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唐宋不放弃,又问道:“你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
“哪里会有人知道——”然而话还没说完,朱敏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然后才道:“这个还真不好说——你们想松手,让我好好想想。”
金凤未必知道唐宋要做什么,不过以他和唐宋的老铁关系,肯定是配合的。所以看到金凤真的松了手,他也将手放了下来。
朱敏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胳膊,慢慢地道:“我猜文华应该知道一些!”
唐宋和金凤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的?”
朱敏左右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就前天,我和他在宴会上听到了这个消息,啧啧,你们没看到当时文华那张脸...反正我是瘆得慌!之后我和他一同离开宴会,他没有回家。我亲耳听到的,他让车夫往丁先生家里去了!”
“这不是去问丁先生这件事,还能去做什么?”朱敏信誓旦旦。
他说的有些道理,别人不知道王思齐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他们这些核心圈子里的人还会不知道吗?丁一新才回苏州就有这个消息传出,想也知道消息源了。
而以许文华的面子么,在王思齐那里或许问不到什么情报...但在丁一新那里还是有些用的。
第433章
挑战自己原本并不熟悉的领域,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件事是许文华尝试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在此之前,他虽然也觉得一个作者贸然去到陌生的题材这是很冒险的——但那是对别人而言。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简而言之,他是自信心爆表的那种类型。特别是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以往的经历无往而不利,这显然让他的自信心更胜一筹。他的人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几乎没有过挫折...这让他怎么回忧虑自己的前程呢?
不过什么事情都是有第一次的,《北朝英雄传》就是这样一个开始。
在《金钗记》完结之前,这部小说就已经在构思当中了。他对这部小说的重视程度不可谓不高,毕竟这可是他和连翘打赌的作品!当初打赌的时候并没有多郑重,然而只是‘和连翘打赌’这个关键词,已经足够他认真起来了!
具体而言,人设、大纲这种许文华以往并不写的东西,这次破天荒地弄了起来。要知道许文华当初可是留下‘你以为你是许文华’这种流行句子的男人!说的就是他那过于傲人的才华,以至于写小说那些事前准备工作他通通不必做了!
然而等到他真的下笔的时候,才觉得事情有些焦头烂额起来!
写这类小说和写他之前写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完全是两回事了!剧情安排、文字风格、行文节奏...很多东西几乎是全部推倒重来的地步!明明都是写小说,但就是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一样!
如果连翘知道他的想法,恐怕会嘲笑他之前的想法天真,顺便告诉他,那何止是两个世界,简直是隔着一望无际的鸿沟!
让一个写惯了某种小说的人去写另一种大相径庭的小说,这比让一个从没写过小说的人随便去写一部小说都要难!这是因为从没写过小说虽然意味着没有基础,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任何束缚。可是‘转型’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任何行进行转型都是非常不容易的。看看那些行业每年死在转型上的人数,以及大家对于转型战战兢兢得到态度,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当初打赌的话已经说出去了,甚至连翘都将打赌的作品写完了。这样的flag都已立下,难道让他收回前言,什么都不做,然后灰溜溜认输?这不可能!所以就算是困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写。
这个过程对于许文华来说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他开始学习这一类小说的写法,书房里摆着的是这类小说以往优秀的作品。他虽然也会关注业内各种优秀的作品,但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提高业务水平,纯粹了解一下小说业的行情而已。
至于说借鉴他人、提高自己之类,他一般是不会有的。毕竟在许文华的思维中,他本人就已经是业内水平的标杆了...学习别人?这种事情是不会有的。
这听起来过于傲慢了,以至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然而事实上,做到许文华这个位置,‘目中无人’并不算特别奇怪。毕竟站在他们前面的人屈指可数,他们的眼睛还能看到什么?
虽然也有一些地位不如他们的人小说也很不错,非常具有学习的价值。但是总的来说,到了他们这个地步,自己的小说早就自成一派了。在长期的写作过程中他们早就学会了‘以我为主’,太过在意别人的小说,或许反而会有不利的影响。
他们也会学习新出来的优秀的东西,但绝对不存在刻意去这样做,只不过是偶尔学到了,觉得不错,然后就用上了。如此而已。
而作为他学习的对象,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连翘!在此之前他也很关注连翘的小说,每一部都是会反复阅读的。但是这种阅读和当作教材的阅读不是一回事——倒是连翘阅读他的小说,还发表过‘乔批本’之类的,引起过热度。那种反而接近当作教材一样阅读,充满了各种分析。
当许文华开始将连翘的小说当成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一点一点地拆解开来进行分析的时候,在学到更多的同时,忽然发现自己正在了解一个从未了解过的连翘。
他了解连翘吗?曾经的许文华相信自己是了解的,但是随着这一轮深入阅读连翘的小说,他开始怀疑起来了。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她。在每天深夜,他一个人在书房阅读那些早就熟悉的文字的时候,许文华恍惚间产生了这种想法。
连翘以往在大家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人?自信洒脱、才华横溢、性格好相处,表面上看起来和光同尘,实际上她可能是所有人中间最藐视‘规则’的那一类人。这种藐视不会体现在平常的歇斯底里,也不会明显到成为她的标签。然而就是这样,才是真正的藐视!
对于她来说,这种藐视不用多说,因为她已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谁又会对自认为是‘理所当然’‘不言自明’的东西反复强调呢?
美丽的、聪明的、具有风度的...她身上有很多很多的标签,大多数是正面的。偶尔有一些负面的,譬如冷淡、自我、现实,对于认可之外的人几乎是无视的态度等等等等,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毕竟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来的完美无缺的人!
特别是到了连翘这样已然封神的作者,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一切都被放大了!优点是的,缺点自然也是的。譬如连翘的美貌,她确实是个美人,但真的有到大家吹捧的那个程度吗?外在的光环显然提升了她的程度。
相对应的,他们这些人的缺点自然而然地会被反复提及。譬如许文华的不近人情,其实他对朋友也还好,普通人中间,一个人能够和自己的朋友相处不错,这就够了,其余的别人有置喙的位置吗?而许文华的低情商,经过大家的反复‘宣传’,最终到达一种人尽皆知的程度,成为他的标签一样。
而阅读连翘的小说,许文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些小说其实不经意间投射了连翘很多的‘真我’。
譬如连翘根本不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仔细阅读小说就知道了,她的很多自信要通过他人的认可才能自我承认!至于她身上那种自信的气质,其实是另一种宏观层面的自信。
这就像是生活在盛世当中的人,每一个人都有着欣欣向荣的精神面貌,对这个世界的未来有着相当的自信心。但是具体到个人,其实每个人性格并不相同,对待自身,堆在自己身边的人,也会有相对不那么自信的存在。
连翘的性格不能说是自卑,只能说在一些别的女子自我限制的部分,她根本满不在乎,从来没有那种藩篱,甚至她都没有这种想法!而在另一些事情上,她的内心其实是很接近一个市井的普通人的!
精致的利己主义、小人物的小快乐...这大概也是连翘每次都能够精确把握主流市场的原因之一。但、但这真的和连翘平常给人的印象不一样,分明是高岭之花,这个时候却是这样的吗?
如果连翘能够知道许文华的想法,她或许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某种意义上的全中呢!说到底,她并不是天生的天才人物,说到天赋她只不过是比普通人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然后许文华就陷入了另一种可怕的境地——他想要去见一见连翘!不是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见面,而是立刻、马上去见到她。
关于她的内心,他看到了并不那么辉煌灿烂的一部分,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减分的才对。然而不是的,他本能地觉察到了她性格中非常痛苦的一面,她不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仿佛是一本书,可以翻到不同的东西,然后越往下看越是惊奇。
她的身上有着非常深的故事,隐藏着一个世界那么多。
更重要的是,这种矛盾的、互相拉扯的性格,让许文华一下心软了...他没办法形容,他不是想要追究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只是真的非常想要找到连翘。
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种心情意味着什么,然而终有一天,他在她新出来的小说《丁香传》中看到了一句话‘终其一生,我想照顾她,免她受伤,免她疼痛,免她在命运中颠沛流离’,是了,就是这样了,这就是他的想法了。
和连翘是‘乔琏’,是这个大家称赞为‘天下才华横溢第一’‘才气纵横三万里’‘美貌如高天明月’等等的女子无关。
在探究这个女孩子内心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爱这个人——是的,正是爱。而阻隔一切的距离,这并不能减少爱,反而让他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这个时候他才能真正明白连翘常常说的一件事。
“爱是自己的事情,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小说中才有那么多的单相思。我是说写小说的时候常有一个人情深义重,另一个人薄情寡义,这奇怪吗?并不奇怪的!”连翘很喜欢在主人公的感情之外安排并不对等的感情,常常被人问题这个‘恶趣味’,她总是这样解释。
关于这个,写鸳鸯蝴蝶派小说的许文华是完全赞同的。只不过当时在听到这个理论的时候,她并没有深入地去想,只是结合自身的写作经验,表示认可而已。
而到了现在,他才清楚地明白‘爱是自己的事情’,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准确的说,应该说‘爱是一个人的事情’,于是她不在的时候,随着越来越了解她的灵魂,所以他越来越爱她。以一种单方面的形式,无可挽回的耽于爱情。
“到底是乔琏先生啊,即使是在京城,也有的是俊杰爱慕。你说说王先生说的到底是谁?我觉得是‘洛北公子’无疑了,北边传过来的一些新闻里,他可是对乔琏先生赞不绝口哇!”
“不对!‘洛北公子’算什么?我听说啊...”
这样的对话出现在许文华的耳朵里,酒杯打碎的声音让人注意到了许文华——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是不应该许文华在场时议论的东西。
第434章
已经是天气暖和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厚重的衣物早就被放下,虽然还不至于穿上单衣,但夹衣里头至少没有絮上棉絮了。只是稍稍厚实的布料,加上了一层内衬罢了!而这个时候衣裳的颜色也为之一变,由各种深色,转变为轻薄一些的,桃红柳绿、鹅黄月白。
为着这个,吴美娘翻箱倒柜的,然而这到底不是家里,带了的衣裳有限。明明衣裳挺够的,犹嫌不足。于是宣布道:“去请两个裁缝来家中,多做几身衣裳!”
这话当然是对连翘说的。
其实她们自己也能做,连翘女红不行,不是还有其他人么!在这个时代,女红是女人家的另一张脸,大部分女子的女红技能至少能满足自身的需要。虽然不至于人人都能够描龙绣凤,但做几件自家所处的社会层次穿的衣裳,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裁缝也有裁缝的好处,如果没有竞争力,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裁缝的生存空间了!
吴美娘也是懒的自己动手做那些过于精细的衣裳了,想到干脆花钱买轻松——她已经很清楚了,自己得到女儿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强爷胜祖,别的东西不敢说,赚钱是很容易的。她虽然不至于因此变成败家娘们,但在花钱上面变得手松一些,这是很正常的。
吴美娘很像连翘那个世界的上海女子,很会计算,但是如果手头充裕的话,也会特别吝惜。
连翘本来正在桌前融糖,做糖浇樱桃来吃——新一季的山东樱桃成熟了,第一批供应京城的已经到了。虽然这个时候价钱还相当贵,但味道真的不错,连翘当然不会在意多花这一点小钱。
听到吴美娘说要做新衣服,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娘,又做新衣裳?我那些带来的衣裳里面,春秋穿的恐怕还没有穿遍呢!”
连翘绝对不是一个花钱扣扣索索的人,主要是两辈子都没有真正缺过钱的人,习惯就是那样。但是她也不是一个特别大手大脚的人,毕竟两辈子都算是平头老百姓,特别是穿越之前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家庭的孩子。不缺钱是真的,但也没有钱供她奢侈。
她现在的那些衣服,材料都是绫罗绸缎,衣服上往往都是绣着精致的图样。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后世的名牌衣服了!而就是这样的衣服,她往往穿不了几次,就会直接被吴美娘归类到旧衣服里面。家常穿一穿也就算了,真正出门是决不许穿的!
这当然有现实的原因,古代染色技术就是那样,衣服洗上几次就容易褪色。所以看《红楼梦》的时候有那么多‘半旧’来形容衣服以及其他的丝织品,这不是没有理由的。一方面家常的,即便是贵族家庭,也没有全都簇新的道理,曹雪芹从小生活在真正的豪门,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另一个就是褪色那样容易,丝织品之类的太容易达到半旧不新的样子了。只要不是将那些东西当成是一次性用品,必然就会这样。
连翘想到自己还没有穿过的新衣服,忍不住提醒吴美娘,她已经有了太多衣服了。
吴美娘却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说要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不然的话,这个时候都准备要回家了,哪用得着做衣裳?”
吴美娘这样说,连翘就不敢说话了,赶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管低头吃自己的糖浇樱桃。
她的锅,这确实是她的锅。
因为玉梨班去皇宫表演的事情,本来打算回家的吴美娘只能延迟了行程。这时候皇宫表演完毕,应该回家了吧?却是依旧不能够。