又转头看向赵立夫：“到时候赵先生也得来，新的小说肯定是要在江南发行的，到时候还是得多多仰仗东华。虽说是合作多次了，但该做的功夫依旧要做！”
赵立夫连连应下，然后又是一些正常的交际，说了一会儿话，三人就要告辞。连翘略微留了留吃晚饭，三人自然看的出是客气而已，于是辞了几句，也就罢了。
送走客人，吴美娘才来得及问那些是什么人，连翘解释了一番之后吴美娘显得很高兴，让冬儿拆开那些礼物看看——显然不是那些礼物打动了她，而是她意识到了外人有多么看重女儿，女儿是多么的出息了，而这些礼物只不过是这一点的具体体现。
说来也是古怪，一开始的时候吴美娘非常担忧连翘做这一行，即使连翘越来越出名也是一样。毕竟这一行看着风光，可其中让人担忧的地方还是不少的，特别连翘还是一个女孩子！
吴美娘本就没想过连翘能出人头地，能成为什么大人物，她只期待她能一声平安，平平顺顺，哪怕普通一些也不要紧，想来这也是许多父母的期待了。
但是当她彻底接受了连翘做这一行之后，态度就开始渐渐转变了，她开始淡化这一行中让她担忧的部分。特别是和其他人说到这一行的时候，若是有其他人说一些不好听的，她还会立刻反驳。反驳的多了，她就彻底站在这一边了，内心很是为连翘骄傲。
送礼的东西本身没什么，无外乎吃的用的，牲酒果品、糕点果脯、绫罗绸缎，大包小包也就是这些而已。重点是吴美娘一样一样翻动的时候感受到了连翘在这一行里实在是受尊重的！
第357章
现在的连翘已经是这家茶楼的常客了,她一来，跑堂的就能立刻引入她常去的包厢。有的时候大家也会留意着将这个包厢给她留着,只有真的留不住了,才会安排出去。
连翘才进门,立刻上前道：“连小姐来了！对了，明夫人和另一位夫人已经在包间等着了！”
这些跑堂的原本可不叫明月奴作‘明夫人’，只不过连翘这样称呼，他们当着连翘的面当然也就随着称呼了。
连翘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去到了已经非常熟的那个包间。果然，除了明夫人,还有另一位妇人再等着。这妇人比明月奴简朴很多,或者说简朴过头了，就像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妇人。
见连翘进来,她一下站了起来,明月奴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位便是连小姐了,你同她说那些故事就行了。”
连翘问了明月奴她们哪一行的许多事情，只不过明月奴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她只知道她学的那些东西。至于其他的,比她学的多的她肯定是不清楚的，而对比她更加等而下之的女子,她也不知道。
前两日她给连翘带了一个如今还在行里做的，只不过转做教习娘姨了，专门教新进门的女孩子弹琴画画之类。那位当年就是按照最顶级的套路走的,和她差不多的姑娘都差不多成了名妓花魁一类。至于出路么，有进大户人家做妾音讯全无的，有死了的，有自己如今做了老鸨的，她的出路算是不上不下。
既没有遭受过什么折磨死掉，也没有过上好日子，至今也是孑然一身。
她愿意来和连翘说那些事，一个是为钱，说的内容挺多的，一次还说不完，能说好几次呢！每次连翘都给二两银子。而她如今在秦楼楚馆里教习，一个月也就十来两银子，老鸨还经常克扣...呵呵。
她年纪也逐渐大了，因为从事的行业，老的十分快，常觉得身上有些病痛。她自己是无儿无女的，可不是得替以后考虑，留一些傍身钱！可别说做名妓的时候都是视金钱如粪土了，到了该明白生活艰难的时候总会明白的。
另一个就是她年轻的时候与明月奴交好，如今也常有往来，算是给朋友面子了。
今日带来的这一个又是不同了，如明月奴，如前两日见过的那个，虽然略有老态，但是曾经漂亮的五官和脸部轮廓还是很明显的。而且本来的气质都很不错，和她们说话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如沐春风。
可是今日这一个，从站起来开始就显得十分局促了，一点都不像是场面上的人。缩手缩脚的，比一般的妇女还不如。连翘心里知道，这就是前两日离开之前明月奴和她说过的，最次一等的女孩儿出身的姑娘。
其实也不能说这就是最次一等了，当初明月奴所在的青楼也是数得着的销金窟了，层次属于比较高的。理所当然的，这里姑娘的水平也比较高。女孩子培训，哪怕是最次一等的，也得教导些许识得几个字，培训待客之道、跟前应答啥的。另外还得学一些女红针凿等婢女做的事情，她们平常给高一等的姑娘做丫头，有客的时候再去接客就是了。
还有一些更加等而下之的女孩子，那些暗娼、半掩门，或者最下等的娼馆，她们那里谈不上什么训练、学东西，往往是买几个年轻女孩子，或者从别的青楼接手几个老妓，这就算是开张了！
这里的姑娘不需要学会什么，按照明月奴的说法，她听说那些姑娘就是一个时辰算一局，没白天没黑夜地接客。可别小看这种地方，虽然便宜，但是接客多也就相当于翻台率够高，对于老鸨来说赚的也不少了！甚至可以超过一些中等规模的正规馆子！
有些话明月奴说的很隐晦，她以为连翘不懂，或者半懂不懂。但是连翘是什么人，就算没有实践经验，相关理论和见识也一点儿不比‘专业人士’差！耳朵里听到的，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偶尔真遇到不明白的，直接问就是了。
她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古代小姑娘，自然不会因为不好意思就不开口了！
这妇女十分局促，手在衣服下摆搓了搓，脸上似乎不知道挂什么表情好。或许她曾经也曾接受过一些训练，但是这些年早就忘记了，平常少与人交流，直接带来的结果是普通的接触也会觉得不安。
连翘问起才知道，这个妇人名叫珠儿，这当然不是什么正经名字，只是当年她被卖的时候年纪小，早就不记得真正的名字了。这个名字是在院里起的，如今也就是浑叫着而已。
珠儿一直做的是院子里最下等的姑娘，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比较容易被赎身——那些红姑娘都是摇钱树，老鸨是轻易不肯脱手的。类似珠儿这种，那就相当随便了。
那时候她被一个裁缝给买回家去了，裁缝家算不得有钱，但至少有一门手艺，能有饭吃。买她回去是想有一个人伺候自己，也能给生个孩子。至于一般卖的小丫头，有没有这个院里的老相熟来的合心意。
珠儿也就是那两年过的还不错...即使那个裁缝老是喝醉了酒就打她。
后来她生了个女儿，裁缝得急病死了。裁缝的东西被侄子霸占了去，幸亏她见机快，不然侄子能将她们母女俩也给卖到外地去。
如今她带着女儿，一切以女儿为主，靠给人缝补浆洗过日子，说起来这也算是当年学到的东西了。如今肯来说当年的事，就是为了钱而已。她要养女儿，日子又艰难，自然是需要钱的。
连翘并不因为珠儿说话总是词不达意，表述的也不清楚而不耐烦，宁肯慢慢地问，然后记在小册子上。
等到这一日的事情毕了，明月奴和珠儿先走。连翘和春儿收拾文具的时候，春儿就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先前说的要写小说，原来是真的啊！”
之前听连翘说她要涉足的题材和这些风尘女子有关，春儿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还以为只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这就已经准备了很多了。
连翘本来就是因为见到明月奴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想写这么一部小说。但是自从产生这个念头之后，她真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秦楼楚馆是什么地方，那些风尘女子又算什么？从戏剧的角度上来说，她们身上天然就充满了各种冲突，是最好的写作题材！
实际上也是，还有谁能比她们接触到的人群更复杂？既有可能是名士、高官、富商这些统治阶级，也有可能是最底层的人！这些人就算不是她们的客人，在青楼这个小小的一方天地中，也是时常能够遇到的。
再看看她们身上的冲突与张力——和老鸨撕逼，和姐妹撕逼，和正室夫人撕逼，呵呵。风光雨心酸共存、往往令人惋惜的结局、充满宿命感的爱情，她们的故事哪怕不经过修改，只稍作润色就是好的作品了。
至于说好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作者的水准了！
“自然是真的，我说了想写的...只不过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写出来。”最开始的时候连翘只是觉得模模糊糊地想要写，哪怕是在她自己的脑海里，这个时间估计也是很久以后了。
没有想到，先是和许文华赌气，打算写一个真正的、所谓‘女人写的小说’，然后迅速地和京城这边的文曲书社落实了这件事，现在就是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而这些事情尘埃落定，想到要写什么小说，她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还是之前正心动的题材。
这个时候她不是没有犹豫，主写风尘女子，而且还不是才子佳人那一套，故事会受欢迎吗？她会经受市场的嘲笑吗？如果是以前籍籍无名的她，她是不在意的，反正也没有人说她。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连翘了，反而没办法彻底下定决心。
不过这个犹豫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要投入这个行业。是为了赚钱吗？并不是的。实际上她想要赚钱，还有别的办法，就算做不到富可敌国，做个安逸的富婆是没有一点难度的。
而她现如今依旧坚持笔耕不辍，很大程度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一行，喜欢这一行成功带来的成就感。塑造一个全新的故事，总有一种创造一个新世界的感觉。她想要在这一行做出成就，让这个世界因她有一些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